當大夫趕到敏惠公主府為奕宓診治時,因胎像不穩,奕宓三個月大的孩子在一片絢爛的桃花樹下永遠的走了。大夫走后,奕宓便一直昏睡不醒,沐婉芙也一直在暖閣里陪著她,寸步也不敢離開。阿奴按著大夫的吩咐將藥煎好端了進來,床上的奕宓虛弱的有些可怕,臉色慘白如稀薄的空氣,沐婉芙接過了阿奴手里的藥碗,輕聲道:“讓我來吧。”
沐婉芙接過湯藥細心地吹了吹,又問阿奴:“額駙人呢?”
“方才皇上差人來傳話,讓額駙大人去書房議事。”阿奴如實的回了話。
沐婉芙心頭隱隱有怒氣上升,隨即將藥碗丟在了一邊,“他的妻子都病成了這樣,他還一門心思的撲在無關緊要的事上,難道敏惠公主的身子就不要緊嗎?”
阿奴也覺著沐婉芙的話在理,奕宓還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沒了,若是等她醒來了知道自己沒有了孩子,沐婉芙真怕她會想不開,暗夜守在一邊靜默地看著沐婉芙。
正當沐婉芙顧著數落楊晟銘的時候,奕宓輕輕動了動身子,雙眉緊鎖,極痛苦的樣子,口中呢喃著:“孩子,我的孩子……”隨即,緩緩地睜開了眼。
“公主,您總算醒了,您都嚇死奴婢了。”阿奴淚汪汪地抓著奕宓的手。
奕宓虛弱地望著暖閣,問阿奴,“額駙呢,他在哪兒?我們的孩子還在嗎,還在嗎?”
阿奴不敢回話,奕宓掙扎著撫上自己平坦的小腹,然而小腹平坦如初,那個孩子竟這樣狠心丟下了她。
“你們還年輕,日后還會再有別的孩子。或許,是你們母子的緣分太淺了,所以……”沐婉芙實在不忍將話再說下去,她坐下拉著奕宓冰冷的手,“你要好好的保重自己的身子知道嗎?我們都希望你快點好起來。”
“公主,您別難過了。奴婢這就去請額駙大人過來。”阿奴擦了擦淚水,正要起身出去。
“阿奴,你留下來好好照顧你家主子,還是我去請吧。”沐婉芙語氣極淡地吩咐阿奴,轉身掀了簾子出去了,身后只余下珠簾碰在一起發出的聲音。出了暖閣,暗夜跟在沐婉芙的身后,前面有侍女帶著她們往書房的方向去了。
如今紫禁城內已是一座孤城,奕渲早已集中了京中的所有力量準備這最后的一戰,楊晟銘身為奕渲的親妹夫,自然也要為這個最后的計劃出謀劃策。可是,東暖閣里,奕宓剛剛失去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他理應留在她的身邊照顧她才是。
敏惠公主府內有種難以言語的壓迫感,血腥的氣息也越來越重,今日這一戰后,自己又將何去何從??他們之間碎裂的一切也已經無法再挽回,她殘存的最后一絲希望也在那些日子里消磨的一干二凈。
走著走著,沐婉芙忽然腳下一個踉蹌,幸好暗夜在后面扶了她一把,“沒事吧?”
舊傷還未好全,如今又添了新傷,沐婉芙搖了搖頭,“不礙事的,走吧。”暗夜這才扶了沐婉芙繼續跟著侍女來到了書房外。
因不引人注目,所以書房外并沒有人把守,但楊晟銘也下令,府中一干人等無令不得靠近書房半步,所以當侍女將沐婉芙和暗夜帶到書房外便退下了。
長窗下,隱隱的能聽見房內的交談聲,沐婉芙走到書房外時正猶豫著是否要進去,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奕渲。
“皇上,微臣方才聽東泰大人提起過:皇上當時正身處險境的時候,是賢妃娘娘極力地與榮安公主周旋才令皇上脫離了險境。微臣雖不敢說賢妃娘娘是否事先與榮安公主有所預謀,單憑這一點看來,賢妃娘娘的智謀就絕不是一個尋常的皇妃那么簡單。而皇上一直有意立六阿哥為皇儲,所以微臣擔心,若日后讓賢妃娘娘掌權的話,微臣惟恐賢妃娘娘會干涉朝政,累及無辜。”
聽到楊晟銘的一席話,沐婉芙只覺得瞬間有五雷轟頂的感覺。這個男人竟然一刻也沒忘記要置自己于死地,沐婉芙發狠地握著雙拳,聽著房內接下來的交談。
片刻后,又聽奕渲問他:“那朕要怎么做才能防患于未然?”
“微臣以為,只有效仿漢武帝處死勾弋夫人的做法才能永絕后患。此舉雖不近人情,卻是唯一可以防止后宮干政最好的法子。”楊晟銘想也未想,直接回了奕渲。
沐婉芙的心怎么也無法平靜下來,她忽然覺得讓楊晟銘娶奕宓是她平生做過的最蠢的事情,早知道留著這個男人今日向奕渲提議殺了自己,當初她就該斬草除根、以絕后患。她甚至懷疑,這個男人到底有沒有愛過自己。
“皇上,您還在猶豫什么?”房內又響起了楊晟銘的追問聲。
這樣的地方沐婉芙一刻也待不下去:既然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向奕渲進言要殺自己,那自己也沒必要再對這個男人手下留情了,他們之間必須有個了斷。
沐婉芙帶著暗夜悄悄的離開了書房,書房外一切如常,仿佛她們從未來過一般。出了書房,沐婉芙帶著暗夜繞到后花園,“你找個人去回話,就說敏惠公主醒了,要見額駙。另外……”抬頭的瞬間,沐婉芙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暗夜認得,那是鄭親王奕宸,從容地應了是便退下了。
“奕宸見過賢妃娘娘,賢妃娘娘吉祥。”奕宸恭敬地請了安。
沐婉芙客氣地喚了他起來,“這里是公主府,王爺不必如此,請起。”
在這里遇到奕宸,沐婉芙著實有些意外,然而她卻不知要如何打破眼下的沉默。自靖懿太妃薨逝后,除了每年的闔宮家宴上,她也是能避則避。畢竟有當年的教訓在那里,況且,她也不知要如何面對奕宸。
奕宸見她臉色有些難看,便問她:“賢妃娘娘怎么了,是身子不適嗎?那臣弟送您回去歇著。”
“不必了。”短暫的沉默之后,沐婉芙坦然地笑了笑,“本宮與王爺也算是相識多年的故友,今日既然相遇,不知王爺可否陪本宮在這園子里走走。”
“請!!”奕宸對沐婉芙做了個請的手勢。他知道她這些年一路走來實屬不易,而今日的成敗關乎她們母子日后的生死存亡,他想幫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沐婉芙走在前面,奕宸與她并肩而行,見她眉頭深鎖,想必纏著她的也是件棘手的事情,否則她也不會如此苦惱,“當年,若不是我私自去福泰宮找你,也就不會讓你在樂壽堂受那么多的委屈。自小,我便發誓要保護好你,看來,我一直也無法實現對你的承諾。”
“都是些成年往事了,王爺還提它做什么。其實說起來,本宮還要好好的謝謝王爺才是呢。”沐婉芙望向遠處,癡惘道:“若不是那件事,本宮也不會看透在紫禁城里生存下去的道理,正因為如此,本宮才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
“那這些年,你過得快樂嗎?”奕宸的話噗一出口,沐婉芙已停下了腳步,定定地望著他。
……
奕宸見她如此,心里便也有了答案,“你不說我也知道,這些年你其實過得并不快樂。你之所以選擇重新回到皇兄的身邊,是因為你知道,要想在紫禁城內生存下去就必須有皇兄的庇護。因為他是當今的天子,他能給你想要的一切。”
“走到今時今日,對我來說快了與否已經不再重要了。許多事情,往往都是身不由己。如果我還是豐德五年那個一層不變的沐婉芙,恐怕我連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從前我一直以為只要自己不沾惹任何的是非,便可以在宮中站穩腳跟、甚至是明哲保身,事實證明我的想法是大錯特錯的。”頓一頓,沐婉芙又繼續道:“六宮根本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在這里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情誼可言。你能做的只有像前走,不管前面的道路有多么的艱難,你只能不顧一切向前走。若是你對敵人仁慈半分,那么下一個死的恐怕就是你自己。我走到今日,不敢妄說自己是清白的,但死在我手里的也都是死有余辜。我沐婉芙雖然不擇手段,但只要人不犯我、我便不會動他分毫,人若犯我、必不輕饒。”
沐婉芙轉身看向奕宸,不以為然道:“你或許可以說我心狠手辣,狡詐多端,這一點我并不否認。但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生存,如果我不變得強大起來,我的孩子們就會成為她們的下一個目標。”
“此次若是平定了榮安公主和鄂爾濟等人的叛亂,你有什么打算?”奕宸反問沐婉芙。
沐婉芙無力地笑了笑,學著他的語氣反問自己:“有什么打算?”
“如果可以,我希望不再回宮。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建一所僻靜的院子,每日看著幾個孩子們長大,這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沐婉芙對自己所說的這些忽然憧憬起來,然而很快,又笑道:“不過,在我有生之年這恐怕只是我的一個奢求罷了,因為我想要的從來也沒得到過。”
“我,愿意為你達成這個心愿。”
沐婉芙臉上的笑意忽然僵住了,她不敢直視那個人的眸子,只岔開了話題,“珎兒還是未滿周歲的孩子,我不想讓他卷入這場斗爭里。況且,還有永琮、永璘、永璉他們三個,怎么著都不會落到珎兒的頭上來。恐怕,要辜負王爺的一番美意了。”
遠處,暗夜已走到沐婉芙的身邊,見過了奕宸,才回話道:“娘娘,奴婢已差人去給皇上和額駙大人傳了話,咱們該回去了。”
“王爺還有政務要忙,本宮先行一步。”沐婉芙客氣地與他劃清了界限,隨即帶著暗夜離開了,奕宸則留在原地看著她的身影漸漸遠去,一切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