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星玨見到劉慈的時候, 已經是近十個小時後了，冰面上幾乎已經沒有了人，而各個星際航母的舷梯開始收回, 劉慈在冰面上開著車來的, 身著軍裝, 看起來帥呆了, 跟那個時候狼狽的抱著頭顱的他, 摔在地上再也起不來的他，看起來一點都不一樣。

喻文卿也出來了，長波在空氣中浮動, 是在通報訊息：“離起飛時間還有2小時，離艙門關閉還有20分鐘, 請各就各位, 控制員請各就各位, 通知，通知, 請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離艙門……”

紅光從航母的四圍發出，紅光的波長較長，這樣即便離的很遠，也是能看到的。

大陸撤離的其實已經差不多了, 原本還想著其實這些不夠會怎麼樣, 沒想到最後走的人, 竟然這麼少。大約才三十億吧。

後來那些人, 死在了來的路上。

所謂的朝聖之路像是一個極大的諷刺, 將命丟了，也沒有到達終點。

“你來這麼晚, 也不怕趕不上啊，老師。”謝星玨難得打趣，臉上露出笑容。

劉慈笑著跳下車，但是沒有往前走，只是隔著距離朝他們示意。

謝星玨心中突然有一種不好的感覺，那種預感如此強烈，讓他直接從舷梯上奔了下來，喻文卿在他身後，跟著衝了過來，攔住了他。

兩人停在了長長的舷梯下。

“別過來了！星玨，走吧！”

“老師！”“劉慈！”謝星玨和喻文卿異口同聲。

“我是來和你們告別的！”劉慈終於笑了，距離這麼遠，又時隔那麼久，他的笑容看的模糊不清，車燈亮起，像是一場最後的奢華。

後來謝星玨回憶了一下，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劉慈笑。

聽到這句喻文卿自己先鬆開手，扯著謝星玨跑了過去。

“老師，劉慈，劉慈老師！”謝星玨怒道，“你爲什麼不肯上去！你知不知道留在這裡的人都會——”

“謝星玨，別說出那個字?！眲⒋确嚼u還是笑著的臉現在也嚴肅起來，“我不會走的?！?

他聲音平靜的很，然而越是這樣的平靜就越讓謝星玨生氣。

“爲什麼，老師？”他眼中的淚珠轉來轉去，“你這樣會死的。”

謝星玨一直將這份埋在心中，如果不是他當時來看喻文卿，如果不是因爲信任自己而將貪狼機甲交給自己，那麼這份奇遇就不會發生在他的身上，身爲一個沒有任何權勢可以依仗，在這樣亂的末世裡，他自己能不能登上最後這艘末日的船，而自己的母親也無法找到，也同樣沒有這個機會。

喻文卿一直沒有開口，可是他紅著的眼圈已經將他的情緒表露了出來，或許開口，連聲音都要將他出賣。

“每個人都有堅持的，謝星玨，我想有一天你也會明白我的選擇。”劉慈溫柔的拂去了他眼中的淚，“別哭，人都有到不得不離別的時候。文卿，以後記得，替我照顧他。我的學生裡大概數他最聰明也最傻?！?

喻文卿點點頭，站得筆直。

“可是不應該是這個時候，老師。”謝星玨哽咽，淚水糊了他一臉，“你是可以離開的，航母上永遠都有你的位置的……”

“可那裡沒有喻文流，我想了許久，腦袋裡嗡嗡嗡的，一直在想那究竟是什麼，最後終於明白了，那是喻文流在求我留下來?！眲⒋却驍嗔怂脑?，嚴肅的臉又溫柔了起來，臉像是會百變一樣，一會一個樣子，臉色的豐富是因爲他終於想開了，“他生前在這個星球，死後也在。我能感受到他的靈魂的波動，你相信嗎？我說過陪他，就會一直陪他。我聽得到他在講話。”

“我也不走了?！庇魑那浯驍嗔俗约阂恢钡某聊鋈坏?。

“文卿，不要這樣。”劉慈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喻文卿上校的徽章給摘了，然後又伸手把謝星玨第一次出任務得到的上尉的徽章摘了，“這個歸我了，留給我當做紀念。以後你們如果可以再次來到地球，說不定我還可以歡迎你們呢。祝福我吧，我會陪著他一直守在這個地方，也許我會很幸運，活的長長久久，如果我死了，我也會很快看見他，他一定在一直等我的?！?

我走了，他很可能就找不到我了，我也回不來了，那該怎麼辦呢？他會感到孤獨。

後一句他沒有說出來，他看向喻文卿，喻文卿明白了他的意思，強忍著心中的痛楚，一手刀直接將謝星玨打昏，謝星玨倒在了他的懷裡。他眼神複雜，看著劉慈。

“走吧。”劉慈輕輕道，“祝你們幸運啊，我的朋友?！?

喻文卿抱著謝星玨上了星際航母，踏上舷梯的時候他轉身看了劉慈一眼，劉慈朝他笑了笑，手指按在脣上，朝他拋了一個飛吻。

“走吧，我的朋友！我愛你們！”他邊喊便往後退，跑到車上，讓車轉身朝著陸地奔去，大陸被迷失森林覆蓋，隨便哪個方向都是他的目的地，他的速度很快，像是害怕自己下一刻反悔，會上去舷梯，一個人偷生，剩下他死去的情人一般。他像一陣風，奔向自己的愛人，同生共死，本來就是許下的約定，從相遇那刻開始，命運開始輪轉。

星空下，他們曾經靠近，接吻，他們是並肩的戰友。

“我不想讓他知道，最先沒有勇氣的，是我。”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鎧甲，也有自己的弱點，倘若弱點在鎧甲之下，那麼他生的希望會大一些。然而如果他的鎧甲丟失了，那死亡的機率就會大一些，當然機率這些不能相信，它只能作爲弱者的護盾，卻不能成爲強者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因爲強大，應該從自身出發，而不是藉助外力?！?

“可是，我曾經的戰友們，你們可曾知道，文流已經不再簡單是我的護盾，而是我生命靈魂的另一部分。任何人丟失了自己靈魂的一半，他都會死——或者即將死去?！?

喻文卿將謝星玨抱進到中央控制室——A到I所有的控制都在這裡，事實上八架星際航母是以他控制的A級爲中心進行環繞，中間有特殊通道相連，可以相互保持流通，只不過這條通道常人無法隨意進出。

他們進來之後不到三分鐘，舷梯門關閉，指揮室發出“砰”的一聲，象徵著這個門已經閉合了，那麼接下來的三道門也會閉合的。

全封閉式，起飛的時候由中央控制室控制，脫離大氣層後會開始開始將特殊通道脫落，然後前進，當行進的足夠遠的時候，幾架航母會再次聚合，將能量集起來，聚能破除虛空，打開五維空間的一條通道，以意志力將八架航母拖入黑暗軌道，喻文卿驅使鳳凰機甲在前方破空，謝星玨利用貪狼機甲殿後，在五維沒有打通道路之前，只能進行這樣的摸索。

在三天前地球又進入了一次大範圍的降溫，就是和這次兩臺機甲的蓄能有關，不過這還不夠。當航母駛向離太陽最近的地方的時候，纔是真正的大範圍蓄能，那是將一個恆星都拖入死亡的能量。

上古機兵，有著近乎超越自然的能力。

謝星玨醒過來的時候，已經發現自己在航母上了，他怒氣衝衝的和喻文卿幹了一架。

“他在那裡會死的！你知不知道！”謝星玨一拳打過去，直衝著喻文卿的臉，喻文卿身子一傾，謝星玨這一拳打空了，他此刻理智全無，只想著要找個地方發泄自己的火氣，喻文卿也知道這個時候跟他講理根本就是跟一個眼紅的鬥牛說“我們講和吧1:1平誰都不累” 一樣，根本就是不現實的事情。

他眼疾手快，卡住了謝星玨的手腕，按到了牆上，謝星玨手不能用了就上腳，他柔韌性極好，一字劈開腳直奔喻文卿的頭，喻文卿心嘆謝星玨武力值越來越高了，這樣下去自己打架雖然說不上吃虧但是持平也是很糟糕的事情，制不住謝星玨就完蛋了，他腦中這樣想著，腳直接踢向了謝星玨還在地上支撐的那條腿上，謝星玨不想他真的敢這麼做，他重心不穩，摔向地面，喻文卿身形快他一拍，抱著他，翻身在下面當他的肉墊。落地之後又翻過來，兩人的眼睛近在咫尺。

喻文卿眼中有沉痛，有不捨，卻能把這種情緒很好的控制起來，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喻文卿低頭，輕輕的碰了碰謝星玨的脣。

謝星玨呆了，然後不甘示弱的反擊，然而似乎是發現了他的動靜，喻文卿微笑著狠狠的堵上了他的嘴巴，謝星玨想發出聲音，卻只能“唔——”的口齒不清，又想咬他一口，卻不捨得讓他舌頭血流如注，畢竟這樣會讓他將不出來話。他只能死命的推著喻文卿，奈何喻文卿的力氣這個時候反倒是大得多，他只能任由他親著，最後自己也不禁投入。

半晌脣分的時候，謝星玨覺得自己已經氧氣不足了，眼前都冒著金星。

“星玨，他找到了他的幸福，”喻文卿看著他的眼睛，“我們應該祝福他，不是嗎？”

謝星玨看著那雙曾經一直溫柔而堅定的眼睛，此刻充斥著淚水，半晌說不出話來。他本來想問爲什麼你剛纔那麼做，爲什麼你那個時候拼了命也要救我，然而現在那些彷彿都不在重要。何必去問這些？

“你說的對?！彼鋈坏?，“是我鑽死理了。”他踉蹌的站起來，喻文卿拉了他一把，兩人牽手彷彿是自然而然，一起走到了舷窗處。

從這裡能看到周圍八架航母一圈繞著的原子爐，那些原子爐散發著溫柔的橙色光芒，航母要升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