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九章
刺殺目標
飄舞在半空中的紙錢,搖曳閃爍的燭光,明滅不定的煙火,還有居中放置的那口黑沉沉的檀木棺槨,使整個靈堂看上去鬼氣森森,陰寒可怖。
比靈堂更加陰寒可怖的,是此刻隱藏在暗影中的那張老臉,每一道縱橫交錯的皺紋里,都閃動著傷心仇恨和憤怒的獰厲,猛一眼瞅見,仿佛厲鬼。
白發人送黑發人,人世間最大的悲哀和痛苦,莫過與此。
汝陽王李越是皇族勢力的大佬之一,年近六十,有著一張瘦長清矍的容顏,平時看上去,溫厚儒雅,風度翩翩,仿佛神仙中人,在朝在野都有著極佳的名聲,唯一被人非議的,便是他養有一個行事肆無忌憚太過混帳,被世人稱之為‘禽獸公子’的兒子李進。
汝陽王李越對李進,實在是太缺乏管教,太過寵溺了,因為李進撞出來的禍事,汝陽王李越也多次受到朝臣的彈劾,不過想想,汝陽王府人丁單薄,就這么一個嫡傳的寶貝兒子,大家卻也能夠理解。
而如今,李進卻死了,被人刺殺而死,這對汝陽王李越而言,仿佛晴天霹靂,悲痛欲絕。
“王爺,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順便,保重自己的身體啊。”
站在靈堂下首的是兩名中年文士,一矮一高,一黑一白,一丑一俊,因為相互之間的襯托,丑的顯得越發丑惡,俊的顯得越發俊美。
這兩人,都跟隨汝陽王李越多年,是他的心腹謀士,平時多有依重,王府中的好事者,更把兩人稱之為丑龍俊鳳。
此刻,說話的便是丑龍公孫且,雖獐頭鼠目,又黑又瘦,但舉止從容,語音鏗鏘,自有一股氣勢:“王爺,我剛從太尉府回來,見到太尉陸平了,現在就向你稟告一下最新情況,你看可好?”
“講”
“太尉陸平說,小王爺不是他們太尉府的人殺的,雖然當時,太尉府的五公子陸輝和小王爺發生沖突,但雙方只是一時的意氣之爭,根本就沒有殺人的必要,而且小王爺跟打斗的手下距離頗遠,所以也不存在誤傷的可能,那么,唯一可以解釋小王爺被人刺殺一事,在太尉陸平看來,不外乎是兩種可能。”
“第一種可能便是,刺殺小王爺的人,是小王爺以前結下的仇家,此刻在西大街上,看見小王爺和太尉府的五公子陸輝發生沖突,認為有了可乘之機,從而暴起殺人;第二種可能,便是別有用心的人,希望能把京都的這潭混水,攪得更加混亂,好從中漁利,所以殺人,小王爺不過是陰謀下的犧牲品。”
“太尉陸平還表示,他很同情王爺,對小王爺的英年早逝,也感到痛心無比,他們太尉府愿意全力配合,捉拿兇手”
“同情?痛心?全力配合?”汝陽王李越眼眸閃動著憤怒的火焰,冷笑不已:“都是沒有用的屁話!難道這樣說,就能讓本王的兒子活過來不成?!”
看見一向言辭雅致的汝陽王,在憤怒之下,竟然口吐臟話,丑龍公孫且和俊鳳姜安兩人,都木著臉,低著頭,一時間連大氣都不敢出。
低垂在半空的靈幔白帶,隨著吹襲而來的微風,緩緩飄舞著,仿佛是死者靈魂的身影。
片刻之后,汝陽王李越漸漸恢復了平靜:“公孫且,你對這件事怎么看?”
“王爺,依小的所見,太尉陸平所說的這兩種可能,確實存在,特別是第二種可能。”
“根據小王爺的傷口,還有當日目睹小王爺被殺民眾的供詞,可以推斷出來,刺殺小王爺的人,是一個經驗極其豐富,手法干凈利落的殺手所為,這樣的人,很少散落在民間,一般都是投靠各大勢力。”
“現在京都的局勢,正是一觸即發的關鍵時刻,大家都盯著兩位王子誰能夠勝出,誰能夠成為皇儲,成為我大齊帝國新任皇帝的這件大事上,太尉府派人刺殺小王爺,挑起爭端,實在是沒有必要啊。”
公孫且的臉上,露出憂慮的神色,勸諫道:“小的知道,王爺你現在心中的痛苦和憤怒,但小的還是希望王爺你能夠冷靜下來,不要沖動”
“行了!”
汝陽王李越揚聲喝責道:“公孫且,虧你還是我汝陽王府的第一謀士呢,這就是你的見識?你的腦袋進水了吧?!”
“什么兩種可能,那根本就是陸平那個老東西的脫罪之詞,在本王看來,還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門閥豪族勢力的人,希望通過刺殺進兒,來試探我們這些皇族勢力中堅者的反應,如果我們看不透他們的陰謀,軟弱退讓,接受他們的解釋,門閥豪族的人,便會更加得寸進尺,把刺殺的范圍進一步擴大化,到時候,連本王的性命都不一定能夠得到保全呢,洛王就更不可能成為皇儲,繼承王位了”
“王爺,這,這怎么可能呢?”
公孫且張口結舌,他覺得汝陽王已經讓怒火沖昏了頭腦,他喊叫道:“王爺,你要三思啊!”
“還用的著三思?這樣淺顯的事情,你以為本王看不出來?”
汝陽王李越暴烈的吼叫道:“公孫且,你現在就去太尉府,告訴陸平那個老東西,本王不管它這個可能,那個可能,本王就知道,進兒是與太尉府的人,發生沖突時,被人刺殺而死的,太尉府就要承擔全部責任,如果在三十天之內,太尉府不能捉拿兇手歸案,給本王一個交待,到時候,本王就要他太尉府的五公子陸輝,來給進兒抵命!”
看著公孫且憂心忡忡,惶急離去的背影,汝陽王李越“呼呼”喘著粗氣,他把目光盯在了俊鳳姜安的身上,冷聲道:“姜安,你至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你是什么意思?”
陽謀之事問公孫且,陰謀之事問姜安,這是汝陽王這些年來,能夠縱橫不倒的主要原因,但這一次,公孫且實在是太讓汝陽王失望了。
所謂陽謀,是指一些大方向,關于戰略問題的考慮,是最終的定位和目標,而陰謀,則是達到目標的方式方法。
“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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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旁邊,擺出一幅沉吟思考模樣的姜安,聽到汝陽王李越的忽然詢問,連忙走上前來,施禮道:“小的以為,王爺你所見極明,在這件事情上,確實存在門閥豪族殺死小王爺,借此來試探皇族勢力反應的可能,而且,這種可能性還極大呢,但是,如果三十天過后,太尉府沒能交出兇手,或者,敷衍的交出一個所謂的兇手來,根本就不同意,用太尉府的五公子陸輝來為小王爺抵命,到那時,王爺你又打算怎么辦呢?”
俊鳳姜安也有四十來歲,但長相俊美,頗似婦人,就連說話的聲音,都帶有一股陰柔之氣:“王爺,咱們必須把最壞的可能,也要考慮清楚才好啊。”
在汝陽王府中,曾有這樣的傳聞,說俊鳳姜安,其實是汝陽王的男寵,靠賣屁眼換來今日的地位,因為汝陽王喜愛孌童的事情,可謂人人皆知。
但實際上,汝陽王雖然對姜安的美貌,曾有過非份之想,但他又著實看重姜安的才華,找一名男寵容易,找一名非凡的謀士卻難,所以,汝陽王從來都沒有侵犯過姜安的身體。
“怎么辦?太尉府能派人刺殺進兒,本王也可以派人去刺殺太尉府的人。”
汝陽王李越一臉決然的凜冽:“在咱們王府之內,且不說那些武道精強的家將護院,就是豢養的八百門客,其中也有不少是成名劍手,到時候,本王出重金懸賞,買太尉府五公子陸輝的人頭,我還不信他能逃脫性命。”
“王爺,這,怕是有些不妥吧。”
姜安看了一眼汝陽王李越,小心翼翼的說道:“王爺,你想啊,你剛才讓公孫且去太尉府下最后通牒,那么,太尉府的人,在三十天之內,如果沒能抓住兇手,一定都會小心防范。”
“在咱們王府,武道精強的高手確實不少,可太尉府中,也同樣有強大的人物存在啊,小的聽說,太尉陸平以軍法持家,他手下的家將護衛,有很多人,都是曾跟隨他征戰過沙場的老兵,個個殺人如麻,而且在紀律配合等方面,恐怕比咱們王府的那些劍手,還要強上幾分呢,在對方有所防備的情況下,進行刺殺,成功的可能性實在是太小了。”
“再說了,王爺,現在的局勢,撲朔迷離,實在是不宜搞得太過張揚,以免引發大規模的沖突,所以懸賞刺殺的事情,也決不可行,畢竟,雙方都還沒有到了,魚死網破,完全撕破臉的時候呢,就算要對太尉府的人進行刺殺,也需要喬裝改扮,這樣,就算別人知道,是咱們汝陽王府干的,卻也抓不住咱們的把柄。”
“嗯,這話說的有道理。”
雖然仍陰著臉,但隨著姜安的分析,汝陽王李越漸漸露出慎重神情,憤怒的感覺就如潮水般退去,此刻的汝陽王李越,已恢復了往日的精明:“那么,姜安,你認為這件事情,應該如何來處理呢?”
“王爺,刺殺的事情,講究的是一擊必中,現在太尉府的重要人物,定然都有所防備了,并不是最佳刺殺目標。”
姜安的眼睛微瞇著,綻放著一絲讓人心寒不已的冷意:“小的聽說,太尉陸平最鐘愛的兒子,是太尉府的七公子陸恒,那陸恒率領陸氏族兵,征伐匈奴,奔襲穹廬山城,立下了赫赫戰功,不但被進升為從三品的威遠將軍,更被封為關內候,并已奉詔入京,估計也就是在這幾日,便要到達京都了,他定然還不知曉,咱們汝陽王府和太尉府發生沖突的事情。”
“那陸恒奉詔入京,定然是輕騎疾行,所帶隨從也不會太多”
“好,好主意!姜安,我今日才知道,你比公孫且要高明十倍,從現在起,你便是我汝陽王府的首席幕僚了。”
汝陽王李越忍不住喊叫起來,一臉獰厲的興奮:“陸平那個老東西,當年為了保全陸恒的性命,曾跟景宗皇帝發生沖突,置生死與度外,由此可見他對這個小兒子的看重,這些日子,他在朝堂之上,每次提起他的這個兒子,都是一臉驕傲,哼哼,今天,本王就要讓他嘗嘗,喪失愛子的痛苦滋味!”
說著說著,汝陽王李越猛然拔出腰間寶劍,一劍劈去,燃燒著紙錢的火盆,隨著一聲輕響,中分開裂,盛放的飛灰瞬間漫天飄舞。
汝陽王李越站立在其中,狀若瘋狂,低聲嘶吼道:“姜安,這件事便交給你來完成,你可以調用王府中的任何一人,但你要記著,一定要把陸恒的頭顱拿到這靈堂上來,我要用陸恒的頭顱,祭祀我兒。”
昭泰元年,初秋,九月十三。
陽光雖然還有著秋老虎的暴烈,但吹拂而來的微風,已多了份淡淡的涼意,陸恒一行三十七人,經過二十多天的長途跋涉,在黃昏時分,滿面風塵之色的催馬翻過一道山崗之后,同時勒馬駐足。
在西邊的天際盡頭,殘陽如血,高大的城墻,仿佛是浸在熊熊燃燒的烈焰之中的巨人一般,燦燦生輝,傲然聳立。
那,便是京都了。
在這一刻,無論是陸恒,還是陸石武陸奉川,每一個人的眼中,都升騰起了一份,燃燒著火光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