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的天氣,總是比南方來得要早,還在九月中旬,天氣便逐漸涼了下來,尤其是清晨跟傍晚,帶著絲絲涼意。
風一吹,梧桐樹葉飄落滿地。
棲川楓剛服過藥,臉色稍微好了些,他站在桐樹下,對面是鳳棲宮。
鳳非梧桐而不棲。
那是他專門爲她修建的宮殿,然而在那夜大火後,便再也沒人住過了。
“小全子,她破幾座城了?”
“回稟陛下,南曲古將軍已經(jīng)破了四座城,現(xiàn)在正在榆城外。”
鳳雲(yún)杉捂著嘴咳了咳:“你通知夜飛承,讓他助古將軍一臂之力,早些攻入業(yè)安城。”
因爲他快堅持不下去了。
“是,屬下這就去通知。”
“嗯,你下去吧。”
宮中的並無多少人,空空蕩蕩,就像一座大戰(zhàn)後被搶奪乾淨的死宮。
他邁步朝著鳳棲宮走去,一步一步,走到殿外,腦中回想起去年那場大火,眼淚順著蒼白的臉流下。
月月,雲(yún)杉對不起你,今生欠你的,只有來世再還了。
衆(zhòng)人都以爲鳳雲(yún)杉狼心狗肺,利用完古將軍,卻又在大婚夜將她燒死。
其實真實情況是這樣的。
鳳雲(yún)杉從小身體就不太好,在宮中時,便時常受欺負,後來古月救了他,保護他,幫他。
然而在他十八歲那年時,他生了一場病,很久都不見起色,並且越來越嚴重,當時大夫告知他活不過二十五歲。
當時他雖然很沮喪,但也看得開,只是唯一放不下古月,後來他在一間酒樓買醉,聽到隔壁房的談話聲,說是太子準備登基後,就收回兵權(quán),併除掉古月。
他當時一聽就嚇到了,爲了保護古月,他跟晉王聯(lián)手除去了太子。也是從那時起,他有了做皇帝的打算,因爲只要他做了皇帝,就可以保護古月。
他登基稱帝后,恰好棲川楓出現(xiàn)了。
棲川楓本來就野心勃勃,而且潛伏在北燕多年,他得知鳳雲(yún)杉命不久矣,於是就假扮成江湖郎中,說是可以醫(yī)治好鳳雲(yún)杉的病。
但其實他是用野薑蠱,將蠱蟲引入鳳雲(yún)杉體內(nèi),保住他命的同時,也把他控制住了。
中了野薑蠱,五年後就會失去理智,人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像個行屍走肉,施蠱者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去年鳳雲(yún)杉跟古月大婚之時,剛好是鳳雲(yún)杉中蠱五年期,於是棲川楓就控制他放火燒死了古月。
古月死後,成了古三月,她只當是鳳雲(yún)杉忘恩負義,哪裡會料到是棲川楓的一場陰謀。
後來棲川野來到北燕,發(fā)現(xiàn)鳳雲(yún)杉中了野薑蠱,將他體內(nèi)的野薑蠱取出,用另外的蠱蟲代替爲他吊著命。
他身體內(nèi)的蠱蟲被引出來,神識也恢復(fù)正常,他想起中蠱期間做過的很多混賬事,自責,內(nèi)疚,悔恨。
而他的生命也到了盡頭。
他知道古三月恨他,一心想攻打北燕,想將他從帝王之位上拉下來。他並生氣,反而還很高興,如果說能夠用整個北燕換她一笑,那他覺得值了。
他拿起筆,在白色手絹上寫下幾個大字。
拱手河山,討你歡。
等她兵臨城下時,一切恩怨也都可以做個了結(jié)。
夜飛承去了城中,兩個時辰都還沒回來,古三月等得有些不耐煩,正要派探子去查看,突然城門大開,守城侍衛(wèi)將厚重的城門緩緩拉開。
“回稟將軍,趙太守說,他願意交出官印,歸降南曲。”
“……”古三月蒙了,她沒想到趙太守會真的這麼爽快就歸降,她都做好了要硬打一仗的準備。
她坐在馬背上目光冷冽地看著夜飛承:“你讓趙太守出來,否則我不會輕易……”
“趙太守已經(jīng)去世了。”
古三月:“……”
於是夜飛承命人將趙太守的屍體擡了出來,古三月卻一劍紮在了夜飛承肩膀上:“你殺了趙太守?”
“是,我殺了他,因爲這樣不費一兵一卒,我們就能贏。”
當然,夜飛承並未說,其實趙太守是聽了聖旨後自殺的。
趙太守是老臣,一根筋,他寧死不降。
鳳雲(yún)杉也知道趙太守耿直,可他沒有多少時間了,他必須早點把北燕讓出去。然而這個讓吧,
還得讓得很有技巧。
假如他站到古三月面前,直接跟她說,我把北燕讓給你,古三月肯定不信,就算信了,肯定會懷疑。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順著古三月的心意,她想攻打北燕,他就配合她,讓她順利地打進來。
榆城不費一兵一卒便拿下了,後面的一些城池,要麼直接歸降,要麼就是不堪一擊。
一個多月的時間,古三月便已經(jīng)打到了業(yè)安地界。
而此時,距離鳳雲(yún)杉的期限,只剩十天了。
古三月停在業(yè)安城外,吩咐將士們,休息五日後一鼓作氣拿下業(yè)安。
而此時,夜飛承力勸:“將軍,不可再休息了,既然都打到了皇城,何不一鼓作氣,直接拿下。”
古三月掃了他眼,冷笑道:“看來你跟北燕還真是有仇,一路上都在勸我要儘快打到皇城。”
夜飛承笑道:“可不是嘛,眼瞅著北燕國破人亡,我終於一雪舊恥,多大快人心啊。”
古三月蹭了蹭鼻子,很贊同地點頭:“我也感到痛快。”
霜降那天,古三月帶兵攻城,北燕將士死守住城門。
但沒堅持多久,城門便被攻破了。
鳳雲(yún)杉已經(jīng)形同枯槁,整個人瘦得像根竹竿,他穿著一身白衣,衣襬飄飄蕩蕩,看起來像個幽靈。
“她打進來了嗎?”鳳雲(yún)杉問身旁的小全子。
小全子抹著淚點頭:“回皇上,南曲古將軍已經(jīng)帶人打進來了,皇上,您趕緊走吧,快離開。”
“離開?”鳳雲(yún)杉笑了笑,“朕能去哪兒,朕是北燕的人,這裡是她爲朕打下來的江山,朕哪也不去,死也要死在這片山河。”
“殺啊!”
“衝啊!”
廝殺聲震天,吼聲響徹雲(yún)霄。
古三月身穿銀色的鎧甲,手中握著紫雲(yún)刀,而小七帶著古家軍攻下其他城池後,昨天就在業(yè)安城外跟她匯合了。
此番戰(zhàn)役,玄止並沒陪她。
早上時,玄止說今天的霧有些大,他怕把衣衫打溼,就不陪她了。
古三月本來就粗心,也沒想那麼多。
她一揮手,帶領(lǐng)千軍萬馬,在迷濛的霧色中,殺入了皇城。
烽火狼煙,鐵騎錚錚,刀光劍影,血染山河。
她衝進去後,只見鳳雲(yún)杉站在九重宮闕上,望著她的方向,微微一笑。
古三月飛身而上,站到了他對面。
“鳳雲(yún)杉,我的願望實現(xiàn)一半了。”
“恭喜你,月月。”
古三月舉起手中還在滴血的刀,大笑道:“你知道嗎?今天這一幕,我幻象了一年,終於實現(xiàn)了,我現(xiàn)在心裡特別高興,高興得不知要怎麼發(fā)泄情緒。”
“鳳雲(yún)杉,你如果只是殺了我,可能我不會那麼恨你,只要你好好善待古家軍,我興許不會找你報仇。”
“可爲什麼,你爲什麼要活埋兩千古家軍,你還殺了雪豹,你殺了我最親的兄弟!你難道忘了嗎?在你最困難,最無助時,是誰陪在你身邊,是我啊,是胡楊,是雪豹,是我們陪在你身邊的啊!”
“月月,對不起。”
古三月冷笑,一刀砍下了他的胳膊:“一句對不起,你以爲我就會放過你嗎?”
“對不起,月月。”
古三月又一刀戳瞎了他的眼睛,她流著淚冷笑:“這是替胡楊還的。”
鳳雲(yún)杉一聲不吭,站著任她發(fā)泄。
古三月刷刷幾下,挑斷了他的手筋腳筋。
“鳳雲(yún)杉,其實我挺想把你燒死,就在鳳棲宮,讓你也體會一下業(yè)火焚身的滋味。”
鳳雲(yún)杉始終沒吭一聲,他趴在地上,渾身是血。
霧氣逐漸散去,露出明媚亮眼的太陽。
古三月仰頭哈哈大笑:“鳳雲(yún)杉,當年你一無所有時,是我跟胡楊、薛豹,我們?nèi)齻€攜手替你打下了這片江山,如今,我又從你身上搶回來了。哈哈哈哈……”
她一腳將鳳雲(yún)杉踢了下去,手中大刀一揮,砍斷了雕龍畫鳳的鍍金柱子。
鳳雲(yún)杉從九重宮闕上跌下,他釋然地笑了笑:“月月,雲(yún)杉對不起你。”
他掉入冰冷的湖水中,藏在身上的手絹也一同跌入湖中被打溼,“拱手河山討你歡”幾個字被水暈染開。
古三月杵著
刀,仰頭大笑,然而笑著笑著,卻閉上眼流出了淚。
那張手絹,她看到了,被風吹得在空中飄飛,又跌入湖中。
呵,多諷刺啊,拱手河山,討你歡。
這河山,原本就是她打下來的,何來的討。
大軍破城,直接攻下了業(yè)安皇都。
北燕皇帝死了,業(yè)安淪陷。
古三月看著空蕩蕩的龍椅,轉(zhuǎn)身走出大殿。
她冷聲吩咐:“把鳳棲宮拆了。”
小七問:“那北燕皇宮呢。”
“燒了吧。”
“好。”小七一聲令下,“放火燒宮。”
她自熊熊大火中走出去,玄止就在對面看著她,臉上帶著溫潤的笑意,不邪肆,不妖嬈,很淡很溫和的笑。
古三月道:“我把他殺了。”
玄止笑:“嗯。”
古三月又道:“我挑斷了他的手筋腳筋。”
玄止笑:“嗯。”
古三月哭著道:“我戳瞎了他的眼睛,砍斷了他的手,把他一腳踢下了城樓。”
玄止笑:“嗯。”
古三月大哭:“他死前,身上飛出來一塊手絹,上面寫著‘拱手河山,討你歡’,那是他十八歲生辰,我送給他的,我跟他說是我繡的,其實是我花五文錢在路邊攤買的。”
玄止收了笑。
“我殺了他,應(yīng)該很高興纔對,可爲什麼,我心裡有點難受,並不是那麼開心。”
玄止上前抱住她:“你有我就夠了。”
“玄止,如果有一天,你離開我了,該怎麼辦?”
“傻三三,我怎會離開你呢?”
“怎麼不會!”古三月突然情緒爆發(fā),她一把推開玄止,衝他吼道,“你要去找你的族人,你這一去,可能這輩子,我們就見不到了。”
“那你讓我去嗎?”玄止笑著問她,“你如果讓我去,我就去,你不讓我去,我就不去。”
“但那是你的族人,跟你身世相關(guān)的人,我要是不讓你去,以後你要是後悔了,你怪我怎麼辦?”
玄止再次把她摟在懷中:“你先鎮(zhèn)定一下,別激動。”
古三月不停地搖頭:“我沒有激動,我很好,我很鎮(zhèn)定。”
“三三,不管發(fā)生什麼,我都在你身邊。”
“可你之前還嫌我醜,你嫌我粗魯,你嫌我腳大,說我腳臭。我在外打仗,經(jīng)常出汗,腳能不臭嗎?”
玄止在她鼻子上颳了一下:“嫌起有什麼辦法呢,我已經(jīng)愛上你了。”
“那你還是嫌棄!”古三月一邊哭,一邊打他。
玄止緊緊地將她抱著:“你醜沒事,我好看就行了,你粗魯也沒事,我對你溫柔就夠了,你腳經(jīng)常出汗,我就每天爲你洗。”
古三月從他懷中擡起頭來:“還有一條你沒說。”
“哪一條?”
“我腳大。”
玄止真想給她一拳,真是不懂風情的女人,意思意思就夠了。
“最後一條,必須編出來。”
玄止摸了摸鼻子,笑道:“不是編的,都是真心話。”
古三月不依不撓:“那就要把真心話都說完。”
玄止直接一把將她扛起來:“我覺得有些真心話,還是要在特定的場合說。”
“你放我下來,說完才準走。”
“去牀上說,更真心。”
“我今天打了仗,沒力氣。”
“沒事,有我就行,這次你負責躺著。”
芙蓉帳內(nèi),魚水歡好。
古三月將小七留在了北燕,而她則帶著大軍返回陌陽。
這一出來,回去時,都是深秋了。
然而就在他們返回的途中,大齊已經(jīng)跟南曲開戰(zhàn)了。
得到消息時,古三月正在趕路的途中。
她看了眼玄止:“南曲跟大齊打起來了,你……你要回大齊嗎?”
玄止懶懶地回了她句:“回那裡做什麼。”
“你是大齊的國師啊。”
“我有了新的身份。”他半邊身子都靠在了古三月身上,低聲笑道,“將軍相公。”
古三月忍著笑白了他眼:“什麼鬼稱呼。”
“娶狗隨狗的稱呼。”
“滾一邊去,你纔是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