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挑明
蕙芯走在曇華的身邊，看著曇華，想了想還是言道：“大小姐知不知道，柳穗其實是去了太太那兒？”
曇華偏了頭，看了蕙芯一眼。
蕙芯只覺得曇華澄澈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看見她心底最爲(wèi)齷蹉最陰暗的角落。那些自私的，帶著目的性的想法，根本就逃不過這雙眼睛。
然後曇華便是笑了，笑得稚氣笑得單純，緩緩言道：“柳穗姐姐本就是母親撥過來伺候我的，興許是和小姐妹說話。就算是母親叫過去問話，也沒什麼要緊的。母親那是關(guān)心我呢。”
蕙芯聽了這話，便是覺得胸口有什麼慢慢的堵住了，剩下的話張了張口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最後只得緩緩低下頭去，一聲不吭。
春梅似有所覺察，看了蕙芯一眼，也是低頭不言。
又走了一段，便是看見了幾樹梅花來。曇華想了想，便是笑著吩咐春梅和青梅兩個：“你們?nèi)フ垡恢γ坊ɑ貋戆桑换鼗厝チ擞们逅B(yǎng)在瓶子裡，拿來薰屋子最是再好不過。”
春梅便是拉著青梅去折梅花，想了想又囑咐蕙芯：“好好顧著大小姐。就在這等著我們。”
曇華笑著看著，倒是覺得春梅好似天生就有一股子會照顧他人的習(xí)慣，而且做得極爲(wèi)好。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些領(lǐng)頭的意思。
低頭想了想，曇華便是明白了其中的緣故——她記得春梅說過，她是家中的長姐。從小就照顧弟弟妹妹的。格外早熟能幹些，倒是也不奇怪。奶孃王氏似乎也是格外看重春梅一些。大約也是看中了春梅的早熟懂事吧？
看著青梅和春梅二人在樹底下挑花枝，曇華這纔看向蕙芯：“你是不是覺得，當(dāng)丫頭很委屈？”
蕙芯驀然一驚，擡起頭來，似乎是被曇華突如其來的問話給嚇住了，張著嘴瞪著眼睛，卻是一點聲音也沒發(fā)出來。
“我知道你覺得委屈。好好的閨秀，金尊玉貴的嬌養(yǎng)了這麼多年，一朝之間，竟是就淪落得要成爲(wèi)別人的丫頭了。可是你想過沒有，你將來，打算怎麼辦？”曇華也不理會她，輕輕的說道。此時周圍都是極爲(wèi)開闊的，她聲音又低，倒是也不怕有人偷聽了去。否則，她這樣老成的說話，豈不是要嚇壞了許多人？
蕙芯抿了抿脣，眼底有光芒閃了閃，卻是飛快的抿了抿脣，帶著一絲倔強言道：“大小姐說了。我並沒有這樣想——”看樣子，是絕不打算承認(rèn)了。
曇華繼續(xù)笑著，看著遠(yuǎn)處的青梅和春梅，卻是並不把蕙芯的辯白放在心上，繼續(xù)言道：“換成是我，必然也是委屈不甘心的。但是，我不會表現(xiàn)在面上。是，你以前也是大小姐不假，可是現(xiàn)在你只是一個丫頭。若是連一個丫頭的本分都做不好，那就更別提還有什麼未來了。”
蕙芯畢竟也有十歲，又經(jīng)歷了這樣一場變故，從雲(yún)端跌落在泥地裡，世情冷暖也算是經(jīng)歷了一遍。此時聽見曇華這樣說，只當(dāng)是曇華是怕她做不好本分，便是忙低頭言道：“大小姐請放心，我會盡好本分的。”
曇華看了蕙芯一眼。方纔蕙芯的話聽著恭恭敬敬，可是仔細(xì)看的時候，卻是不難看出面上那一絲不甘心和傲骨。
“你若放不下當(dāng)小姐的自尊，又如何能做好一個丫頭？”曇華輕嘆了一聲，尚且?guī)е蓺獾穆曇暨@樣深沉的嘆氣，只有一種說不出的好笑感——像是一個小孩，竭力的裝著大人。
然而誰也沒有笑。
蕙芯笑不出，她不是傻子，她自然能明白曇華這話裡的意思。
“你也看出我的情況了吧？”曇華揚起脣角，露出一個不知道算是譏諷還是苦笑的表情來，神色卻是格外的清冷。
的確是清冷。蕙芯怔怔的看著，忽然輕輕打了一個寒戰(zhàn)。曇華比她低整整大半個頭，纔剛到她下巴的樣子。臉上也是帶著團團的稚氣。梳著包包頭，十足的一個小孩子。可是她卻覺得，曇華並不像是一個小孩子。尤其是那雙眼睛。
蕙芯遲遲沒有回話，曇華便是側(cè)頭看了她一眼。結(jié)果就看見了蕙芯呆呆愣愣看著自己的樣子。不由也是一怔。
二人目光對上，蕙芯不知怎麼就覺得心虛起來，匆忙低下頭去。
“太太待我如何，相信你也心裡有數(shù)。這幾日祖母待我好，可也始終並非長久。你也是富貴人家出來的人，自然也明白一些那些骯髒的手段。將來我究竟是個如何下場，也是未可知的。”曇華平靜的說著，面上從容沉靜，像是一尊精緻的雕像。
蕙芯沒想到曇華說得這樣直白，擡起頭來看向曇華。
曇華卻是並不理會蕙芯詫異的目光，只繼續(xù)言道：“跟著我的丫頭，說不定也沒什麼好結(jié)果。蕙芯，你其實不必跟著。若是你想換個主子，我可以幫你。”
蕙芯又是一愣。只覺得腦子裡都是亂哄哄起來。
然而曇華卻是不容她思考，只是側(cè)頭盯著她，雖然未曾催促，可是卻也是等著蕙芯的回答。
蕙芯勉強想了一想，雖然只是短短一瞬間，卻是也想了許多。最終蕙芯便是下定決心來：“我願意留下。”
曇華似乎早就料到有這麼一個回答，並不吃驚，只是淺笑：“我李曇華再不濟，也能保住身邊的丫頭。只要我有一口飯，就絕不會餓著你們。”說道這裡，卻是又頓頓，盯著蕙芯的眼睛似乎要瞧進她的心裡去，面上安寧從容的神色，也是陡然凌厲起來：“但是你若對我不忠，那麼……”
這句看似狠辣的話卻是並沒有說完。可是似乎不說完的效果，比說完了的效果還要更加容易讓人懼怕一些。
蕙芯竟是在曇華凌厲的目光下，直接退了一小步，背上的冷汗也是涔涔而出。
蕙芯一時之間心中只有一個想法——這位李家大小姐，真的只有七歲？！
不等蕙芯回過神來，青梅和春梅便是一人捧著一枝梅花過來了。曇華笑著上前去，登時方纔那些凌厲和與年紀(jì)截然不同的成熟都是煙消雲(yún)散，彷彿根本沒有出現(xiàn)一般。
“真好看。”曇華笑盈盈的踮起腳尖嗅了嗅，微微瞇起眼睛一副陶醉的樣子：“真香。”
春梅忙微微屈膝，好讓曇華不必踮著腳尖。
曇華看了一眼二人手裡的梅花，挑出那枝好的來，“蕙芯，你將這束花送去給太太，就說是我孝敬的。”
蕙芯只得伸手接過，卻是有些爲(wèi)難：“我沒有去過太太的院子。”
“青梅，你給蕙芯指路吧。”曇華笑著開了口，卻並不說讓青梅送去。或是乾脆讓青梅給蕙芯帶帶路。
青梅便是將如何過去鄭氏院子仔細(xì)說了一遍，蕙芯雖然有些納悶，卻也是謹(jǐn)慎的記了。
曇華看著蕙芯走遠(yuǎn)了，這才帶著春梅兩個回了自己的院子。
梅花的香氣清淡優(yōu)雅，放在瓶子裡養(yǎng)著，能香許久。甚至來年春天的時候，都是香的。
曇華親自將梅花養(yǎng)在了一隻薄胎雨過天青色的素花瓶裡，又趴在桌子上仔細(xì)的看了一回，想了想便是央告奶孃王氏：“奶孃，你給我做個梅花的香囊吧。”
奶孃王氏還沒來得及回答，便是聽見春梅自告奮勇：“不然我來做香囊吧？王媽媽不是還要給大小姐做小衣？我在家的時候，也能做針線換錢的。”
曇華也是來了興致，笑道：“那就讓她試試吧。奶孃正好也歇一歇。”
奶孃王氏也是生出了要試試春梅的心思，便是點頭應(yīng)了，隨後找來布和花樣兒，選定了就讓春梅動手做。還別說，春梅雖然還沒滿十歲，可是做起活來也是有摸有樣了。
奶孃王氏在一旁看著，也是滿意的點點頭。隨後又扭頭對夏竹秋菊和冬蘭言道：“你們幾個也該學(xué)學(xué)了。雖然咱們府裡有針線房，可是大小姐的貼身小衣，還有鞋子，帕子這些都是要咱們自己做的。”
幾個小丫頭齊刷刷的應(yīng)了，夏竹更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說起：其實她也會，只是不如春梅做得好。
曇華趁機湊熱鬧：“那我也學(xué)學(xué)。奶孃教冬蘭她們的時候，我也學(xué)一學(xué)。”
奶孃王氏想了想，便是應(yīng)了。這幾件事情原本是該鄭氏操心的。可是看鄭氏那架勢分明就是要將曇華養(yǎng)成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小姐的，不讓讀書，也不學(xué)女紅這些。雖說是嬌慣，可是……潛意識的，王氏多少覺得有些不對。
說話間，柳穗?yún)s是帶著蕙芯回來了，蕙芯低著頭，可是頭上卻是多了一枚小小的絨花。粉紅的顏色，十分搶眼。
柳穗倒是看著和平日沒什麼兩樣。
奶孃王氏看著二人一同進來，便是有些奇怪，隨後看見了那一朵絨花，登時目光便是沉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