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這邊廝打成一團,若在平日,怕不早有人將三人拉開,然而在嫣翠哭叫著喊出纔剛的那一席話後,卻是絕無一人敢上前去拉。大宅門內的人,哪個不是猴精猴精的。纔剛風子揚的面色衆人看在眼中,早知此事怕是不能善罷甘休,這當兒又誰敢上前去幫眼前罪嫌最大的李媽媽。劉氏在旁看著,卻是面色連變,正欲示意身邊之人上前將之攔住時,那邊李媽媽已受不住,疾聲叫道:“夫人,夫人,冤枉啊夫人……”
劉氏正巴不得她說出這麼一句話來,聞聲之後,立時出言喝道:“夠了!此事真相到底爲何,尚難斷言,你們竟就如此廝打起來,規矩何在?”
嫣翠想著風細細與瞿氏夫人,心中當真是恨極了劉氏,卻是全然忘記了害怕,聽見劉氏開口,她便恨恨轉頭,怒視劉氏,欲待開口大罵之時,卻被一邊的嫣紅一把扯住。
嫣翠猶自不服的便要掙扎,卻被嫣紅在掌心處重重掐了一把。嫣翠本也是個極機靈之人,被這麼掐了一把,一怔之後,便也明白過來。只是這大悲大喜之下,卻是愈覺心中空空蕩蕩的,雙腿一軟,竟不由的跌坐於地,放聲大哭了起來。
她這一哭,卻愈發坐實了風細細病重將死之事。冷冷掃一眼嫣紅、嫣翠,劉氏站起身來,淡淡道:“二小姐如今病重,須得好生養著,你們二人可仔細照應著,若有需要,只管開口!”說過了這一句話後,她更不開言,便自轉了身,帶了李媽媽等人徑自出屋去了。
估摸著一行人已離了小院,嫣紅才忙忙的蹲下身來,從腰間抽出帕子,遞給嫣翠,低聲的道:“莫哭!小姐她沒事!只是纔剛侯爺來得及,我還未及同你細說!”
接了帕子,在面上胡亂的抹了抹,嫣翠急急的站起身來,直往牀邊奔去。帷帳才一揭開,入目處,便是風細細的含笑的面龐。嫣翠大喜,正要說些什麼的時候,風細細卻已豎指於脣邊,做了一個“噓”的手勢,而後卻朝跟過來的嫣紅使了個眼色。
會意的一點頭,嫣紅很快轉身,走了出去。嫣翠見狀,心下也自猜出了幾分,少不得嚥下已到了脣邊的話語,只是拿眼去看風細細。朝她笑笑,風細細低聲問道:“厚嬸呢?”
先前鬧了那麼一場,嫣翠還真是不曾注意到厚嬸,這會兒仔細想了一想,才道:“厚嬸……似乎是跟他們一起走了!”言下卻頗猶疑,顯然不能確定。
風細細聞聲頷首,卻忽然的問了一句:“厚嬸可是有什麼把柄在我們手上?”
嫣翠聽的又是一怔,半日纔不無茫然的問道:“把柄?小姐指的,可是厚叔的賣身契嗎?”
“賣身契”這三個字驟然傳入風細細耳中,卻是頓然拂開了她心中所有的謎團。她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腦中許多觀念,與這個世界的固有觀念自也截然不同。譬如嫣紅、嫣翠乃至厚叔厚嬸,在她想來,與她雖是分屬主僕,但從主觀意義上,卻仍是獨立的人。卻是一直到了此刻,她才忽然發現,原來她們真真正正是依附於她而生存的。
沉默了片刻,她又問道:“你們二人的賣身契呢?可在我手上?”
不意她會問起這個,嫣翠惘然搖頭:“這個……我卻是不知道呢?等嫣紅姐姐回來,小姐不妨問一問她?或許她會知道吧!”風細細頷首,便不再問。
而這個時候,外頭卻已傳來嫣紅冷厲的呵斥聲:“你是誰?敢這裡探頭探腦?”
過得一刻,纔有一個聲音怯怯的答道:“煙柳……煙柳姐姐讓我來瞧瞧,看二位姐姐可有什麼需要沒有?”聲音細細小小的,猶帶童音,顯然是個小丫頭子。
院內,嫣紅已冷笑了一聲:“需要?不過是要了幾株桂花樹,已險些送了我們小姐的命,我們如今哪還敢再有什麼需要?”那小丫頭子顯然甚是膽小,聞聲忙諾諾的應著,而後卻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顯是已去了。在院內又站了片刻,嫣紅這才重又回了屋。
這當兒風細細已懶懶的斜靠在了牀頭上,見她進來,便點了點頭,卻吩咐嫣翠道:“我這病雖是裝的,我們卻也要做出個十成的模樣來!嫣翠,你去照單抓了藥來吧!”
嫣翠去了之後,她才移眸看向嫣紅,招一招手道:“嫣紅,你來,我有話問你!”口中說著,已指了一指牀邊的小杌子。嫣紅倒也並不推辭,便走了過去,在杌子上坐下了。
風細細看她:“我想知道你們的賣身契如今都在哪兒?你的、嫣翠的,還有厚叔厚嬸的?”
聽她問起這個,嫣紅先是一怔,旋即瞭然,笑了一笑後,她道:“厚嬸的賣身契,早些年夫人便賜還了她!厚叔的賣身契,我也不曾見過,應該不在小姐手中!”說到這裡,她頓了一頓,才又接著說下去:“至於我與嫣翠的賣身契,卻都在府中!”
“居然都不在我手中嗎?”風細細詫然的問了一句。
嫣紅點頭:“我只依稀知道厚叔的賣身契不在府中,但是究竟在誰手裡,卻非我所能知了!”
不自覺的蹙了眉頭,風細細很快又問道:“這賣身契,在官府可有備案?”
嫣紅點頭答道:“厚叔乃連國公府的家生子,依大熙律:錯非家主爲之開戶、脫籍,否則家奴子女須世代爲奴,所以卻是有案可查的。只是沒有賣身契,卻不免要多費些手腳了!”
說到這裡,她反倒詫異起來,不免擡眼去看風細細:“小姐怎會忽然問起這個來了?”
她本是連國公府的家生子,卻與瞿厚身份相若,因此對於這些東西,卻也是略有所知的。
風細細倒也並不瞞她,便將厚嬸先前所說的話一一說了。
嫣紅聽得錯愕不已,面上神色更是變幻難定,其中更多有惱恨之意。
將她的神情盡數看在眼中,風細細不覺淡淡一笑,卻只說了三個字:“你放心!”這句你放心,顯然是在承諾嫣紅,她絕不會厚此薄彼,日後也會爲嫣紅等人開戶脫籍。
知她會錯了自己的意思,嫣紅輕搖了一下頭,低聲的道:“我只是在爲小姐不平!厚嬸這等做法,卻怎麼對得住九泉之下的夫人!”
擡手握住她的手,風細細的笑容溫和而寧淡:“嫣紅,沒有人會希望一輩子爲人奴婢!所以我並不怪厚嬸!三年,有三年時間,我想也儘夠了!”
…………
汗一個,又食言的我,好吧!咬著牙說,明天一定要兌現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