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碧山,位於衍都西南郊一帶,素以風景秀麗而聞名。風細細所來的這所別院恰恰位於凝碧山位置最佳的南麓。事實上,這座別院原先就是連國公府的田莊,共有田數千畝,後因凝碧山附近發現溫泉,連國公府纔在田莊左近大興土木,建造了這所別院。
又因瞿氏夫人生來體寒畏冷,出嫁之前,每年冬日最冷時節,總會來此住上一些時日,她出嫁時,連國公便將凝碧山這處田莊一劃爲二,將一半田莊連帶著原先的這所別院一道作了嫁妝給了女兒。而後又在另一半田莊上,重又建了一所別院,卻與先前那座僅只一牆之隔,兩下里可說是雞犬相聞,聲息互通。連國公如此做法,一來是捨不得女兒,二來又有與靖安侯府永世交好之意,卻不料情勢如此急轉而下,不過十餘年的工夫,二家竟已互爲仇讎。
風細細斜歪在馬車上,聽厚嬸以一種傷感的口吻將這段往事一一道來,心下也不覺暗自喟嘆了一回。微微失神了片刻,她忽然看向仍自沉浸往事,不能自拔的厚嬸,言語艱澀的問道:“母親……她……是怎麼會認識……認識父親的?”雖然從來無人對她說起過瞿氏夫人與風子揚的從前,但只從一些零星得來的片語只言,她便能夠猜到,這兩個人絕非父母之命。
果不其然,厚嬸聞聲,便嘆了口氣,慢慢的道:“侯爺……從前與二舅老爺交好,二舅老爺很是看好侯爺,便有意無意的引薦他與夫人見了一面。誰料只是一面,夫人便鐵了心的要嫁侯爺。老公爺見攔不住,又想著侯爺雖是家道中落,但到底也是有根基的人家,而況侯爺非止才華橫溢,人品又極出衆,卻也堪堪配得上夫人……”
說到此,厚嬸不覺唏噓不已,眸中更是淚光隱現,好半日才語帶哽咽的道:“夫人過世後,二舅老爺很受了些埋怨,他自己也是又氣又悔,不久便去了南邊,聽說已好些年沒回來了!”
風細細點頭,沒什麼來由的卻又想起昨夜荷花池畔煢煢孑立,形影相弔的風子揚。搖了搖頭,她全沒來由的嘆了一句:“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這話於她,本是脫口而出,全沒存絲毫的賣弄之心。原因說來倒也簡單,只因這些時日,她也看了不少詩詞,知道許多在自己那個時代膾炙人口的名詩名詞,在這裡也早有了,更不說她本來也就不好這口。
厚嬸陡然聽了這話,卻不覺癡了,許久,她才嘆息的道:“小姐這話,說的真真對極了!侯爺對夫人,不可謂不薄情,可當年夫人臨終,想著的仍是他,又恐老公爺因她之死,發了性子,必要與侯府不死不休,還特特留了遺書下來……”
風細細聽得眉尖輕蹙,心中更大不以爲然,只是這些事情,顯然早沒有她插嘴與插手的餘地,她也只得將這些個情緒壓了下去。她該知道、想知道的,都已從厚嬸口中得知了大概,至於更爲詳盡的那些,她卻也懶得去多費腦細胞。當下別過頭去,擡手揭起車簾,往外看了一眼。正是秋高氣爽時候,車窗外,藍天白雲,暖陽熙和,縱目遠望之下,西南一帶,一道連綿的遠山,卻已依稀在目,只是不知凝碧山究竟是其中的哪一座。
突如其來的,她開口問道:“我這次過去別院,能不能見到連國公府的人?”
不意她念頭轉的如此之快,厚嬸一怔,好半日才搖頭道:“這個卻不好說!我們如今也是離府多年的人了,對現下府裡大少爺與大小姐的性子,都不甚瞭然,只隱約聽說,大少爺的性子頗有些倨傲,不好相與。大小姐,似乎也不是什麼好性兒的!”
風細細聽得微微揚眉,便也不再說話。在她而言,能與連國公府恢復關係,對她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若是實在不能,倒也不必勉強爲之。她一向信奉的是你若讓我三分,我便讓你四分五分也使得,但若讓她一味拿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也非她所能做到。
好在如今情勢之好,早已出乎了她的預料,至不濟,她也還有風子揚這一條路可以走。只從昨兒風子揚的表現看來,不管是內疚還是什麼,他對瞿氏夫人多少仍存了幾分情意,雖說此人可算得是個不折不扣的渣男,但若是利用得當,渣滓也未必不能回收再利用。
這麼一想之後,風細細的心中便也安定了許多。
雖說心中早已有了準備,但在步入這所別院之後,風細細仍是不由的暗下吃了一驚。
這處別院,顯然是一座標準的江南園林式建築。別院之內,處處小橋流水,亭臺樓閣,人行其中,卻是移步換景,大有目不暇給之感。比之風府那種堂皇又不失氣派的北方建築風格,雖說各有所長,不分軒輊,但細看之下,卻覺其工巧之處,遠非風府可比。
窺一斑而知全豹,只從這處宅院,風細細便可想見連國公府的富貴。
瞿氏夫人猶在之時,嫣紅的爹孃便來了這處宅院當差,如今忽忽多年,嫣紅的爹林孝先更早做了這裡的大總管,一應莊園之事都在他的手中。得知風細細要帶了嫣紅過來這裡小住些時日,嫣紅的娘鄧媽媽早已喜翻了心,一俟嫣紅扶了風細細下車,見過禮後,她的那雙眼便沒一刻離開過嫣紅。這些年,她也不是沒想過去想風細細求個恩典,讓放了嫣紅出來許人,只是嫣紅自己非但不肯,若說得重些,更是一言不發,轉頭就走,她卻也無可奈何。
風細細早看出了鄧媽媽的心不在焉,在步入林孝先爲她收拾妥當的濺玉軒後,她便朝嫣紅擺了擺手,笑道:“你們一家子也有好些時日不曾見了,今兒我便放你半日假!”
嫣紅一怔,有心想說什麼,風細細卻壓根兒也不聽她的,只笑著朝她連連擺手。這陣子嫣紅也早摸到了一些她的性子,見她執意,倒也不好多說,少不得與鄧媽媽一道謝了她,退下去時,還不忘朝嫣翠招一招手,又低聲的囑咐了幾句,這才與鄧媽媽去了。
厚嬸在一邊看著,不覺笑道:“嫣紅這孩子倒真真是個好的!小姐日後可千萬莫虧待了她!”
風細細聽得淡淡一笑,目光不經意的掃過自己跟前的碧瑩、紫玉等人:“人若不負我,我定不負人!人若對不住我,將後來也莫要怪我無情!”雖說這幾個丫頭,未必就真有問題,但把醜話說在前頭,預先給她們敲敲警鐘,也是不無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