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聞言皆驚,我亦是雙眸大睜說不出話。
而迪古乃已是酩酊,楊丘行不放心地向我道:“側妃,您還是趕緊扶王爺回屋吧。”
我忙應是,迪古乃此時醉酒,若待會兒圣旨前行為失常,豈非大禍臨頭。思及此,我不由得生出一身冷汗,攙著迪古乃便往偏間去。他不明狀況,嘴里依然念叨:“宛宛,今晚本王要你侍寢……侍寢……”
侍寢侍寢,侍你個頭的寢!
行至榻前,我狠狠將他摔了一下,卻不料這家伙倒下時,把我也拉了下去。
他雙頰微紅,噴著酒氣,“宛宛……快給本王解衣……”我掙扎,使勁兒將他推開。他不依,湊上來又親又抱。我忍無可忍,一巴掌揮過去,只聽“啪”一聲,他整個身子已倒在了榻中央。
接著,便呼呼睡了起來。
我又氣又笑,幫他蓋好錦被,便往門邊悄悄靠了過去。
秋蘭杵在門扇后,低聲道:“娘子,宮里派了符寶郎和大興國來傳旨。”我點點頭,外頭已傳來一陌生的聲音:“王妃娘娘,岐王為何不出來接旨?”
我微微蹙眉,只覺得此聲音頗為耳熟。
徒單桃萱回道:“不巧得很,王爺今日心情極佳,多喝了幾杯不免就醉了。將軍若執意要王爺接旨,本王妃這便去請。”
那人笑道:“王妃言重,不必去請了。”他停一停,繼續道:“岐王妃接旨!”
徒單桃萱恭謹道:“岐王妃徒單氏接旨。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細細一聽,不覺心頭大松,原來是合剌要賞賜迪古乃,作為壽辰之禮。
不過。賞賜而已,有必要如此嚴肅正規么?直接派人傳個口諭不是更合理么?
眾人謝過皇恩后,符寶郎和打了醬油的大興國便帶人離去。
不對。符寶郎隸屬于皇宮殿前都點檢司,乃十分機要的御前武職。金國沒有閹人,傳旨之人,向來由文官或侍臣充任。大興國乃寢殿小底,派他來就足夠,為何又讓一個將軍一同前來傳旨?
我邁著疑惑的腳步走了出去。徒單桃萱正指揮下人將賞賜之物搬去庫房,芷蕙則抱著元壽在那兒東挑西選。其他被迪古乃邀請來的家臣親眷。正互相笑談著皇帝對于迪古乃的恩寵。
唯獨楊家父子二人,正若有所思地望著那些賞賜之物。
我移步過去,楊丘行忙起身問:“側妃,您如何看待此事?”我瞥他一眼,笑問:“先生與我談論此事。不怕王爺得知后怪罪?”
他捋須一笑,低聲道:“王爺曾告訴老夫,側妃不同尋常婦人,老夫自然不須避忌。”
我一笑,動了動唇,說道:“帝王之心不可測,賞賜不見得是恩寵,恩寵不見得是信任。陛下如此高調,顯然別有用意。”
楊伯英附和道:“側妃所言甚是。只不過……陛下究竟用意何在?”
楊丘行道:“王爺近來頗顯驕色,陛下未必瞧不出來。朝中與王爺勢均力敵者,只怕也不曾閑著,正想方設法挑王爺的錯處。”
我嘆氣道:“先生既然知曉,為何不勸勸王爺?王爺素來最敬先生,必然會聽先生之言。若再這樣下去。別說大業可成,只怕連身家性命也無處安放!”
楊丘行呵呵笑道:“側妃莫急,王爺并非糊涂。何況王爺心懷大志,怎會滿足于現下之景?”
忽然之間,屋外又傳來一陣響動。只見阿律匆匆奔進來,結結巴巴道:“皇后……皇后娘娘差人送壽禮來了!”
什么?裴滿鳳翎也送壽禮?
楊丘行口吻憂慮道:“皇后是王爺的堂嫂,按女真習俗來說送壽禮并無不妥。只是,帝后二人若都送禮,理應一同送過來,以示帝后對王爺這個堂弟的寵愛與關心。可為何……”
我道:“看來,陛下并不知曉皇后也會送壽禮。”
他的目光充滿了擔憂,“皇后此舉,無異于將王爺置于險地。”
合剌未必不知裴滿鳳翎喜歡迪古乃,而他素來對裴滿后干預朝政深痛惡覺,思想也早已偏離女真傳統。此次他先送來壽禮,裴滿后又在未知會他的情況下,也派人送來壽禮,說出去還以為皇后在跟皇帝比賽呢!
稍一恍神,門外已走進幾名宮人,徒單桃萱與芷蕙忙迎了上去。一宮人指著身后龐大的壽禮,親切地說:“本官奉皇后娘娘懿旨,特地將這座青玉緙絲群鹿大座屏給岐王千歲送來了!”
我驚得滿頭冷汗!
何人不知,此時的緙絲珍貴無比,向來用以織造帝后服飾。常有“一寸緙絲一寸金”和“織中之圣”的盛名。她送便送,能不能送座普普通通的玩意兒呀!
此時,那名宮人已將綢布掀開,眾人不由得深呼一氣。
足足十二扇!也就是說,十二扇面皆以緙絲制成!細看之下,扇面上的群鹿圖,亦是繡工高超不凡。栩栩如生,色澤鮮麗,燦如錦繡。如此珍品,不花上幾年工夫,除非是神仙才能制成!
相比之下,合剌送來的珠寶飾物,顯然一下子變得黯淡無光!
不想那宮人又問:“咦,怎不見岐王千歲?”徒單桃萱解釋道:“王爺醉了,已回房歇下了。”宮人笑道:“罷了,王妃記得提醒王爺,明日可記得進宮向娘娘謝恩!”
我看向楊丘行,他微微笑道:“娘子心里,只怕已經有了主意。”我無奈道:“主意是有,只怕眾人不服。瞧瞧眾人模樣,恨不得立即將王爺叫醒來欣賞。”
話音甫落,徒單桃萱已走過來,問道:“先生和妹妹為何面帶憂慮?”
我淺笑道:“王妃姐姐,妹妹懇請姐姐,將這座屏送回宮中。”
她疑惑,楊丘行已出聲道:“王妃,就按側妃所說,速速將座屏送還皇后,否則就來不及了!”徒單桃萱道:“先生此言,本王妃實在不明白,既然是皇后娘娘所送,咱們退回去,豈非失禮?”
失禮事小,送命是大!
我來不及與她費舌,直接向阿律道:“阿律,快差幾個可靠的人,將這座屏送回永壽宮。”
阿律似懂非懂,我上前與他耳語幾句,叮囑道:“見了娘娘后,便照此回稟。”
其他人紛紛疑問,但阿律畢竟有腦子,并未與他們多言,當下便帶著人,抬起座屏匆匆往外去。
人一消失,芷蕙就質問我道:“敢問妹妹,這王府何時由妹妹做起了主?”
我不想理她,轉身向徒單桃萱福一福,懇切道:“請王妃姐姐原諒妹妹私做主張,若非情勢緊急,妹妹萬不敢有所僭越。”
徒單桃萱見我謙卑有禮,臉上的不悅很快消失,“無妨,妹妹此舉,總歸是為王爺好。”
壽宴很快散了,眾人似乎心有不滿,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惱意。最后只留下徒單桃萱與我,以及楊家父子兒子守在堂內。
不到半個時辰,阿律已從宮中返回。
我問:“皇后有何反應?”阿律喘著氣說:“皇后娘娘并未不悅。”楊丘行緊跟著問:“你入宮后,就沒打聽點其他事?”
阿律道:“自然打聽過。聽說陛下得知皇后私自送壽禮給王爺,幾乎……幾乎是龍顏震怒……”徒單桃萱大驚失色,怔怔道:“怎會……”
外頭忽然傳來一片齊整的腳步聲,已是管家的木普爾踏門而入,險些摔倒,“不好了!符寶郎親自率禁軍進了咱們王府!”
禁軍?來……來此為何?
我們還未反應過來,只見兩隊戎裝禁軍迅速在外面排開。一個威武高大的將軍邁著大步走了進來,拱手道:“岐王妃,陛下有旨,命本將軍前來取回皇后娘娘所送之禮。”
我忙上前一步,“娘娘所送之禮,王妃已差人送回了永壽宮。”
符寶郎微微抬頭,我不禁后退一步,驚詫而又意外地盯視著他。
眼前此人,不正是當日全鹿宴時,逮住我偷聽合剌烏祿講話的那位將軍么?
他并無訝色,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也是,記得那晚迪古乃帶我回宴時,他隱匿在廊柱后看著我。想必那時已經知曉,我是迪古乃的家眷。
他顯然不曾料到,笑問:“為何又送了回去?”
我定一定神,回道:“娘娘素來關愛王爺等幼弟,此次派人送來壽禮,王爺心下十分感謝。不過娘娘之禮太過貴重,王爺一向勤儉,不喜奢華之物。再來王府久不修繕,只怕會委屈了那座稀世珍品。故而早已差人將座屏送回了永壽宮,還望將軍回宮后如實回稟陛下。”
說完后,我略一思索,又笑道:“陛下與王爺親厚,知道王爺平日喜好,又深知王爺怕退回壽禮會惹來皇后多心,遂才派將軍前來……幫王爺解除為難的吧?”
符寶郎眸光一凝,淡淡笑道:“側妃所言甚是,陛下正是為此前來取回娘娘之禮。既然壽禮已送回,那本將軍便告辭了。”——
此事為歷史史實,我也想不通那個裴滿皇后哪根筋不對。還害得我家迪古乃尷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