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單氏氣得狠狠戳了一下她額頭,“她就是斷了雙腿,也照樣得給本王妃下跪!你個吃里扒外的東西,我們徒單氏怎會生出你這樣的女兒!”
徒單桃萱一改柔弱,反駁道:“姑母,萱兒已嫁給二爺,如今是完顏家的人!”
徒單氏暴跳如雷,氣極反笑,“好!好!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倒是有志氣!有膽子!”徒單桃萱臉色一白,撲跪在她姑母腳邊,流淚道:“萱兒懇請姑母息怒,昨日元壽確實有錯在先,實在與宛妹妹無關……”
徒單氏冷哼道:“別以為我不知,你如此惺惺作態,還不是懼怕二爺,擔心日后受他責備。我告訴你,今日你不與姑母同心,明日便準備把正室之位讓給這個賤婦!”
話說完后,她又舉起拂塵,朝徒單桃萱身上打去,“我叫你吃里扒外!我看你以后能不能好過!”徒單桃萱不敢閃躲,淚珠盈盈滑落,連聲哀求徒單氏息怒。
一時間,暖閣內喧囂如集市:徒單氏的叱責聲,徒單桃萱的哭泣聲,大氏以及奴仆們的哀求聲……
我的耳朵開始疼痛,仿佛有數只小蟲在嗡嗡亂叫。
我的喉嚨猛然一緊,仿佛被一只無形手狠狠扼住。
再也無法忍受當下的景況,我用力推倒身旁的落地花瓶,大聲甩出一句:“休便休!我受夠了!”
隨著花瓶一聲碎裂,屋內瞬時恢復了安靜。
迪古乃難以置信地望著我,一雙手也情難自控地想要抓住我。只微微一躲。我行至呆愣在原地的徒單氏姑侄二人身前,綻放出一抹粲然嫵媚的笑容,“我說,你們要休便休。我已經煩透了這個鬼地方!”
徒單氏很快回過神,如打了勝仗一樣得意,“很好。張氏有自知之明,本王妃絕不虧待你。待二爺蓋上印章,本王妃賜你黃金十兩,派人送你回燕京母家,你覺得可好?”
我嬌聲一笑,正欲欠身謝恩,迪古乃語氣森然道:“此事。爺不準。”
話音甫落,我已回眸于他,嗓音婉轉媚惑,“爺若不準,要么說服王妃。要么……便殺了她!”
四下一片死寂!
迪古乃眉心抽動,緊緊盯視了我半晌,方才向徒單氏投去目光。
我靜立,徒單氏老臉煞白,結結巴巴道:“迪古乃……你……”
其他人要么屏息,要么只用表情交流,無一人敢出聲說話。
我又笑了,笑得花枝亂顫,笑得淚珠滴落。可緊跟著。卻聞得“撲通”一聲,我惶然轉首,竟是迪古乃直挺挺地跪下了!
四下又是一驚!
迪古乃叩首,極力壓抑著情緒,“兒子……給母親跪下了……”
徒單氏訝然,驚得半天合不攏嘴。“你……你這孩子!平日來給我請安,從來只草草行禮,今日卻為了一個婦人……”
我心口大痛,撇過臉不忍再看。
男兒膝下有黃金,更何況是一個驕傲的男人!
他為了平息此事,竟然去跪求他所痛恨之人!
我拋給他的難題,他無法從中選擇,最后只能屈了雙膝,以求得兩全!
究竟,我究竟都干了什么!
大氏心疼不已,低低啜泣道:“王妃姐姐,迪古乃已經給您跪下了!您就別再讓孩子們為難了!”
徒單氏扶著婢女喘了喘氣,面容愈發蒼老了一圈。她指著迪古乃,不甘心地說道:“若你答應本王妃的要求,本王妃便饒了張氏,撕毀休書。”
迪古乃默了一瞬,說道:“母親請講。”
徒單氏拉過桃萱,開口道:“本王妃要你,在明年年底之前,讓桃萱懷上孩子。并且你得立下誓言,正妻徒單氏桃萱,永遠是你完顏亮的正妻!”
徒單桃萱杵在一旁未語,大氏急忙催促迪古乃快答應。而迪古乃僵硬著身體,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羊蹄握緊了我的手,偎在我懷中。
我心中冷笑,她未免太過小人,我何曾有過取桃萱而代之的念頭。
可是迪古乃,為何久久不語。
直到徒單氏變了臉色,迪古乃方再叩一首,從唇齒間擠出一句話:“兒子,答應母親。”
王府甬路上,迪古乃拖著我的手疾步而行。
他面容鐵青,腳下飛快,每一步都透露著他正壓著滿腔的怒火。
我掙扎道:“你走太快,我跟不上了!”說完用力定在原地,不肯前行。
此時,阿律從身后追來,垂著眼道:“二爺,小的已按您的吩咐,將代寫休書的賤婢亂棍打死了。今日在場之人,也已全部封住口,不會往外泄露半分。只是老王妃的口……”
迪古乃咬牙切齒道:“爺自有辦法警告這個老婦!”
我驚詫道:“那婢女是王妃的人,你們怎敢動她?”阿律呵呵笑道:“娘子有所不知,這老王府里的人,早已是二爺的人——”
迪古乃截道:“住口,一邊忙去。”阿律訕訕一笑,迅速消失掉。
我心下了然,不必再多問,只語意涼涼地說:“那婢女也是無奈,你不該如此草菅人命。”迪古乃聞后未語,拉著我繼續大步向走。
一路匆匆回屋,茗兒等見他臉色不好,紛紛噤聲逃開。迪古乃推我進臥房,反手插上門閂,站在兩步之外,表情復雜地盯視著我。
我心中苦嘆,不知如何是好,見他半天未語,便自行挪動腳步,行至桌邊坐下,悠悠然然地給自己倒了杯茶。
迪古乃伸出手臂,從我手中拿走茶杯,“茶涼了,你不能喝。”
我奪回來,瞪著他道:“我偏要喝。”說完,便往口中送去。
誰知他一掌打落茶杯,俯身緊緊扣住我后腦,不由分說地堵住了我的唇。
我捶打他,嘴邊只能發出“唔唔”的聲音。他愈吻愈深,仿佛要將我吞入口中,狠狠嚼上幾口才算解氣。
不行了,呼吸好難受。
好在他及時松開了我。
我無力地靠在他懷中,慢慢調整自己的呼吸。
迪古乃收緊雙臂,冰冷的臉頰緊貼著我,“宛宛,你好狠心。”他一遍一遍重復,每一聲都像銀針,刺著我的五臟六腑。
我仰面,在他泛著水光的唇上啄了一口,吟吟笑道:“宛宛,并不介意做你的外室。”
他蹙眉,我笑一笑,細細啃咬他下頜,“你想我時,便去找我。不需要我時,便讓我一人自由地過日子。如此一來,只有你我二人,豈不美哉?”
迪古乃苦澀嘆息:“罷了罷了,宛宛此言,終究是怨我了!”
我搖頭,依偎在他懷中,閉著眼說:“你為我所做的一切,已經足夠讓世人驚詫。我不會怨你,也不會怪你,更不會因此不愛你。”我微微睜眼,流下一滴淚珠,淡淡道:“或許,這就是我的命!”
他默了一瞬,突然癲狂一笑,胸膛一陣顫栗,“宛宛,我不信命,更不會認命!”
我笑而不語,只是一下一下蹭著他的衣襟。
忽然,我想到一事,忙直起身子,查看他的脊背,“有沒有燙傷?會不會痛?”
迪古乃輕聲道:“怎會燙傷,冬日衣服厚重,無礙的。”
我不放心,伸手去解他朝服。迪古乃按住我的手,冷不防地問了一句:“宛宛,你真想讓那個老婦死?”我愣一愣,隨后低眉道:“她是死是活,與我無關系。我只是煩她,很煩很煩。”
說畢,我抬起雙眸,宛聲一笑:“我以后,不想再與她照面。你要仔細,否則我就離開!”
他擁我入懷,胡亂親吻我臉頰,噓噓嘆氣:“你所厭之人,我遲早會讓他消失。你想要何物,我必然竭力滿足你。只是,你萬萬不得再提離開……”
我眨一眨盈睫,淺淺笑問:“我若離開,你能怎地?”
迪古乃淡淡一笑,毫無溫度的食指輕輕滑過我臉龐,“你若離開,我便殺了你。再把你的尸首,置于冰窖中。待我死后,你我同葬,你覺得可好?”
我干笑一聲,伏在他肩頭未語。
掌燈時分,秋蘭正與茗兒準備晚飯。我見她二人默不作聲,只靜悄悄地忙著手中的活,不覺開口笑問:“你們怎么不說話?莫不是鬧別扭了?”
秋蘭勉強笑道:“爺心情不好,奴婢們又怎敢互相鬧氣。”
我聞后無言,嘆了嘆氣,坐在炕沿兒發呆。
秋蘭試問道:“爺帶娘子回來后,可有跟娘子發脾氣?”我疑惑道:“他跟我發什么脾氣?”秋蘭一臉驚奇,半晌才怔怔道:“爺當真疼愛娘子。今日爺為了娘子,不惜沖撞老王妃。”她似不敢相信般,接著道:“更是……更是下跪……”
手握茶杯,我亦是感慨良多。一個貴族子弟,為了一介婦人,頂撞尊貴的嫡母,屈下千金男兒膝。若是傳了出去,豈非讓人鄙視與笑話!
這個時代,婦人不過是一個傳宗接代的工具,一個伺候男人身心歡愉的奴才。便是身為嫡妻,也不值得丈夫如此。可我那傻乎乎的男人,素日心高氣傲的爺們,硬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將自己的顏面一掃而光……
我顏歌宛,何德何能。
內心深處,亦隱隱有幾分懼怕。他的愛太過沉重,壓得我無法喘氣。俗話說愛之深恨之切,倘若有一日我對他不住……
我為何會對他不住?我會愛上旁人、抑或是棄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