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吃到一半,我猶豫幾下,朝完顏宗翰問道:“需要去拜見你的大小老婆們嗎?”他往我嘴里塞了一塊小炒羊肉,瞪我一眼道:“不用,你老實在這里呆著就行了。”我嘿嘿一笑,心頭即刻放松下來,開心地嚼起了嘴里的羊肉。
飯后沒多久,完顏宗翰便離開了,天空早已放晴,地面上的水也干得差不多了。我和花漣她們品了一會菊花,便準備出門,昨日跟迪古乃說我會去找他,可不能食言了。
剛抬腳跨出院門,卻沒想到被門外的侍衛給攔了下來,而且是兩個從前沒見過的侍衛,也不知泰阿丹去了哪,我口氣不悅道:“做什么?”
其中一人一手扶肩躬身道:“元帥有令,不得放小娘子外出。”我吃驚地看了秀娥一眼,她忙擺手道:“我不知道。”我急聲道:“此話當真?”
那人加重了語氣回道:“小的不敢欺瞞小娘子。”我真是欲哭無淚,完顏宗翰可真夠狠的,之前還被他感動得稀里嘩啦,此刻看來,這分明是座華麗的囚籠啊!不行,一定得出去,於是故技重施,扯著衣領大喊道:“你若不放,我便和義父說你欺侮我!”
誰知并不是人人都是答離,他倆聞后互相看了對方一眼,然后齊聲回道:“小娘子請自重,莫要為難小的們,還是趕快進屋吧。”我幾乎要暈倒在地,他倆連“自重”二字都扯了出來,秀娥柔聲勸道:“還是回去吧,不然元帥回來后,他們少不了要受責罰。”
我只好點頭,仿佛我若是硬沖出去,那便是個為難旁人的惡人。完顏宗翰脾氣暴躁可是出了名了,我只能作罷,否則弄不好就是人命一條的大事了。
“小娘子,別無聊了,元帥不是才給你搜羅了一大批漢書么,你可以看看吶。”我趴在床上動也不動,搖了搖腿,算是拒絕。我心里正煩著呢,哪有心思去看那些盡是繁體字的書,豈不越看越煩。以往的經驗告訴我,無聊的時候就躺往床上一躺,腦中自然的就會胡思亂想起來,想多了,時間也就過去了。
而浮現在我腦海里的,一直是迪古乃那張討人喜歡的俊臉,也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么,讀書?寫字?和小女孩搭訕?有沒有在等我呢?或是已經開始有些惱了,又突然記起他昨晚抱著我說的那句話:“我怕——你這一走,就再也見不到你了。”難道迪古乃已經預料到今日的一切?心中苦嘆,完顏宗翰是想關我一天,還是想徹底鎖了我自由?真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本想等完顏宗翰晚上回來質問他,結果直到三更半夜了也不見他回來,我實在是困得不行,便帶著怒氣吹了燈睡覺。這一覺噩夢連連,睡得很不踏實,早上還未睜眼,聽到花漣在耳旁叫我,身子也被扶了起來。我嘟噥一聲,眼睛睜開一條縫隙,問道:“怎么了?”
“小娘子做噩夢了么?身上全是冷汗,快起來擦擦,不然會著涼的。”說著一塊熱熱的手巾便蓋在了我臉上,整個人頓時醒了過來,我朝屋里望了一圈,道:“義父一晚上沒回來?”
花漣小心的“嗯”了一聲,安慰道:“元帥軍政繁忙,這樣神出鬼沒的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撲哧”一笑,她忙掩住口,“奴婢失言。”
一晚上沒回來不要緊,可轉眼間已過去十來天,也不見他的影子,門外那兩個侍衛又如同秦瓊關公似的,一臉嚴肅之態。從樓閣上向外望去,不時有數十名侍衛在院子外巡邏,真是個沒有缺口的堡壘密室啊。我幾乎快要被憋瘋了,每日的吃食全有人從外送進來,所以連秀娥她們也出不去。書桌上堆滿了宣紙,每一張都是我拿最粗的毛筆畫的大叉叉,若不是不找個法子宣泄,我想我會控制不了自己,扎頭跳進潭水里的。
十月二十的早上,我目光呆滯的坐在椅子上喝粥,不時從勺中滑落幾滴在桌上,花漣見了一臉心疼道:“這稻米在會寧可是金貴得很,小娘子可別浪費了。”我佯裝未聞,擱下粥碗,掰著指頭算起了日子。離顏歌的十二歲生日還有九天,我就不相信完顏宗翰你還不回來。
“小娘子——!”玲巧歡歡喜喜的奔了進來,我起身道:“回來了?”她點點頭,喜道:“剛才來人送水,我在院墻根下聽到他們在說元帥回來了,這才趕著跑了上來。”我心里頓時那個激動呀,不是因為想他了,而是可以撒潑賣笑求他放我出門了,“花漣,快挑個好看的衣裳!玲巧快來給我換個發式!咱們能不能出去,就在此一舉了。”
屋里幾個女人霎時忙開了,她們也有快一個月沒出去了,想必也是激動的緊,誰受得了天天呆在這一個封閉的院子里。雖然面積不小,總歸不如外面自由,不說出去找樂子,就是隨便走走也覺得舒坦。
花枝招展的打扮一番,已是小半個時辰過去,完顏宗翰卻沒有回來的跡象,我有些失望地看了眼玲巧,撇嘴道:“你是不是聽錯了?”她肯定的搖了搖頭說:“不可能,奴婢聽得真真切切。”秀娥自言自語道:“不對呀,若是元帥真回來了,應該會立馬來明珠閣呀。”
我心下一黯,他八成是去了哪個老婆屋里。這不是京郊別苑,這是他在城里正兒八經的府邸,外頭那一片片房屋,才是他住了幾十年的家。
秀娥見我變了臉色,也察覺到了自己失言,一時屋里安靜極了,弄得我更是心中狂躁郁悶。側身一瞟,衣櫥半開,有件紫貂斗篷露在外面。我牙關一咬,再也按耐不住,起身沖至衣櫥前把斗篷拽了出來,直接往身上一披,就朝屋外跑去,身后三人急忙跟了上來。
蹬蹬的奔下樓梯,一股寒風直撲面上,我裹緊斗篷,迎風而出,門外的侍衛可能見我這些天一直很老實,竟然放松了警惕,雙手站著打起盹來。等我跑出五六步后才發現,連忙追了上來,可他們到底是不敢直接對我拉拉扯扯,只是跟在一旁連聲哀求:“小娘子……您回去吧……”
我抿嘴不語,只是漫無方向跑著,空氣雖冷,但吸入鼻中只覺得無比暢快,這是自由的味道!秀娥的喊聲從后面傳來:“小娘子你慢點,別摔著了!”我仰頭哈哈大笑,揚聲道:“不會的!”哪知話音剛落,便和突然閃出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身子朝后一倒,本以為會摔個四腳朝天,卻被一只大手攔腰扶住。我暗呼一聲,抬眼看到一雙菱形的眸子出現在頭頂,正泛著笑意盯著我。
“呃——”我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急忙從他臂彎里站了起來,正想著要不要說聲謝謝,后面追來了十幾個一臉怒氣的侍衛。我大叫一聲,欲撒腿就跑,卻被身旁這個陌生男人一把拽住,“你是誰?”
“我現在來不及跟你解釋,我也不知道你是誰,我要去找完顏宗翰,快——快放開!”我狠狠地瞪他一眼,卻見他面色微驚,張口道:“你是顏歌?”
“你認得我?”說完我覺得這是白問,這個名字他說得出來也是平常,只拼命打開他的手,聞得他輕笑一聲:“粘罕在書房,你盡管去找他吧!”說完松開我的胳膊,我忍不住問道:“書房在哪兒?”他抬手一指,我忙道:“謝了!”
完顏宗翰的府邸還真是大,不知這些年搜刮了多少金銀來,不過裝飾布局倒不像完顏宗磐那般俗氣。
正踟躕著要不要一腳踹開房門,一嬌媚婉轉的嚶嚀聲驟然傳出,我伸出的右手頓時僵在半空中,胸口猛地一悶,里面有女人在!
有女人在!
我茫然無措的定在門前,右手早已無力地垂了下來,雙腳似有千斤般沉重。想離開,只想離開,可是為什么就是動不了!
“吱呀”一聲,房門突然從里面打開,正是完顏宗翰,他冷不防的見我在這里,面色大驚,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一嬌媚婉轉的女聲再度響起,“誰呀?”隨即一唇紅齒白的年輕女人款款走來,云鬢凌亂,杏眼微惺,雙頰暈紅,二十一歲的顏歌宛如何不懂剛才這屋里發生的一切!我噙著冷笑看了一眼完顏宗翰,轉身欲飛快逃開,兩只肩膀卻被牢牢按住,我發瘋似地大叫:“你放開我——!”
“歌兒——!”他欲伸臂抱住我,卻被我狠狠甩開,嘴里迭聲叫道:“你不要碰我!不許再碰我!”說完用盡全力掙脫掉他,聽到這句話,完顏宗翰低嘆一聲松開我,遠處花漣和秀娥見狀嚇了一跳。我像是見著親人般朝她們撲了上去,秀娥將我摟在懷中,不停安慰道:“我們回去……我們回去……”
輕紗漫地,我坐在榻上捧茶一言不發,身上的力氣仿佛被抽干了似的,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呆著,誰都不要來打擾我。
三重輕紗外,有人在低低說話,我曉得他來了,他來做什么。我好恨自己,為什么要跑去找他,讓自己親耳聽見他和別人的歡好聲……也好煩自己,他跟他的女人們歡好,我為何要難過……
“歌兒。”他輕喚,雙手覆在我的膝蓋上,我并不看他,伸手打開,淡淡道:“出去。”說完鼻頭一酸,竟然紅了眼眶,又想著這些日子被他鎖在院子里,更是覺得萬分委屈……
“哎——你擺明了讓我心疼。”他用力抱我入懷,我掙扎地推開他,哽咽道:“我說了,你不許再碰我。”
他一手緊摟著我,一手捧起我泛著淚光的臉頰,啞聲道:“你別這樣。”我抽泣幾聲,卻忽然發覺他換了一身衣服,“是我不好,不哭了好不好。”他輕輕拍著我的背,神色懊悔,黑眸柔軟,夾著一些傷痛,我拽住他的袖口,問道:“我要你去洗個澡。”
“已經洗過了。”他低頭擦干我的眼淚,我掙扎著躲開,又被他的大手擒住下巴,不得動彈,“瞧你這醋勁兒,怕是手邊有刀,早拿起來砍我幾下了。”
我啞然失笑,我真的是吃醋了嗎……真是羞恥,因為一個大叔吃醋,這還是顏歌宛嗎?
完顏宗翰見我笑了,露出幾分喜色,又湊在我耳邊說道:“你若真有氣,便快快長大,不就什么事都沒有了——”我臉上一紅,心底無奈一笑,他終究是不會理解,我做不到,和那些女人分享一個男人。即使如今他只要我一個人,無論是情感還是理智上,我也不愿意將顏歌的終身托付于他,那個二十一歲的顏歌宛更是不會。在這男尊女卑,一夫多妻的時代里,我寧愿清清靜靜,孤獨終老。除非,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會有一個人,只一心一意的愛我,只有我一人,我是他的妻,他是我的夫。如此,再也沒有第三人。
只怕終究是奢望一場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