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冰島
出發的日子到了。出發前的一天,樂於助人的湯姆森先生給我們送來幾封熱情的介紹信,這些信分別是致冰島總督大人特蘭勃伯爵、主教助理匹克吐鬆先生和雷克雅未克市長芬森先生的。分別的時候,我叔父非常熱情地和湯姆森先生握手。
6月2日早晨六點,我們那些寶貴的行李已被裝到“伐爾基林”號上。船長將我們帶到甲板下面相當狹窄的船艙裡。
“是不是順風?”我叔父問道。
“風向再好不過了,”比亞爾船長答道,“刮的是東南風。我們將張起全部風帆離開厄勒海峽。”
不一會兒,前桅帆、後桅帆、第二層方帆和第三層方帆全都張起,我們的船便滿帆航行在海峽裡。一小時後,丹麥首都便消失在遠方的波濤中,“伐爾基林”號沿著厄爾息諾爾海岸駛行。我懷著激動的心情,期望看到哈姆雷特的鬼魂在那著名的露臺上徘徊。
“崇高的狂人!”我說,“你一定會贊同我們!你也許在跟隨我們一同到地球中心去,去尋找你那永恆疑問的答案!”
然而在那古老的牆垣上,什麼也沒有出現。確實,那城堡要比英勇的丹麥王子年輕得多。它現在成了每年有一萬五千艘各國船隻經過的海峽的管理人的豪華住宅。克倫古堡不久就消失在煙霧中了,而矗立在瑞典岸邊的赫爾辛堡的城堡隨後也消失了。在丹麥和瑞典之間的卡特加特海峽的微風吹動下,我們的帆船有些側傾。
“伐爾基林”號是一艘很好的帆船,但是乘一艘帆船渡海就只有聽天由命了。這艘船是將煤炭、日用器具、陶器、羊毛衣和小麥運往雷克雅未克去的。全船人員共五名,都是丹麥人,侍候這艘船是足夠了。
“還要多久才能到達?”我叔父問船長。
“十來天,”船長答道,“如果在穿過法羅羣島時,我們遇不到太多來自西北方的暴風雨的話?!?
“不會因此耽擱很多天吧?”
“不會的,利登布洛克先生。你放心好了,我們會到那兒的?!?
傍晚時分,帆船繞著丹麥北端的斯卡恩海岬航行,夜間穿過了斯卡格拉克海峽,再繞過林訥角,就沿著挪威南端航行了,然後駛進北海。
兩天後,我們見到了蘇格蘭海岸邊上的彼得黑德,然後帆船從奧克尼和設得蘭之間駛過,朝法羅羣島開去。
不一會兒,我們的帆船就受到大西洋海浪的衝擊,它只得逆著北風行駛,艱難地到了法羅羣島。6月8日那天,我們到了羣島最東面的米剛奈斯島,然後,帆航就筆直駛往冰島南部海岸的波特蘭海角。
這段航程中沒有發生大的意外。我很好,經住了大海的考驗,我叔父卻一直暈船,這使他很氣惱,更使他感到慚愧。
因此,他無法向比亞爾船長打聽有關斯奈弗、交通工具和旅行是否方便等問題,只好等上岸時再問。他一直躺在底艙裡,船的顛簸把船艙的板壁震得嘎吱嘎吱響個不停。我覺得他活該受這份罪。
6月11日,我們駛過了波特蘭海角。這時天氣晴朗,我們能遠遠望見高出波特蘭海角的米達爾斯·姚庫爾。這個海角是一大塊昏暗的石塊,坡很陡,孤零零地突出在海灘上。
“伐爾基林”號和海岸保持著相當的距離,沿著海岸,在不可計數的鯨魚和鯊魚羣之間繼續向西駛去。不久,我們看到了一塊被鑿穿一個洞的大巖石,洶涌的海浪從中穿過。威斯特曼小島彷彿
自大西洋中涌出,如同浮在滄海上的塊塊巖石。從這時起,帆船便向後退,以適當的距離繞過冰島西角的雷克雅納斯海角。
海浪很大,我叔父無法到甲板上去觀賞那些被西南風襲擊和撕裂的海岸。
一場暴風雨迫使我們收帆航行,駛出暴風雨區域四十八小時以後,我們看見了東面斯卡根的航標。斯卡根那些危巖長長地延伸在波濤下面。一位冰島領航員登上我們的帆船,三個小時後,“伐爾基林”號在雷克雅未克城外的法赫薩灣拋錨。
教授終於走出了艙門,他的臉色有點兒蒼白,面容憔悴,但仍然很興奮,現出滿意的神色。
城裡的人們都聚集在碼頭上,對帆船的到來極爲高興,因爲它給每個人都帶來了一些東西。
我叔父迫不及待地離開了這個漂浮的“監獄”,如果不說那裡是“瘋人院”的話。但在離開帆船的甲板之前,他把我拖到前面,用手指著港灣北面的一座雙峰高山——終年積雪的兩個山錐——對我喊道:“斯奈弗!那就是斯奈弗!”
然後,他做了個手勢,示意我嚴守秘密,便走下等待我們的小艇。我跟著他下了小艇,不久,我們便踏上了冰島的土地。
首先來到的是一位和藹可親、身穿將軍服的人,他並不是一般的官員,而是冰島總督特蘭勃伯爵。教授認出來人的身份後,便把來自哥本哈根的介紹信交給他,接著就用丹麥語作了簡短的交談。我待在一旁沒有開口,原因就不必說了。從初次談話可以看出,特蘭勃伯爵完全滿足了利登布洛克教授的要求。
叔父也受到市長芬森先生的熱情接待。芬森先生不僅和總督大人一樣穿著軍裝,而且性情同樣十分溫和。
至於主教助理匹克吐鬆先生,當時正在北方管轄區作教務巡行,我們暫時就不去拜訪他了。但是我們結識了一位非??蓯鄣娜?,他對我們的幫助最大,這就是雷克雅未克學校的自然科學教授弗裡德里克鬆先生。這位謙遜的學者只會講冰島語和拉丁語,他和我交談時使用賀拉斯的語言,我覺得我和他之間很投契??偠灾以诒鶏u逗留期間,他是我唯一能交談的人。
他的住所有三間房子,這位善良的人讓出兩間給我們使用,我們立刻把行李搬了進去。我們的行李之多,令當地的居民有些驚訝。
“喂,阿克塞爾,”我叔父對我說,“怎麼樣,最困難的問題都解決了。”
“怎麼,最困難的?”我說。
“當然,現在我們只須等下去了!”
“如果你這麼想,當然是對的,但是,下去以後,我們怎麼上來呢?”
“?。∵@個我一點兒都不擔心,得啦!別浪費時間了。我要到圖書館去,那兒可能有薩克努斯的手稿,我想再查考查考?!?
“那麼,我到城裡看看。你不去嗎?”
“哦!我不大感興趣。在冰島這塊土地上,有趣的東西在地底,而不是在地上。”
於是我出門去了,漫無目的地逛著。
雷克雅未克只有兩條馬路,要迷路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我也不必用手語問路,再說那樣指手畫腳地問路也會惹來許多麻煩。
這座城市夾在兩山之中,地勢相當低,土地潮溼。一大片熔巖流覆蓋著城市的一邊,緩緩地伸入海中;城市的另一邊就是寬闊的法赫薩灣,北面即巨大的斯奈弗冰川。海灣中現在只有孤零零停泊著的“伐爾基林”號帆船。通常,英、法兩國的漁場巡邏船都停泊在那裡
,可是現在它們正在東部島岸巡邏。
雷克雅未克那條比較長的馬路是和海岸平行的,是商業街,街道兩旁商販和批發商住在用紅色梁木橫疊起來的木棚裡;另一條馬路比較偏西,通向小湖,兩邊的住戶是教會人員和一般人家。
我花了不多時間就走遍了這些毫無生氣的昏暗街道。有時會看到一塊發黃的草坪,它好像是用舊了的羊毛地毯;有時會看到一個果園,園子裡那些稀疏的蔬菜,如土豆、白菜和萵苣,使人容易想到它們是給小人國用的;還有幾株紫羅蘭,一副病態,也掙扎著想得到一些陽光。
在那條非商業街的中部,有一座用土牆圍起來的公墓,它的面積倒不小。再過去幾步,我就到了總督大人的住所,它和漢堡的市府大廈比較起來只是一幢破房子,而與冰島居民的茅屋相比是一座宮殿。
在小湖和城市之間矗立著一座教堂,具有基督教堂的格局,是用火山爆發後形成的石灰石建造的,這倒不要花費什麼錢財。它的屋頂是用紅瓦鋪就的,一旦遇到狂暴的西風,勢必會被颳得向四處飛散,使教徒們遭受巨大的損失。
在教堂旁邊一塊隆起的高地上,我看到了國立學校,後來從我們的房東那兒獲知,這所學校裡設有希伯來語、英語、法語和丹麥語四種語言課。慚愧得很,我對這四種語言都一竅不通。在這所小小的學校裡的四十名學生之中,我可能是倒數第一名,我也不配和他們一起睡在那像衣櫃似的隔成兩間的小房間裡。在這樣的房間裡,嬌氣的人睡上一夜就會氣悶而死的。
另一條馬路比較偏西,通向小湖,兩邊的住戶是教會人員和一般人家。
在三個小時內,我把這座小城連同它的四周全都參觀完了,總的印象是異乎尋常的慘淡??梢哉f,沒有樹木,也沒有花草,遍地是尖棱的火山巖石。冰島人居住的茅屋是用土和草搭建起來的,牆朝裡面傾斜,好像是直接鋪在地上的屋頂。只是這些屋頂是些相對而言比較茂盛的草地。由於裡面住著人,有些熱量,所以草能繁茂地生長起來。到了草料收割期,人們就得小心地把草割去,不然,家畜就會誤把青色的屋頂當做牧場了。
我閒逛的時候,很少見到居民。折回商業街時,我看到大部分居民都在忙著曬、醃和包裝鱈魚,這是當地主要的出口貨物。男人們看上去都很結實,但是相當笨拙。他們是頭髮金黃、眼神總是在思考著的德國人,他們有些感到自己生活在人類之外,是被放逐到冰天雪地裡的流放者。這種環境既然迫使他們不得不生活在北極圈內,就應當將他們變成因紐特人!我試圖在他們的臉上發現一絲微笑,可是枉費心機。他們偶爾也會不由自主地收縮肌肉大笑一下,可是他們從不微笑。
他們的服飾包括一件粗上衣——用在斯堪的納維亞這個地方叫做“伐德梅爾”的黑羊毛織成——一頂闊邊帽、一條紅條紋長褲,還有一塊皮子,摺疊起來就像鞋子一樣。
女人們的臉都顯得很憂愁,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她們性格隨和,但沒有表情。她們穿著短上衣和用深色“伐德梅爾”做的裙子;頭髮編成花環形,上面戴著一頂用棕色羊毛織成的小帽子,這是少女的裝束;用彩色頭巾將頭部包起來,頭巾上還有用白布製成的雞冠狀頂飾的,便是已婚女子。
折回商業街時,我看到大部分居民都在忙著曬、醃和包裝鱈魚。
散步歸來,當我走進弗裡德里克鬆先生的家門時,我看見我叔父和我們的房東在一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