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周佑宸眉眼間的憂慮,孟夕嵐不禁道:“皇上,今兒留下來和我們一起用晚膳吧。”
周佑宸想了想方纔點頭:“朕知道了。”
不見她的時候,他只是想她,一見了她,自然她說什麼便是什麼,他如何能夠捨得拒絕?
無憂對周佑宸還不是很親近,只要有他在,她總是要黏在孟夕嵐的身邊。吃飯的時候也是如此,別人給她布的菜,她都不吃,唯獨孟夕嵐給她夾的,她纔會張開嘴。
周佑宸見狀,不禁微微皺眉:“你這樣慣著她會把她給寵壞的。”
無憂不解這話何意,只是眨巴著眼睛看向孟夕嵐。
孟夕嵐低頭一笑:“不會的,咱們無憂還小,正是需要人疼的時候。”
她故意用了“咱們”二字,似乎有意提醒周佑宸,無憂已經是她和他的“孩子”了,她會一直留在宮裡,慢慢長大。
周佑宸聞言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語。
如今朝中上下,人人都在關心皇嗣的事,而他最不願在她的面前提起此事。
小孩子吃過了飯,過不了一會兒就要犯困。
孟夕嵐原本擺好棋局,想要和周佑宸下上一盤解悶兒,誰知,沒過一會兒,無憂便枕著她的膝頭睡著了。
周佑宸盤腿坐在榻上,捏著手中的黑子,看著無憂似睡非睡,勉強睜眼的模樣,只覺十分嬌憨可愛。
孟夕嵐見他眼中閃著一抹微不可見的柔光,便道:“有了無憂,這宮裡的日子也沒那麼無趣了吧?”
周佑宸聞言神情微變,擡眸看她道:“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覺得這宮裡的日子無趣了?”
他問題有些犀利,旁邊候著的奴才們聽了,心裡都繃緊了一根弦。
若是別人,這會兒可能會心慌意亂,不知該怎麼回答。
孟夕嵐只是微微一笑,不答反問道:“皇上難道不覺得無趣嗎?若是皇上覺得這宮裡有趣,爲何還總是變著法子要出宮?”
聽了她的話,周佑宸抿起嘴角,淡淡一笑:“朕可是皇上啊,朕怎麼能覺得這裡無趣呢。”
這樣的話,這世上也就只有她會對他說,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人了。
“皇上覺得無趣,我自然也覺得無趣了。”孟夕嵐故意這麼說道。
她和他始終都是一條心的。
孟夕嵐拍著無憂,輕輕哼起歌謠,見她睡熟了,方纔讓竹露把她抱到偏殿休息。
竹露小心翼翼地抱著無憂離開,周佑宸似乎想起什麼似的,站起身來:“朕也回去了,養心殿的摺子還未看完……”
孟夕嵐淡淡道:“皇上,咱們的棋還沒下完呢。”
她主動開口留他,卻是故意用了委婉的態度。
周佑宸搖搖頭:“明兒朕再來陪你下。”
孟夕嵐見狀,直接伸出手去,輕輕拽住了他的衣袖,指尖一點一點地收緊道:“不行,今兒這盤棋,皇上一定要陪我下完。”
方纔有無憂在,好些話她都說不出口。現在才正是說話的時候。
周佑宸看了看她的手,又看了看她臉上倔強的表情,只能妥協道:“好,下完這盤棋,朕就要回去了。”
孟夕嵐微微而笑,只是點頭。
兩人再度重新對弈,周佑宸拿起黑子,放在之前想好的位置上。
孟夕嵐早已經想好了下一步,卻故意捏著棋子,久久不落。
周佑宸見她遲
疑的樣子,不禁問道:“你的棋藝一向比朕的要好。今兒怎麼故意慢吞吞的?”
孟夕嵐見他這麼說,嗔了他一眼道:“皇上怎麼這麼沒有耐心了?我只是不想走錯罷了。”
周佑宸聞言微微搖頭,繼續耐心等著。
又過了一會兒,孟夕嵐手裡的棋子還是沒有落下,惹得周佑宸不得不無奈開口道:“你到底要讓朕等到什麼時候?”
孟夕嵐聞言低眉一笑,笑著笑著,又突然停了下來。
“那皇上呢?皇上要這樣一直這樣躲著我,躲到什麼時候?”
她的語氣輕柔,卻又滿含無奈。
他們是攜手過一輩子的人,怎麼可能就這樣一直相處下去?
“皇上不是說要一輩子都陪著我嗎?那往後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要這樣一個勁兒地躲著我嗎?”
周佑宸皺了皺眉:“你明知道,朕不是這個意思?”
現在的他無法控制自己,而且還會傷到她。
孟夕嵐見他這麼說,放下棋子,擼起自己的袖子,看著那些淤青道:“這些小傷,我從來都沒有在意過,我最在意的只有皇上。困難就是用來被克服的,兩個人一起總要比一個人要來得勇敢。我都不怕,皇上又有什麼可怕的?”
周佑宸擡眸看她,略沉默下才道:“朕怕自己會失控,會瘋掉,會被那些纏人的夢魘一點一點撕碎,變得兇狠又懦弱。”
他原以爲自己什麼都不怕,可不知爲何,隨著年紀越長,經歷得越多,他害怕的東西就越多。
孟夕嵐總算聽見了他的真心話,她望住他道:“人活著,誰的心裡沒有畏懼過?人人的心裡都有自己害怕的事情,所以才需要身邊有一個人可以依靠,相處支持。”
聽到這裡,周佑宸的眼睛裡有了淚光,他故意別過臉去,不讓孟夕嵐看到。可她還是看到了,她一把握住他的手,緊緊地護在自己的胸前,深吸一口氣道:“皇上的不安和焦慮,可以和我一起分擔,只要咱們還像從前那樣,像從前那樣就好。”
“只要我們兩個人在一起,什麼都不用怕。”
過去的過去,比現在更艱難的事情,他們也都熬過去了。所以,這次也一定會熬過去的。
夜深了,月光透過窗櫺,投下滿地銀白。
孟夕嵐靠坐在牀頭,靜靜地看著地上的月光。
身邊的周佑宸,睡得正熟。
他已經整整三天沒有休息了,所以睡得很沉,連呼吸的都是重重的。不知爲何,他今晚並沒有被夢魘所困,一直都是安安靜靜的。
孟夕嵐輕輕嘆息,安心地嘆息。
從這之後,孟夕嵐失寵的傳言就不攻自破了。只是幾天的功夫而已,所有的不安的懷疑都跟著一起煙消雲散了。
一晃一個月過去了,周佑宸的夢魘還是會斷斷續續地發作,讓人心裡不安。
周佑宸夢魘的事,宮裡知道的人,屈指可數。除了孟夕嵐,便是常跟在他身邊的高福利和他手下的兩個小太監。
這件事可大可小,在事情沒有鬧大之前,孟夕嵐唯一可以信得過的人,就只有焦長卿了。
焦長卿來到慈寧宮的時候,周佑宸並不在,所以,焦長卿還以爲自己是來爲孟夕嵐來請平安脈的。
在診脈之前,孟夕嵐說了周佑宸夢魘的事,焦長卿聽罷,皺眉片刻才道:“娘娘是想要微臣爲皇上用藥嗎?”
“皇上
休息不好的話,對身子的損傷也很大。所以,還請師傅您想想辦法。”孟夕嵐用請求的語氣說道。
“微臣知道了,等會兒,臣就去爲皇上請脈。”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是要以孟夕嵐的身體爲重。
他把脈枕拿出來,孟夕嵐猶豫一下之後,還是伸出了自己的手腕。
焦長卿看到了她手腕的淤青,神情頓時變了。“娘娘您……”
“只是意外。”她避重就輕的四個字,足以讓焦長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這宮裡可以傷到她的人,只有周佑宸一個。
焦長卿微微搖頭,只好先替孟夕嵐號脈。
誰知,過了片刻,他的表情變得更加難看起來。
孟夕嵐心思敏感,定定地望著他。
須臾,焦長卿收回了手,沉吟半響,才問道:“娘娘,您這個月的月信來了嗎?”
孟夕嵐聞言心中一緊,搖搖頭:“沒有,可是我的月信一直都不準的。”
焦長卿臉色沉重道:“從娘娘的脈象來看,娘娘可能有孕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爲之變色。
孟夕嵐愣愣地看著焦長卿,心想,這分明是不可能的事。
竹露和竹青更是大喜過望,互看對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這明明是件歡喜的事,爲何焦大人卻一臉沉重呢?
“爲什麼是可能?”鎮定過後的孟夕嵐不解問道。
“娘娘的脈象虛滑,所以微臣還不能確定,如果再等半個月的話,微臣纔可以給娘娘一個準信兒。只是……”
焦長卿眉心深蹙,微微垂眸道:“只是,微臣不得不和娘娘您說一句實話。如果您此番真的有孕的話,這個孩子……你也可能沒辦法保住!”
以她現在的身體,就算有孕,也無法護住孩子十個月,順利挺到生產。
孟夕嵐聞言不由緊緊攥拳,心口像是被利刃給生生剜去一塊肉,牽扯出錐心刺骨的疼痛,瞬間席捲了她的全身,讓她差點無法呼吸。
她從未奢望過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但她心中仍有期盼。
“焦大人……”竹露含著哭音道:“不會的,我家主子一直按時吃藥,處處小心,好不容易纔……”
這的確很殘忍,但卻是實情。
焦長卿低頭道:“娘娘,您的身子實在不宜有孕。微臣不能說謊……”
孟夕嵐眼中閃過悲傷的微光,她忍住淚意道:“那就再等半個月吧。如果是真的,到時候請師傅,無論如何都要替我抱住這個孩子。還有,再確定之前,絕對不能讓皇上知道此事。”
如果是真的,就算拼盡她的性命,她也要守護住自己的孩子。
雖然早有預料,她會這麼說。可親耳聽過之後,焦長卿仍是搖頭道:“娘娘,這不是逞強的事。”
孟夕嵐對上他擔憂的目光,認真道:“師傅,這是我的孩子,也是皇上的孩子。你讓我怎麼放棄,我不能放棄。”
“娘娘,您一直是最相信微臣的,爲何這次您不信?如果到時候,娘娘非要強行留住這個孩子,那麼結果將不堪設想。”焦長卿暫時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拿出身爲醫者的認真和嚴肅。“若是強行生產,很可能最後連娘娘的性命都不保……”
女子生產就好像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就算是身體康健的人,也要小心謹慎,更何況是孟夕嵐這樣的身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