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骨肉至親,生身之母,他如何能不管,如何能不顧?
從小到大,因著這張臉,他早早地就拋棄了身爲皇子的崢嶸野心。他從不去覬覦任何不屬於他的東西。
太子哥哥是如寶石一樣的人兒,他這輩子都無法和他相比……所以,他不爭,不恨,也不搶。
周天佑跪行到母后身邊,仰頭看著她,雙手緊緊地攥著她的裙襬,顫聲求道:“母后,兒臣求您了。”
他苦苦地哀求,落入張蓉兒的眼中,只讓她渾身顫抖。
她看向匍匐跪倒的兒子,咬著牙止住哭聲,開口道:“娘娘,苦海無涯回頭是岸,貧尼回頭了……貧尼無心茍活於人世,還請娘娘給貧尼一個痛快!”
周天佑聞言,閉著眼睛搖頭道:“不,請母后不要聽那瘋婦……對,她就是瘋婦的胡言亂語!”
孟夕嵐站在臺階之上,面沉如水地聽著他們母子倆的哭訴聲,久久沒有迴應。
此情此景下,她看起來還真像是個壞人啊。
呵……
想到這裡,孟夕嵐不由冷笑一聲。是啊,這些年來,似乎都是她一直在做“惡人”。
“你們都起來吧。”她終於出了聲。
他們母子倆的哭聲,漸漸止住,皆是淚眼婆娑地望著她。
孟夕嵐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道:“佑兒,你先出去,本宮有話要說。”
周天佑滿腹不安,卻又不敢不聽,他慢吞吞地站起身來,一步三回頭地出了大殿。
殿外的太監向他行禮,正欲吩咐準備轎輦,卻聽他雙眼通紅吩咐道:“不用了,我就在這裡等著。”
他哪裡都不想去,就在這裡等著,看母后會如何處置?
她不會殺她的吧……不會的吧……
他在心中這樣喃喃重複著。
那太監見他雙眼通紅,還帶著哭相,連忙低頭退下。
殿內,竹露遣退衆人,只讓主子可以和張蓉兒靜靜敘話。
周天佑走後,張蓉兒漸漸平復下心緒。
她坐在地上,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孟夕嵐看了她一陣,方道:“事出有因,錯不在你,在宋家。可是當初,你還是動搖了……”
張蓉兒輕咬嘴脣,點頭道:“貧尼該死!罪該萬死!”
孟夕嵐聞言嘴角淺淺一勾:“人人都只有一條命,你要如何千死萬死?”
命只有一條,死了就沒了。
張蓉兒進宮之前,早已有了赴死之心。
她太瞭解皇后娘娘了,她不會無緣無故地宣召自己進宮敘話。
“娘娘想要如何處置貧尼?”張蓉兒緩緩挺直後背,規規矩矩地跪在地上,用袖子用力地擦拭著臉上的淚痕。
她沒想過要求饒來的。若不是有周天佑在,她不會掉下一滴眼淚的。
孟夕嵐重新坐回到主位之上,漫不經心地看著她,故作思量道:“你想讓本宮如何處置你?”
張蓉兒遲疑一下,一字一頓道:“貧尼不求別的,只希望能留個全屍。”
落到她這般境地,能得個全屍,已經是大大地不易了。
孟夕嵐秀眉微蹙,指尖輕輕敲打著桌面。
“你若是死了,本宮該如何對佑兒交代呢?”
張蓉兒默然道:“貧尼對二皇子來說,已經是不重要的人了。有皇后娘娘的照拂,二皇子殿下會活得更好。”
她在宮外
這麼多年,日日夜夜都會想起佑兒,只是她知道,她已經無法再擁有了。
宮裡的人都說,皇后娘娘對二皇子殿下極好。她原本還不相信,只是今日見了佑兒的臉,她相信了……
這些年來,皇后的確沒有苛待她的兒子。所以,她的選擇沒有錯。
“佑兒方纔爲你求情,你都看見了。”
孟夕嵐壓低語氣道:“正如你所說的,她是本宮的兒子,本宮怎麼能傷了他的心。”
張蓉兒聞言驀地擡頭,看著孟夕嵐,不知她是何用意?
孟夕嵐淡淡開口:“本宮不會殺你的。”
張蓉兒聞言心中一震,緊緊盯著孟夕嵐的臉,想要從她的臉上找出她戲弄自己的蛛絲馬跡。
數年未見,孟夕嵐的容貌看起來沒有絲毫改變。難不成,她的容貌沒有改變?性情卻變了?
孟夕嵐的指尖點在桌面之上,沾著殘留的水漬,寫下了一個“怨”字。
“本宮不殺你,不是本宮心存仁慈。只是爲了二皇子著想……你也都看見了,他方纔爲你求情的模樣,他始終都沒有忘記你。”
張蓉兒再度紅了眼眶:“貧尼承受不起……這都是娘娘……娘娘大度……把二皇子殿下教導得有情有義!”
孟夕嵐聞言輕笑:“佑兒明明就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孩子,本宮從未教導過他什麼大道理!是他自己做得好!”
她凝眸看著自己寫的那個“怨”字,跟著又用同一根手指將字跡磨平。
“這麼多年了,你在宮外安安分分,本宮原以爲你已經不是威脅了。可是本宮還是大意了……”
張蓉兒無心爲自己辯解,低聲道:“貧尼從來不是皇后娘娘的隱患。我只是一個小角色罷了,娘娘您要擔心的是宋家……”
孟夕嵐聞言眉心微蹙,又問:“怎麼,他們還沒放棄?”
張蓉兒沉聲道:“他們不會輕易放棄的。當年,宋雯繡慘死的時候,宋家人恨毒了您。”
孟夕嵐聞言輕輕嘆息:“既然如此,那就是逼著本宮動手了。”
張蓉兒聽了這話,雙手合十,輕輕地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孟夕嵐看著她道:“你既然一心求佛,本宮就成全你。從今往後,你在宮中的封號被除,你不在是宮裡的妃嬪。你脫離宮籍,從此進入空門!”
這對她來說,實在算不上是什麼懲罰。
張蓉兒看著孟夕嵐的眼睛,不敢相信她居然真的肯放自己一條生路。
“娘娘……”
她語氣遲疑,不知該不該磕頭謝恩。
“你不用謝我,從今以後,你再不是宮裡的妃嬪,也是張家的女兒,更不是二皇子的生母。你只是一個出家人,無依無靠,無牽無掛的出家人。你會在城外功德寺度過餘生,再無任何反悔的餘地。你不會再有機會進宮,更不會再有機會見到皇上,本宮,還有二皇子殿下……”
張蓉兒聞言肩膀微微一顫,沉默半響,方纔輕輕點頭:“貧尼多謝娘娘成全,貧尼願意用自己的一輩子常伴青燈古佛,爲皇上和娘娘,還有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祈福!”
孟夕嵐定定地看著她:“你當真不後悔?”
張蓉兒輕輕點頭,似笑非笑道:“娘娘,貧尼早就不配留在宮中了……這纔是貧尼最好的去處!”
她就算重回宮中,也不會再有位置了。
她不能再成爲一個笑話,更不能連累二皇子也成爲一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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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夕嵐重重嘆息,含笑點頭:“如此最好。臨走之前,你可以再和佑兒見一面。你們母子倆從未在一起好好說過話,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
張蓉兒低下頭,擦著眼角的淚。“多謝娘娘……”
周天佑獨自一人站在殿外,等了將近半個時辰,他才見到竹露姑姑過來叫他。
“二皇子殿下,請您進去吧。”
周天佑心情忐忑,一步一緩地走進殿中。
孟夕嵐和張蓉兒各坐其位,殿中冷凝的氣氛已經消失,取而代之地是一種平和的氣氛。
周天佑最先看向的人是母后,她正對著他微微笑著。“佑兒,你過來。”
母后的話,他自然是要聽的。
周天佑走過去,望著她,眼中滿是不安。
孟夕嵐知道他在害怕,便溫和道:“好了,一切都過去了,沒事了。”
周天佑瞪大雙眸,只覺自己一定是聽錯了。
孟夕嵐不再多說,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去吧,去和她說說話。”
她緩緩起身,扶著竹露的手,朝著殿外走去。
“聽說,院中的花開正好,本宮過去看看。”
她這裡留給她們母子,這是她對張蓉兒最後的一點點仁慈了。
張蓉兒從未和自己的兒子單獨相處過,在他小時候,她曾經抱過他一次,可就是那麼一次,她差點把他親手掐死……
張蓉兒不自覺地攥緊了雙手,過去的種種,他不敢去想,也不願去想。
最先開口的人,不是張蓉兒。
“別再打太子哥哥的主意。”
張蓉兒聞言輕輕一笑:“貧尼不過是一時糊塗,太子殿下不會有事的。”
周天佑見她語氣平靜,忽地有些相信了,剛剛母后說得那些話。
“二皇子殿下……貧尼就要離開皇宮,去到功德寺脫髮修行了。所以,有幾句話,貧尼想要和您說……”
張蓉兒輕聲細語,儘量想讓自己的語氣表現得溫柔一點。
周天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知自己該如何應對她。
“佑兒……”
她第一次喚他的名字。
周天佑攥緊雙拳,硬生生地別過頭去,不再看她。
張蓉兒主動走到周天佑的面前,她想要碰一碰他,可又不知該不該這麼做。
“佑兒,小心皇后。”
千千萬萬句的叮囑,最後只化成這一句話。
周天佑聽了,立刻皺眉道:“你說什麼?”
張蓉兒一臉認真道:“皇后娘娘是個很有城府,很有心計的人。她今天雖然放過了我,但不代表我們母子倆會一世平安。”
周天佑轉頭看她:“你若是不去毒害太子哥哥,就不會出現今天這樣的場面。這是你自己選的,母后寬恕了你,可你卻……這般不領情……”
“不,你不瞭解皇后,你不瞭解她。”
周天佑看著眼前這個迫切想要告知自己的女人,心裡某個地方,慢慢塌陷下去。
“母后照顧我多年,她是對我最好的人。而你,我對你纔是一無所知。”
如此清冷的一句話,讓張蓉兒當場怔在原地。
周天佑直視她的眼睛:“我長這麼大,從未覬覦過不屬於我的東西。所以,我一直過得很平安,縱使天生有著這樣一張面孔,可我還是成爲了人人口中的殿下。這都是母后給我的,不是你……十五年了,你從未關心過我,也從未照顧過我,可是你一出現,就差點給我帶來了危險……也許,我最該提防的人,應該是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