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殿大門開啟,容玄不聲不響地退下,并沒有立刻去見鴻老的意思。
上清仙宗和上清圣殿缺一不可,如果要走重建仙宗這條路,利用上古大教作為葉天陽奪位的倚仗,免不了要振興圣殿。
藥閣閣主李勁好說話,唯獨鴻老,容玄沒想當著他的面親自把說要興復仙宗的話再重復一遍,他的初衷并不是為了上清仙宗,如果葉天陽不爭位,哪怕明知道有上清仙宗這條捷徑,容玄也沒理由一定得走,他甚至不會在這地方多做逗留。
這一點別人看不出來,或許瞞不過鴻老閣主。畢竟既非真心,說過的話再說第二遍,就沒那么慷慨激昂了。
而今既然五行老祖及眾峰主已經同意聯手,鴻老由他們出面作解釋更容易說服,圣紋師的大局觀非同尋常,以鴻老對上清仙宗的忠心,哪怕再憤怒,也會以大局為重,接受他的回歸。
過程免不了要發火,容玄打算回避,等對方冷靜了再回圣殿。
重臨此地,只覺恍然如隔世,偌大的中央廣場面目全非,虛空門戶崩塌,斷了和葬仙島的聯系。
往昔的焦土如今已被草地覆蓋,龍脈被拘禁了之后,大半成了廢土,其他稍微有靈氣的福地通通被中州其他大教占據,領地瓜分得亂七八糟。
想必圣殿的日子也很不好過,苦心培養的學員朝夕間死了個干凈,而今哪怕有圣紋師坐鎮,名聲和威望也大不如前。
容玄隨便換了身衣袍,在上清仙宗故土轉了一圈,于是安逸至今的大教領地被翻了個遍,倒了霉。
四處傳來轟隆巨響,尖叫聲此起彼伏,混亂一片。
“藥圃里的百年碧珠果哪去了!”
“大殿怎么說塌就塌了,誰干的!滾出來。”
“長老,方才好像看到有人經過……”
“胡說!有護山陣在,什么人能無聲無息闖進來。”說這話的長老吹胡子瞪眼,就看到有個人影閃電般穿過天階陣法,消失不見:“邪了門了!追!”
原五行峰附近,容玄捏著朱果藤,拎著一壺瓊漿扔進魂力空間,雷火就喜歡這些玩意兒。
“什么人!”整齊的腳步聲臨近,還有破空聲從空中傳來,接著又是一聲大吼:“此地有主,外人不得擅闖!”
走哪兒都是有主之地,就連原先的五大主峰,也被外族占據了么,上清仙宗未免潦倒過頭了,竟是什么阿貓阿狗都敢來咬一口,以后全是禍害。
容玄渾身氣勢一凜,圣骨發光,右手猛地握緊傳來咔嚓輕鳴,正要反擊。
“容玄?”
來人大驚失色,趕忙轉身招手。
“殿下,是容玄!”
他聚勢于手,還沒來得及發出,容玄一回頭,驀然瞳孔微縮。
“真是你。”人群讓道,謝宇策從中走出,不少他教之人莫名其妙到這兒來惹事,他吩咐屬下去把外人攔下,這才走向容玄。
“谷族真仙找你進禁地,之后你就不見了,我還擔心你出了什么事。沒想到你竟會在這里,不會是專程來找我的吧。”
容玄搖了搖頭:“我沒事。”
“真沒事?”謝宇策還有些難以置信,他笑道:“沒事就好,之后我得趕去邊界一趟,那里出了點事。不過你既然來了就進來坐會,還記得這地方么,這里是……”謝宇策見容玄神色莫測,好似沒心情聽下去。
現在葉天陽蹦跶得太歡,估計是谷圣子先找到了人,容玄遲了一步。
謝宇策頓了片刻,嘆道:“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我還從沒見過你那樣失態的樣子,現在好了,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容玄。”
容玄不知道該怎么說。
謝宇策安慰道:“以后別與葉天陽來往,他太狡猾,趁人不備膽大包天,什么都干得出來。而若是真清理門戶,這徒弟會一直在你心里卡著,不上不下。”
“別提了。”容玄沉聲道。
“交給我好了。”見他不悅,似乎還是一副沒想通的樣子,謝宇策松了口氣,笑著道:“你的仇,我幫你報。”
“不用了。”容玄心情復雜,他真沒料到會在這里碰到謝宇策。
奪位之爭,免不了殘殺,葉天陽暗殺過謝宇策一次,容玄沒有立場讓謝宇策不報復。
算了。
容玄淡淡道:“隨你。”
“你不高興?是出什么事了,對了谷族真仙沒有難為你?”謝宇策說。
“沒有。”
謝宇策想搭他的肩:“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話可以跟我說。這里沒有外人。”
容玄避開,不耐煩地道:“別問了,事情有點復雜。以后有空再細說。”
謝宇策察覺到不對,一把抓住容玄的手臂,呼吸急促:“那小鬼對你做了那種事!你卻還不怕死地一個人跑到上清仙宗晃悠,是另有謀劃還是在追憶什么。你該不會。原諒葉天陽了?”
容玄惱羞成怒,脫口而出:“怎么可能!”
手上傳來的觸感很好,近距離打量著這人,還是記憶中的樣子,謝宇策微怔,半晌沒有松開,等反應過來,謝宇策這才松開手,恢復慵懶自得的笑來:“不是就好,不然我還以為你愛上他了。”
“胡說什么。我一心修煉,無心其他,你又不是不知道。”容玄皺眉。
“葉天陽裝得太真,這世上的人太容易對他放下防備,甚至心生好感,曾經連我也不例外。但只要看穿他的真面目,就不會再上當了。”謝宇策看向容玄,笑道:“對嗎?”
容玄默了半晌,還沒來得及開口。
“師父怎么到這兒來了,我找了你很久。”葉天陽的聲音傳來。
謝宇策呼吸微滯,他看到葉天陽一步步走到容玄身邊,很自然地攬過他的腰,帶著毫不掩飾的快意自得。
謝宇策再也說不下去了,甚至聽不見他們說了些什么,他眼里只有挨得很近的兩人,動作親昵而曖昧,而容玄些微的不悅,像極了縱容,似乎已經習慣了對方占有似的親近。
已經和解了,而且關系非比尋常。
那方才在他看來容玄難以啟齒,復而欲言又止,聽他自顧自地說了那么多……又算什么?
謝宇策心想,并說了出來:“這算什么?”
葉天陽收斂笑意,側著臉看他,眼里的冷漠好像在說:你還看不出來么。
容玄沒料到決裂來得這么快,不過如果他幫葉天陽奪位這件事多半藏不了,被謝宇策知道也是遲早的事,但容族身份這件事,既然被谷族真仙驗明真身也都蒙混過關了,暫時容族身份暴露,對容玄而言,威脅似乎不算太大。
“隨你怎么想,真面假面看不出來也只能怨自己。葉天陽是我徒弟,他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
葉天陽接了句:“包括我愛他愛得死去活來這件事。”
“看來是沒什么可說的了。”謝宇策哈哈大笑出聲,覺得可笑自己。
“你們是聯起手來故意耍我玩么,一邊說著要清理門戶,一邊把人找出來,帶回來,之前帶著妖州那么大勢力進攻屠神族也是你的主意吧,現在來這里又是為什么?也是為了他?”
容玄不說話,四周風聲鶴唳,有種草木皆兵的錯覺,畢竟是謝族領地,而她倆就兩人,事實上葉天陽這么做有失穩妥,但如果這時候欺騙,日后謝宇策的怒火將會是成百上千倍。
見他戒備,答案不言而喻,謝宇策臉色越發陰沉:“容玄,你分明可以置身事外,你可以進入三大公會,你可以去上界任何你想去的勢力,以你的手段甚至能坐擁一大教,安心修煉,一世安穩無憂,可你偏要幫他!是不是徒弟無論做什么事,你都能原諒,而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請你,求你,捧你,奉承你,再對你好,你也都視而不見,甚至不惜與我為敵?”
“好。”謝宇策重重點頭,已經處于極度憤怒到無法自持的邊沿。
“既然你還是選擇葉天陽,那我們就此別過。”謝宇策拔出一柄長劍,重重插地,劍身四分五裂,他面無表情地抬頭:“日后的帝位之爭很血腥,也很殘酷,不講人情,下次再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記住了?”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該表態了。
葉天陽一臉緊張地看向容玄。
容玄默了片刻,嗯了一聲,對謝宇策道:“你保重。”
總共三個字,嗓音平靜而決然,這就是回應。讓他連爭取的機會都沒有。
謝宇策如鯁在喉。
這人究竟有沒有心,以前是你答應說要和我結為道侶,就算你選擇葉天陽,難道就沒有別的話能跟我說的嗎,從以前到現在,就沒有半分留戀,就不記得我半點好嗎。
以此為界線,以往無話不談的朋友,會成為日后最大的死敵,覺得這很殘忍的人只有他么。
謝宇策怒極攻心,幾乎無法站穩,眼里的痛苦憤恨幾乎要滿溢出來。
半晌,謝宇策神色復雜地看著容玄,低啞著嗓音,說了句話。
“容玄,我們曾在這里一塊喝過酒,你還記得嗎?”
這話一出勾起了容玄的回憶,讓他有點亂。
其實如果注定要決裂,過往的一切都得徹底斬個干凈,才不至于在戰場上束手束腳。
其實葉天陽記得清清楚楚,自從寰宇峰成了五大主峰之一,師父不知道和謝宇策一起喝過多少次酒。后來他和謝族走得更近,這才變成他喝醉,師父來背他回去。
其實葉天陽酒量不錯,真正喝到醉得不省人事,其實一次也沒有。
謝宇策一向理智,幾乎從不感情用事,說這話多半別有用心。
想到這里,容玄道:“不記得了。”
謝宇策心臟抽搐了下,整個被打醒,有種想要嘶吼的沖動,他厲聲道:“你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容玄你就該永遠消失!”
這話就說得過了,容玄剛要開口,謝宇策冷冷道:“滾。”
葉天陽聽不慣他的口氣,溫聲道:“真不該聽你廢話這么久,你說的這話換個名字,就是我想對你說的。”
再留下去估計走不了了,容玄總覺得謝宇策是在拖延時間,他拽著葉天陽就要離開。
謝宇策看著兩人的背影,只覺扎眼得不行,他拍了拍手,面無表情道:“來人,殺了他們。”
虛空蕩出波瀾,有黑袍老者現身,堵住四方八面。
圣法破空,瞬間將兩人籠罩,殺機陡現。
葉天陽下意識側身擋在容玄面前,天劫繞體,擋住暗殺而來的。
容玄抬手捏印,銀光刺眼,巨大的銀翼圣鳥護衛騰空,翅膀割開地面,殺向東面的兩位黑袍圣人,可怖勁風席卷開來,塵土飛揚。
鏘地一聲,火花四濺。
……
半個時辰后,五百里開外。
容玄抱著葉天陽沖出空間狹縫,他身上焦黑的玄黑道袍被鮮血濺透,大多不是他的血。
混元噬道能吞噬敵人靈力給他補充體內所需,容玄越戰越勇,但葉天陽不同,謝宇策身邊的暗衛各個修為深不可測,畢竟都是活成精的圣人老者,最次也是圣者巔峰,葉天陽攻擊力雖強,但全力進攻下靈力不足,好在有他配合,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沖出重圍。
葉天陽受傷雖重但也不至于走不動路,容玄嫌他速度太慢,這才抱著御空疾駛。
葉天陽雙手環過容玄的肩,把臉埋進他頸項,貪婪地呼吸了幾口,感動得不行。
“師父,以后我會對你負責的。”
容玄腳步一亂,險些從半空中跌了下去,他迅速穩住身形,抓了抓傷患的后腦勺,心里一陣無語。
葉天陽開口說完,猝不及防一口鮮血涌上喉嚨,溢出嘴角,滴落在容玄白皙的脖子上,葉天陽埋下頭一點點舔干凈,如同親吻般發出輕微的吮吸聲。
“別動。”容玄脖子癢,冷聲威脅道:“再鬧,把你丟下去。”
葉天陽輕笑出聲,容玄捏著他的后頸,按到肩上,身法催動到極致,迅速撕裂空間,為了避開謝宇策的眼線,他繞了一大圈才回到上清圣殿。
這時候,鴻老已經在里頭等候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