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夠形容我對先生的崇敬,正如沒有人能夠形容小李飛刀出手時的迅疾與輕靈。
很早以前,我已經聽說過《一劍刺向太陽》。
那時候互聯網纔開始普及,每一天我最大的樂趣,就是從網上尋找任何有關先生的訊息,所以我很早就知道,《一劍刺向太陽》是先生的得意之作。
說是得意之作,是因爲這個簡單但充滿氣勢和動感的名字,價值著一百萬臺幣。
買下這部電影命名的人應該就是楊鈞鈞女士,後來她也拍攝了一部同名電影,只不過電影的內容卻是先生的另外一個故事——《飛刀,又見飛刀》。
接下來的是我的猜測。
——楊鈞鈞女士大概在1979年買下電影名字的授權,燕歸三回,先生遲遲未能完稿,電影的拍攝進度卻不能長期擱置,所以楊女士繼續開拍,電影的命名不變,內容就換成了小李飛刀後人的恩怨情仇。
正因爲這樣,我對於那份《一劍刺向太陽》的原稿充滿好奇,我很想知道在先生聰慧而睿智的大腦袋裡,他對這個故事究竟有著怎樣的構思?
直到有一天,我在網上查到短短的相關文字:在某個神秘的傳說裡,遙遠的大山背後,恆古以來就有著水火不容的日族和月族,日族男子的武器是弓箭,而月族的女子則長劍善舞,他們的鬥爭年復一年,從來沒有停止……
這就是我所知道《一劍刺向太陽》的綱領。
也許先生想要表達的,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鬥爭從來就未曾停止。
據說人類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就發生在亞當與夏娃之間,說不定到了人類終結的一刻,男人和女人的爭鬥纔會真正平息……
然而,最令我感到神奇的是,我明明記得通過某個搜索引擎找到以上的內容和梗概,但就在那次之後,無論我怎樣在網上查找,卻再翻不出那段有關日族月族的信息!
我逐漸迷糊,到底那份故事大綱真的存在過,抑或那隻不過是我的一場夢境?
事隔多年,網上傳來了《一劍刺向太陽》殘稿重現江湖的消息,我的心裡當然充滿期待,那個纏繞多年的謎團也終於可以破解。
大綱公開,殘缺如楊錚的離別鉤劍譜。
——沒有想像中的日族月族之爭,故事也看不出有太大的特色,文字更沒有驚豔的感覺,看起來倒像是一份電影分鏡頭的文案策劃。
這反而讓我堅信這的確是先生的遺筆,因爲它本來就是一個電影劇本,而不是小說。
好的小說可以拍成電影,但好的電影劇本卻並必是一本值得令人回味的小說。
先生在《飛刀,又見飛刀》的序言中說過,“本來誰也不知道李尋歡和他的飛刀究竟是什麼樣子,可是經過電影的處理後,卻使得他們更形象化,也更大衆化了。從某一種角度看,大衆化就是俗,就是從俗,就是遠離文學和藝術……”
電影和小說本來就是兩種不同的藝術,小說的詳略明暗完全由作者控制,電影卻不同,你總不可能讓觀衆花錢進場就看一部只有二十分鐘的電影,也不可能讓電影裡的正邪對決一招就分出勝負。
小說卻可以。
作爲電影的編導,他要做的是儘量將焦點和矛盾集中,給觀衆予感官上的刺激,而小說帶給讀者的,則應該是靈魂深處的顫動,但電影和小說本身並沒有高下雅俗之分。
其實,先生在“電影從俗”的論點後也補充了一句。
——可是我總認爲,在現在這樣一種社會形態中,大衆化一點也沒有什麼不好。那至少比一個人躲在象牙塔裡獨自哭泣的好。
先生的話是對的。
◇◇◇ ◇◇◇ ◇◇◇
現在,我打算寫下我心目中的《一劍刺向太陽》。
算起來,這將會是我繼《刺兕》、《竊符》、《那些年的李尋歡》、《陸小鳳與隱形人》之後,爲先生而寫的第五個故事。
在這個故事裡,當然不可能出現那個連我自己也分不清楚真僞的男女永恆鬥爭,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不會按小說的要求來創作,而是將它處理成電影的劇本。
可以保證的是,我的故事應該還不會太難看,明快、有力、懸念、衝擊……電影應該具備的元素,都會集結在我的文字裡。
電影通常有特定的歷史背景,殘稿沒有,但卻有一個觸目驚心的字眼——奴隸。
這讓我想起先秦時期,當時的社會分爲貴族和平民,平民負責勞動和創造財富,而貴族的作用就是爲了保護和擴充領土而戰鬥。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階層是奴隸。
在那個時候,奴隸是奴隸主的私有財產,沒有任何自由和權利,可以被買賣、欺凌甚至殺戮,奴隸的下一代仍然是奴隸,無法擺脫繼續任人魚肉的命運。
與之相似的是農奴制,直至十七世紀,俄國沙皇頒佈的《法典》,仍然規定農民(農奴)不論逃亡多久,只要被找到,就必須將全部財產連同其家屬歸還原主。
換句話說,只要你的身份是奴隸,你和你的後代都沒有自己的命運,甚至沒有屬於自己的陽光。
這種殘酷的制度幾乎難以想像,但人類會進步,就因爲他會抗爭,因爲不公平、不自由而抗爭。斯巴達克起義就是一次規模極大的奴隸起義,此外,還有一箇中國奴隸的名字,永遠記於青史之上。
他的名字是斐豹。
斐豹是春秋晉國範宣子的官奴,在晉家王朝幾乎被欒盈和督戎傾覆的時候,斐豹站出來說,如果將他奴隸的身份解除,他願意刺殺督戎,爲晉國解危。範宣子當場燒燬了記載著斐豹奴隸身份的丹書,斐豹也不負衆望,設計殺死了力大無窮的督戎。
這是歷史上第一個得到解放的奴隸,也被認爲是春秋時期社會變革的標誌,在“茍焚丹書”之後的五十年,趙國的國君頒佈新法:“克敵者,上大夫受縣,下大夫受郡,士田十萬,庶人工商遂,人臣隸圉免?!?
也就是說,只要在戰爭中建立功勳,奴隸的身份就可以解除。
法令一開,戰爭的規模大幅加劇,戰爭原本只屬於貴族和士,到了戰國後期,大批沒有受過職業訓練的農民和奴隸涌上戰場,也因爲這樣,越來越多的奴隸身份得到解放,他們也有了自己的名字和自由,到了秦朝建立,奴隸制度也逐漸從歷史舞臺上退出。
這也爲後來陳勝吳廣的農民軍打敗秦國軍隊拉開了序幕。
在我構思的故事裡,這一段從動盪後慢慢沉澱下來的時期,就是我設想中的歷史背景。
同時,我還打算爲先生做一件事。
——在殘稿裡,主角與先生同姓,而且主角的名字和先生第一部武俠作品裡的主角有著驚人的相似,這裡頭會不會有什麼秘密?
我做了一個小小的設計,這個設計就算不能成爲故事裡的“彩蛋”,至少也可以讓更多的人瞭解先生。
先生的小說爲我們帶來太多的歡樂和回味,我很願意,在窘迫的時間裡,用我艱澀的文筆,爲先生做一些事。
於願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