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納
?到得月底,有線報傳回,察哈爾林丹巴圖魯汗病故!這位少年登位,雄心勃勃的想如同努爾哈赤統(tǒng)一女真那樣統(tǒng)一全蒙古的男子,最終在大草灘郁郁而終,終年四十二歲。
林丹汗死后,汗位由嫡長子額哲繼位,據聞喀爾喀卻圖臺吉已率領他的人馬離開,轉入青海。林丹汗遺留部眾除一部分跟隨蘇泰母子由大草灘返回鄂爾多斯外,其余人均作鳥獸散,大部分就和高爾土門福晉、竇土門福晉一樣,陸陸續(xù)續(xù)的輾轉投靠了大金。
林丹汗的叔父毛祁他特最終也未在科爾沁久留,我不清楚他和科爾沁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事,他最終到底還是明智的選擇了皇太極。
許是這幾日日有所思,到得夜晚我竟接連數(shù)日頻頻夢見多羅福晉蘇泰、囊囊福晉娜木鐘、還有伯奇福晉、泰松格格、淑濟格格、托雅格格……夢里顛倒,眾相凌亂,攪得我白天醒著時腦子也是迷迷糊糊的,不甚清醒。
囊囊福晉……她應該已經分娩了吧?那個曾經被視為能帶來吉兆的嬰兒,沒曾想最后的命運竟是一出生就失去了父親!
我在屏風后長吁短嘆,額角太陽穴上隱隱脹痛,我用大拇指輕輕按著,沒揉上幾下,就聽代善的聲音不緊不慢的響起:“林丹汗之妻竇土門福晉,乃上天所賜,大汗宜娶之……”
我驚異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代善……他剛才在說什么?
“我不宜納此福晉,把她配予家室不睦的貝勒吧。”皇太極淡淡的拒絕。
“大汗!竇土門福晉乃上天所賜,大汗若不納娶,恐違天意!”
“天意?”皇太極冷笑,“因何見得是上天所賜?”
“大汗難道忘了,三個月之前,雌雉西來,夜入御帳,這難道不是上天諭之吉兆?”
“呵……”皇太極猛地暢然笑起,殿上眾人許是從未見他們的汗王如此真心實意的歡笑過,不禁一齊愣住了。
我在屏風后苦笑連連,此時皇太極心里想的可與代善他們想的差了十萬八千里遠。
蒙古風俗與女真風俗大致差不多,但是蒙古女子的待遇可比女真女人強百倍,蒙古女子若是喪夫,有繼承丈夫財產的權力。但是在這個男權強盛的時代,女人又不得不依附男人而活,那么等到這個寡婦再嫁時,前夫留下的財產將成為她最好的嫁妝。
如今既要合理的繼承林丹汗的財產和部民,又要讓這些部民心悅誠服的歸順大金,最好的辦法就是娶了林丹汗的福晉。
如果僅從政治面考慮,代善的提議確實不失為最最穩(wěn)妥的好辦法。
“大汗非好色多納妃子之輩……若是大汗真如古代暴君那般,荒淫無度,貪戀女色,臣等不僅不會,必當極力勸阻……然而我大金國汗修德行義,允符天道,受天眷佑。汗思所洽,凡兄弟臣民,咸安樂利,是以百姓擁戴,視汗如父!臣時常在想,不知該用什么辦法使大金國庫充盈,治臻殷富……”
“你……”
皇太極氣噎,代善渾然未覺,仍是誠心勸諫:“汗若富裕,則國民康樂,汗若貧乏,則國民受苦。臣今日所言,若心與口違,必得天譴!大汗若娶竇土門福晉,則民心慰悅,若不娶,則民心怨甚……”
“代善!你大膽!”砰地聲,皇太極拍案而立,手指著階下的二哥,暴怒,“你這是在威脅我么?”
代善驚訝的看著皇太極,不明所以,階下眾人亦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臣不敢,臣不明白……”
“你不明白?”皇太極冷笑,“難道我就一定得聽你的,娶了那個寡婦不可么?我要娶什么樣的女人,我自己難道不比你更明白!”
我在屏風后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皇太極的小性子果然又發(fā)作了,好像……每次事情攤到代善或者我的頭上,皇太極就會失去冷靜。
“大汗息怒!”一時間帳內所有部將齊刷刷的跪地,“臣等以為大貝勒所言無有不妥!大汗請三思!”
皇太極沉默不語,透過縫隙,我清楚的看到他死死捏緊的拳頭,骨節(jié)凸起,泛成一片灰白。
死水般的沉寂!除了細微的呼吸聲,帳內靜得聽不到任何聲音,眾人仰望著頭,期待的看著皇太極,等待著他的答復。
冷靜啊,皇太極!拜托你冷靜一點!
我在心里默默祈禱,焦急的扒著屏風,恨不能沖出去勸阻他的沖動,撫平他的憤怒。
“此事……容后再議?!苯K于,嘶啞的聲音緩緩響起,皇太極揮了揮手,“你們先退下吧!”他跌坐回椅子,整個人像泄氣的皮球,癱軟的倒在座位上。
總算沒有再起沖突,我松了口氣,等人走光了,從屏風后繞了出來。
“悠然……我對不起你。”他把頭埋在我胸口,像個孩子般無助的摟住我的腰。
“快別這么說!”我勉力一笑,故作輕松的說,“你是大金國的汗王,將來還會是……我沒有你想像的那么脆弱,那么多年的風風雨雨都經歷過了,生離死別尚且不能把我們分開,還有什么能阻隔我們的呢?”
他身子有些發(fā)僵,動也不動的窩在我懷里。
我蹲下膝蓋,仰望著捧起他的臉:“如果我沒有出現(xiàn),你會不會娶竇土門福晉?”他面無表情的低頭看著我,“我要聽真話?!?
“會……你不在,我娶誰都沒分別!”
我會心一笑:“那么,請你不要顧忌我太多,按照你原本想的那樣,一步步走下去就是了。當初你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我就絕不允許你再有半點的猶豫!你是最棒的,你會……名垂清史!”
“名垂青史?”皇太極笑了,笑容里添了幾許欣慰,沖淡了無奈的抑郁?!吧蹬?,我沒那么偉大!你太高看我皇太極了!”
“愛屋及烏嘛!”我恬著笑臉打馬虎。心里卻在嘀咕,我說的可是“清史”,不是“青史”……不過,不管是哪個史,關于愛新覺羅皇太極的功績,相信必然會永載史冊,功過自由后人裁奪。
迎娶竇土門福晉的事拖了三天,在朝臣們的極力再三勸諫下,皇太極終于應允了這門親事。九月初三,大金派遣巴克什希福前往木湖爾伊濟牙爾說親,多尼庫魯克聽聞后喜出望外,當即表示要把竇土門福晉送至軍幄中與皇太極完婚。
皇太極隨即拒絕,命希福等人將竇土門福晉先行送回盛京皇宮,又書信與哲哲,叮囑不可怠慢。
安排好竇土門福晉的事后,有關于我身份的事項也慢慢被定奪下來。我不清楚背地里皇太極到底與吳克善是如何溝通商榷的,總之,軍隊快到遼河時,科爾沁等蒙古諸部的貝勒來向皇太極請辭,皇太極竟讓我也收拾了幾件行李,然后親自領著我,將我送到了吳克善的帳內。
吳克善瞪著死魚一樣的眼睛,盯著我看了好半天,我低下頭一言不發(fā),心里緊張得半死。
“你好好待你妹妹……一個月后,我要在盛京見到完整如初的她。你這個大妹妹若是瘦了一兩,哲哲和布木布泰只怕會擔心得瘦上一斤!”皇太極冰冷的話語不僅讓吳克善打顫,就連我,也是一陣發(fā)寒。
交待完最后幾句,皇太極凝目盯著我戀戀不舍的看了好半天:“我在盛京等你……”
“嗯。”
“你一定要來!”
“我一定來?!?
“我等你……”
“嗯?!?
“我要你成為我的新娘!”
“嗯,我會是你的新娘,人人稱羨,天下最最幸福的新娘……”
吳克善強忍的不滿,在皇太極走后,終于忍無可忍的發(fā)作出來,但他又不敢對我太過放肆,只得沖我橫鼻子豎眼的哼哼:“會騎馬么?”
“會的?!蔽姨鹛鹨恍?。今后得有一個月的時間需要這位貝勒爺多關照,我如何敢對他無禮,拍馬奉承還來不及呢。
吳克善命人牽了一匹花斑母馬給我,我輕輕松松的翻身上馬。
“女真人?”他詫異的瞟了我一眼。
“不是?!?
“難道……你是漢人?”
“不是?!蔽疫肿煨?,把皇太極事先教的話說了出來,“我是蒙古人,察哈爾毛祁他特是我的養(yǎng)父!”他果然瞪大了眼珠子,“我叫哈日珠拉!哥哥,以后請多關照!”
“哈日……珠拉!毛祁他特的女兒,你……難道是你?”
我裝出一副無辜天真的模樣,靦腆的低下頭:“與你的婚事不成可不能怪我,其實是我養(yǎng)父想把我嫁給大汗……但是大汗覺得察哈爾已經有個竇土門福晉入主后宮了,若是再加上我,對于科爾沁來說就太不利了。大汗心里其實更加看重與科爾沁的聯(lián)姻,所以他認為我既然姓博爾濟吉特氏,與毛祁他特又不是真的血緣親人,與其與察哈爾攀親,不如讓我改了身份,變成科爾沁的格格進宮。這樣一來,科爾沁在大金的地位可以更加鞏固!”
“不錯!”吳克善沉聲,“林丹汗敗亡了,他的余部若是不想被鄂爾多斯人吞并,只得來投奔大金。林丹汗有八大福晉,聽聞竇土門福晉還只是姿色平平之輩,他的多羅福晉卻是貌美如花,盛傳與亡了海西四族的女真第一美人不相伯仲,這樣的女人一旦入宮……”
我心里一懔,他這張烏鴉嘴,還真會哪壺不開提哪壺,蘇泰酷似東哥的容貌,早就成了我心底難以觸碰的一根刺。我甚至不敢想像,若有一天皇太極見到了蘇泰,他會是何種反應。
“哈日珠拉!”吳克善大聲喊我的名字。
“嗯?”我茫然的回頭。
“從今往后,你便是我吳克善的妹妹!你是科爾沁草原的格格,博爾濟吉特哈日珠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