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孫白娘在自己租住的房間裡靜靜的等待。
已經是月上柳梢頭的時間,但是宮裡靜悄悄的還是沒有絲毫的消息傳出。孫白娘不免有些焦灼。
明月當空掛起,光芒澤被蒼生,她溫柔的將所有的光芒散佈凡世,傾其所有卻不求回報。那些溫柔的光順著窗戶灑進了內室,是寧靜的色彩,但卻不能讓孫白孃的心緒平靜。
“嘩嘩”
似乎是樹葉被踩碎的聲音,就在院中央響起。
孫白娘急急出門察看,該是康王的人來了,她想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
孫慧兒…。是不是還活著…。院中齊刷刷立著十幾個黑衣人,個個蒙面,怒目圓睜的盯著孫白娘。
孫白娘意識到情勢有點不對,若是康王的人來報信,怎麼會派這麼些兇神惡煞前來,這些人看著可不像是來報信的,倒像來要命的。
孫白娘下意識的後退了幾步。
領頭的黑衣人看見了孫白娘應激反應般的後退行爲,他輕蔑的笑了笑,隨意的揮了揮手,幾個黑衣人便輕巧的跳了出去,直逼向孫白娘而來。
孫白娘驚慌的大喊,但是無濟於事,那些黑衣人全是練家子,上來便擒住了手只有縛雞之力的孫白娘。
孫白娘死死的扒住了門框,不想讓這些黑衣人將她帶走,人在求生之時所迸發出的力量總是極爲強大,她手指扣住門框的力量強到讓那些黑衣人一時也掰不走她。
黑衣人可沒心思和孫白娘糾纏,其中一個人直接掏出一柄明晃晃的大刀向孫白娘砍去,孫白娘嚇得就要放手,但就在她放手之前,一柄更亮的刀橫了過來,將那黑衣人的刀直接擊飛出去。
同時,擒住了孫白孃的幾個黑衣人也都驚叫著被扔了出去。
孫白娘驚魂未定,嚥了口唾沫,瞧見了站在她面前的魁梧男子她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方纔擊走黑衣人大刀的非是一柄更大的刀而是那魁梧男子的手,鋼鐵般的手。
被擊退出去的黑衣人揉著疼痛的胳膊看向了努爾布,他們對視一眼,然後鼓足衝勁繼續往那如銅牆鐵壁般的人面前衝去,努爾布看也不看,隨意揮舞幾下手,那些人便如蒼蠅一般被拍飛出去。
原本張牙舞爪的黑衣人此時“哎哎呦呦”的躺了一地,
努爾布輕蔑的笑了笑,“你們也配是練武的,這麼多人聯起手欺負一個婦人。”說完,他像是求證一般的看向院子左角又道了句,“是吧,半夏。”
許錦言和半夏忍冬自角落裡走出,許錦言著了件白色的披風,披風兜頭罩下,罩住了那張清婉的容顏,只留了半截圓潤如玉石的下巴和隱約窺見的嫣紅雙脣。
“怎麼,現在眼裡只有半夏。當我不存在麼?”那嫣紅的雙脣輕啓,溢出了幾分笑意。
半夏皺了眉,瞪了努爾布一眼,“你會不會說話。”
努爾布立時一句話都不敢說,只能傻乎乎的站在一旁。
許錦言瞧了眼旁邊的半夏搖搖頭道:“你別那麼兇嘛。”
忍冬也瞧了眼旁邊的半夏搖搖頭道:“你別兇。”
半夏一時怒不可遏,又不好發作,只能轉過頭狠狠瞪兩眼努爾布,努爾布受了氣,但是卻依然很開心,摸著頭不停的傻樂。
半夏在心裡怒罵了一句,“笨瓜!”孫白娘還在渾身發抖,她看向許錦言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許錦言瞧了眼那一地被努爾布擊打的起不來身的康王手下,“此地不宜久留,換一個地方我們再細說。”
張府,孫白娘坐在桌前,手裡捧著一杯熱茶,熱氣嫋嫋而上,即使這溫度將孫白孃的手已經灼的有些痛,她也不願意放開,似乎只有這痛感才能提醒她,如今一切的真實。
“看不出來麼?康王派人來抓你了。”許錦言將茶壺遞給半夏,示意半夏再去倒一壺水來。
孫白娘抱著茶杯,神色激動道:“看得出來,但是他爲什麼要抓我!我分明已經把簪子給了他!”
“可是你給他的是一支假簪子。”許錦言笑道。
孫白娘驚道:“假簪子?怎麼可能……是你,一定是你做了什麼手腳!”
孫白娘不算笨,立刻就反應過來許錦言口中如此篤定的“假簪子”三個字因何而來。
“是我,真簪子既然你已經給了雲闕,就不要想著要回去了。送出去的東西,安能有再要回來的道理。”
孫白娘站了起來,雙目圓睜的看著許錦言。
“白娘,事已至此,康王必定要四處追捕你。既然她知道了九鳳翠玉簪的這件事,他就不會就此罷休。簪子是假的,他可以將你推出去,一樣可以證明孫慧兒的身份。但是如果康王的這一項計劃達成,不止孫慧兒和太子要完蛋,你孫白娘要跟著他們一起玩完。這可就偏離你本意了吧……”許錦言輕笑道。
孫白娘聽著許錦言的話但是一言不發,她的腦子在急速的思考著,但不論怎麼思考都只能得出一個答案…。
許錦言的話是對的,而且沒有任何紕漏。
“你既然救了我,是不是有你的計劃,你說說看吧,我看我能不能配合。”孫白娘攥緊了手心。
許錦言輕笑一聲,“白娘居然這麼好說話。”
“非是我好說話,現在我的命在你手裡捏著,說什麼話做什麼決定,可都全然由不得我自己。”孫白娘神色平靜。“那也無妨,識時務者爲俊傑。這句話還是有些道理的。比如放在您身上,就十分合適。”
孫白娘沒有回話,只是冷笑了一聲。許錦言嘆了口氣,對孫白娘道:“您放心吧,只要這件事平平穩穩的渡過,孫慧兒和太子不受牽扯,雲闕也可以堂堂正正的生活在陽光之下,便是我所有的計劃。”
“可是你圖什麼?”孫白娘有些奇怪的擡起了頭。
這許錦言做事實在讓人看不明白,說是殺伐決斷無情,手段又兇又毒,但件件事情都是在幫太子和孫慧兒保命,就連雀兒都被她考慮進去了。
孫白娘一直以爲許錦言做這一番事情要麼是要與康王抗衡,要麼是爲著什麼其他的她不知道的目的。
可此番看來,許錦言非但什麼都不圖,反而是秉持著一顆大善人的心思來幫扶他人。
許錦言是善人?孫白娘瞧了眼那琉璃眼眸裡的肅殺之氣,果決的搖了搖頭。絕不可能,許錦言絕不可能是善人。
“行了白娘,別用那麼驚訝的眼神瞧我。從前我欠了太子不少的東西,這一次做這善人也不過是爲了還太子的人情。”
“明日一早,會有人護送你去益州,若是你想保住命,就跟著走。”
“你就不怕我在半路跑了?”孫白娘挑眉道。
“不怕,今天我保下了太子,已經算是還清了他的人情。若是你一意孤行,非要賠上女兒的性命也要攪亂北明朝廷,我再也沒有二話,也不會插手。反正我瞧著北明的江山也不順眼很久了。”
孫白娘倒是笑了,“不順眼?是啊…。是真的不順眼。”
“我快要離開京城了,還好你們在我離開京城之前動了手,讓我還清了欠太子的這一筆債。之後太子的事情皆與我無關,我也不會再管。不過有一樣東西,我得在離開之前交給你,算是我完成了這件事的最後一步,辦事,總是得有個善始善終。”
許錦言從衣袖掏出一封信,那信是半年前孫慧兒交給她的,讓她帶去給江州的母親。今日這信成爲了證明孫慧兒與厭勝之術無關的緊要證據,在事情解決之後,被許錦言從孫慧兒那兒又要了回來。
當時孫慧兒被嚇得還是沒有緩過來,許錦言向她要了信,她可能都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就老老實實的把信放在了許錦言的手中。“當時你沒有看這封信,現在我將這信重新交回到你的手裡,看與不看,你自己決定。”許錦言將信交給了孫白娘,隨後便起了身,離開了孫白孃的房間。
一闔上門,許錦言皺著眉看向半夏道:“發生什麼了?”
方纔她和孫白娘說話的時候,她便發現半夏一直在門口張望,似是有急事,卻又不敢打擾她,只能在門口徘徊。
“小姐,您快去看看吧。御武校尉的夫人突然來了府上,哭的兩隻眼睛又腫又紅,而且瞧著極虛弱,臉色白的跟張紙一樣,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看見府裡還沒取下的輓聯,立刻就又要出府,幾個婢女攔都攔不住。還是忍冬將人硬是留了下來,您快去看看是什麼情況吧。奴婢瞧著李夫人那情況真的不太好。”半夏極小聲的貼在許錦言耳邊道。
沈嘉玨?
沈嘉玨能被忍冬控制?沈嘉玨的武功之高,怕是李揚飛都很難在她手裡討的便宜。沒想明白,許錦言眉頭也鎖的更深,沈嘉玨這個人又驕傲又自尊,遇事從不會讓自己落淚,就算是眼眶被憋紅了都不會讓眼淚流出來,若是按半夏所說,沈嘉玨將眼淚哭的又紅又腫。
估計…。是出了事。
而且十有八九和李揚飛有關。許錦言急匆匆的趕到了大廳,一看沈嘉玨的樣子,許錦言便嘆息了一聲。
怪不得忍冬能將沈嘉玨控制住…。
沈嘉玨的情況遠比半夏說的要嚴重,沈嘉玨只著了件極單薄的裡衣,一看便知是匆匆從府裡出來,連件厚衣服都顧不得穿。而那裡衣將沈嘉玨的身量整個顯示了出來,原本貼身的裡衣卻變得寬大而肥碩,裡面的身軀枯瘦而乾癟,似是一陣風過來都能將她吹走。
看來是近日暴瘦了一場,連一件裡衣都撐不起來。
沈嘉玨此時正趴在桌子上哭,強忍著的嗚咽之聲卻更令人心痛。
忍冬在沈嘉玨旁邊站著,望向許錦言的眼神欲言又止。
許錦言向一旁的半夏吩咐道:“去拿件厚衣服過來。”
這一番響動驚起了沈嘉玨,沈嘉玨擡起了頭,許錦言看清了那一張容顏,居然沒忍住,捂住脣驚叫了一聲。
沈嘉玨一雙眼睛哭的又紅又腫,但是這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沈嘉玨那一張臉。那張臉整個枯瘦了下去,像是獨留枯黃的皮貼著嶙峋的骨頭,眼窩深陷,眼角發著烏青色。
沈嘉玨的眼睛原本是一雙圓潤杏眼,那杏眼水汪汪的透著生機與活力,無論什麼時候看,都是神采飛揚。
許錦言做夢都想不到,沈嘉玨,那麼意氣飛揚的沈嘉玨居然被折磨成這樣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李夫人…。”許錦言驚訝的看著她,聲音發著抖。
許錦言略同黃老之術,自然是能瞧得清楚沈嘉玨現在的身體是個什麼情形……也完全能夠明白沈嘉玨又是受了多大的折磨纔可能將從前那個威風凜凜的女子折磨成這般模樣。
沈嘉玨伸手揉了揉眼睛,一擡胳膊便露出一截皮包骨頭的手腕,她壓抑著哭腔道:“錦言…。我前段日子出了事,不知道…。不知道你最近也…。給你添麻煩了,我這就走,這就走。”
許錦言接過忍冬手裡的厚衣服跑到沈嘉玨的面前,將衣服給她披上道:“你說什麼呢!不管發生了什麼,我也不可能放任你這樣就離開。”許錦言將衣服給沈嘉玨披好,趁沈嘉玨不注意便將沈嘉玨的手腕捏了過來,一搭脈,許錦言的臉色便全變了。
“沈嘉玨……”許錦言的臉色變得極白。
沈嘉玨看了許錦言的臉色,意識到了一些事情,她開始慌亂的掙扎,想要躲開許錦言的手,但是沈嘉玨現在虛弱又無力,別說掙脫許錦言,就是擺一擺手都是個問題。
許錦言臉上滿是怒氣,她握著沈嘉玨的手道:“李揚飛到底對你做了什麼?孩子都四個月了,就這麼沒了?”
“你居然會醫術。我沒想到…。”沈嘉玨還不放棄掙扎,但同時眼淚也一個勁兒的往下落,沈嘉玨其實不想哭,可是她看著許錦言她就忍不住。
這世上她沒有親人,父親多年前戰死沙場,獨留她一個人在世。
她好像也沒有什麼朋友,京城裡的人都笑話她是悍婦,沒一個人願意和她做朋友。
所以今天半夜醒過來之後她用盡所有力氣打暈了婢女,跌跌撞撞的在街上游蕩了很久才恍然發現,天下之大,卻沒有她可以停留的地方,也沒有可以聽她訴說的人。
這個時候卻突然想起了許錦言,許錦言似乎是這京城裡唯一一個願意和她喝酒的人,也似乎是京城裡她唯一一個可以找的人。
她實在沒有地方可以去了,這才跑來了張府,想找許錦言,卻沒想到看見了張府的輓聯。“沈嘉玨,你把事情從頭到尾跟我講一遍。我要知道李揚飛到底做了什麼?”許錦言看著瘦骨嶙峋的沈嘉玨,咬牙切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