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白回了客棧, 因為這個季節(jié)店里客人不多,所以老板認得夏白。
她剛回來就看見那個微胖的漢子匆匆的跑向自己,“你去哪里了?你家先生說手機也聯(lián)系不上你, 他擔心你一個女孩子深夜有危險, 就一個人出去找了。”
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機沒帶, 一起落在那個包里了。不過, 誰家夫妻倆會開兩間房?夏白忍著自己奇怪的關(guān)注點, 也懶得跟店家解釋了。
她道了聲謝,準備回屋里給顧典打電話。
在聽到了幾次“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后,夏白想瞇一會兒等一下再打,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么累,剛剛的夢境如同是在體驗別人的人生, 那種感覺太真實了。
真實到, 就像是她經(jīng)歷了那些愛恨情仇, 就像是她殺了那個男人。
真實到,就如同是自己的上輩子。
她迷迷糊糊中似乎又看了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她站在遠處獰笑著,怪誕的做著夸張又詭異的肢體動作。
夏白猛然驚醒,她看了眼手機,十二點零八分,她起身去隔壁, 顧典還沒回來。她忽然清醒了, 冷冷的夜風灌進她的脖子里。
她本以為顧典找不到自己就會回來, 可如今他的屋子卻是空的。
夏白顧不得拿東西急匆匆的下樓, 樓梯是木制的, 她剛下了幾步忽然腳崴了一下向下滾去,一瞬間的事, 夏白卻有種很長的錯覺,她覺得樓梯格外長。
整個人都翻滾著著了地,在一陣咣當亂響之后,黑夜終于又回歸了平靜。胳膊上的疼痛和內(nèi)心的不安忽然讓她絕望起來。
她忽然好后悔自己為什么要賭氣去外面瞎逛,不然顧典也不會半夜去找自己后音信全無。
夏白忽然委屈的想哭,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最該怨恨就是自己,可她就是忍不住想哭。
懊悔,不安,無助,在這一刻全部涌上來,似是決堤的洪水,她再也收不住了。
“啪——”
一聲輕微的聲響,燈光忽然間亮了起來。
顧典的聲音從后上方傳來,他倚靠在二樓的欄桿旁,睡眼惺忪。
“你坐在這干什么?”
夏白回頭看見他,哭的更厲害了。
老板聽見動靜后也起了床,他披著一件外套,揉著浮腫的眼睛:“你們年輕人玩的這是什么深夜play啊。”
說罷,又轉(zhuǎn)身回了屋。悄無聲息的不帶走一片云彩。
“你回來了為什么不告訴我一聲?”
顧典下樓背起夏白,想也沒想道:“我想著你睡著了。”他回來時正好碰見了店主,就被告知夏白已經(jīng)回來了。他也不忍心再把她叫醒,就準備準備去睡了。
半夜尿急去了廁所,剛準備回去就聽見一樓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他以為來了賊,卻不料居然是夏白從樓梯上摔下去了。
顧典背夏白回自己的房間,從急救箱里取出一些消毒的藥品,他拿著棉簽一點一點的擦拭著夏白擦傷的胳膊。兩人沉默無言了一會兒,顧典忽然開口道:“你是不是,遇見什么事了?”
夏白愣了一下,沒想到他居然看出來了。以往,她以為自己無往不能。可如今她忽然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骨子里在怕著什么,那種隱藏的恐懼在自己血液里潛伏著。
終有一天,它會破土而出。
夏白把這種想法告訴了顧典,她不想隱瞞,從來都是她一個人在消化這些東西。如今,她想有個人也能明白自己的害怕。
于是為了打消她這種消極的念頭,顧典第二天拉著夏白又來了她昨晚去的地方。
那個地方荒草叢生的,除了一個放羊的老大爺就是一群黑羊了。那群黑羊見到他們過來,全都直起頭看向他們。這個動作讓顧典覺得有些詭異。
他忽然想起陳琳在山上說過這個地方的人養(yǎng)黑羊的居多。
夏白是想去問放羊人這里是不是有個店鋪,想了想覺得這樣太過神經(jīng)病,于是出了口變成:“這里怎么有個孤墳?”
那墳?zāi)箍雌饋砘牟輩采镁脹]人打理的樣子,也沒有貢品。看起來是沒什么親戚。
放羊大爺抬眼看了她一眼,而后幽幽道:“外地人?”
“嗯……”
“怪不得。”他順了順胡子,“這里十里八村都知道這有個墳。”
“說起這個墳,那個慘喲。聽說是一個女人把她前夫和情人都殺了,還把血涂在了屋子里的墻上。滿屋子都是血啊。”說到這里放羊大爺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的扭了扭頭,“給你們這么一說,我自己都害怕了。”
說完他起身將羊往相反的方向趕。
夏白還愣在原地。
“你昨天看到了他們了?”顧典有些擔心夏白現(xiàn)在的狀態(tài)。
她沒說話,只覺得太陽有些刺眼。像是間隔了一整個世紀,她忽然開口:“顧典,我當初是不是就不該去你家找你。”
顧典愣了一下,還以為她在為昨晚的事生氣。“好了我認錯,我不該問你這么矯情又毫無意義的問題。”說罷用胳膊勾起她的脖子,拖著往回走:“我?guī)闳€地方散散心,別老想著這些有的沒的。”
因為不是假期的緣故,這里的游客其實并不是很多。街道兩旁是管理有序的攤位,鱗次櫛比的房屋錯落在兩側(cè),孩子的啼哭聲,夫妻的爭吵聲加上早市上熱鬧的買賣聲。配著高處湛藍的晴空,竟有種別樣的美感。
聽說旁邊衛(wèi)星城有個移花泉是必去的景點,夏白其實并沒有什么心情出去,即使被硬拉了出去,她腦子里想的還是那些亂成線團的疑問。
顧典的身體里到底藏著的東西,尋北的真實目的,以及這些天他們經(jīng)歷的看似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事件。明明很奇怪,可她都無法仔細梳理找出可用的線索。
以前她對尋北的話深信不疑,而現(xiàn)在,夏白忽然就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目的地是偏遠的地級市,他們開了兩個小時的車才到。通往村里的路是新修的柏油馬路,顧典打聽了一番終于找到了地方。他想著怎么著也應(yīng)該是個偌大的景區(qū),下了車才知道那個所謂的移花泉不過一個古老的井而已,周圍煞有介事的用金屬欄桿圍繞著,頗有種在博物館看文物的感覺。
只有一個井而已。
但是怪異的是,那口井的后面居然還很深的溝壑,大概有四五層高。底部與兩側(cè)是郁郁蔥蔥的樹木,因為常年陽光汲取的少,所以看起來并不是很高大。
明明是那種一眼看不到樂趣的東西,可是這里卻人滿為患。人們排著隊去瞻仰那口井,像是一群虔誠的教徒。
“這有什么看的?”開口的是顧典,他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當初客棧的老板頗有自信的介紹他們來這里。現(xiàn)在想想除了“這里有客棧老板親戚,他不過是在坑蒙拐騙一條龍服務(wù)”這種想法之外,他想不到任何理由來說服自己,這是被人大力推薦的地方。
太他媽坑爹了啊,他順著坑坑洼洼的國道,來了這么個鬼地方?顧典都想轉(zhuǎn)身走人了。
“有人偷圣水!”
人群中忽然傳出一陣喧囂,原本有序的隊伍忽然之間亂了方寸,人們紛紛側(cè)身探頭想看看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隊伍的最前面有個女人蓬頭散發(fā)的向遠處跑去,凌亂的頭發(fā)胡亂的蓋在臉上,單薄的身影邁著慌亂的步伐。
“抓住她抓住她!”一群穿著相同制服的中年男子不約而同的向她圍去,女人知道自己跑不過他們,她枯瘦的手指抓著那個半掌高的杯子,準備將里面的水一飲而盡。
杯子還未來得及湊近嘴邊,追趕的人已經(jīng)將她撲倒在地,那杯水在干燥的土地上慢慢滲進去,不一會兒便和土混為了一體。
從女人逃走到抓到,這個過程發(fā)生了不到一分鐘。
女人的頭發(fā)凌亂的的散在她的臉上,單薄瘦弱的身體匍匐在地上,她的手微微顫抖,小心又神經(jīng)質(zhì)的用枯槁的雙手在那塊水漬早已快要干掉的地方扒出了一個小小的坑。
“發(fā)生什么事了?”夏白看著遠處那個在眾多男人面前沉默的女人,傾身問她前面一樣在排隊的一個大姐。
那大姐燙著栗色的卷發(fā),她手里提著GUCCI限量版包。皮膚雖然保養(yǎng)的很好,但還是擋不住她脖頸間細細的紋。
大姐轉(zhuǎn)頭,帶著一股濃重的香水味,她撇了撇嘴不以為意的回應(yīng):“前面有個女的偷移花泉里的水了。”
夏白看著那么大的陣仗:“偷那個做什么?”
大姐本來還是一副看熱鬧的神態(tài),在聽到這句話后表情很微妙的變了變:“我說,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她偷偷瞄了眼后面的顧典,接著道:“哎喲~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看你先生還陪你來。我們家那位,想要個男孩兒還不肯陪我來。”
“什么?”夏白被他這一段話弄的不明不白。
大姐看她實在是不像裝的,音色八卦的放低了:“你們不知道這井里的水能換胎?”
“換胎?”
“就是男孩換女孩兒,女孩兒換男孩兒。”
顧典對這些本就不以為意,聽到這回答后更是嗤之以鼻。
“可準了喲……”她壓低聲音,你看這寨子里的人,每家每戶的一兒一女,男女平衡。”她用手擋住嘴巴悄悄放在夏白耳側(cè):“他們對這個看的嚴,只有寨子里的人才能用,不然他們怎么會看那個女人偷了泉水這么著急?”
顧典不解:“既然那井水他們不對外來人開放,那為什么還有這么多人來?”
大姐見這家“男主人”終于也參與進了話題,頗有深意的一笑:“有錢能使鬼推磨,寨子里總得有人會冒險賣給別人。再說,就算得不到看一看,沾沾福氣也還是可以的。”
夏白本想是湊個熱鬧看看那口井,也不枉此行顧典開了兩個小時的車。但是一聽到泉水的這個含義,她也想撤了。她現(xiàn)在終于明白臨走前客棧老板一臉曖昧的告訴他們這個地方的原因了。
兩人趁機抽身離開,想了想還是回家比較靠譜,蒙大爺一個鬼在家里不知多寂寞。
他們還未走到停車的地方,便看見剛剛那個偷泉水的女人,其實他們并沒有看清楚她的臉,只是她太瘦了,好像一股風就能把她吹倒,加上頭發(fā)也亂糟糟的,所以極好認。
夏白也不懂這些人的瘋狂與執(zhí)念,她想了想,或許,她只是還沒到那個時候。
她略過那個女人繼續(xù)朝前,走了幾步卻發(fā)現(xiàn)顧典并沒有和自己一塊。她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他還停頓在剛剛那個地方,眼神卻盯著那個瘦弱的女人。
顧典就這么站著,離那個女人只有幾步之遙。
夏白剛想喊他,意外的聽見顧典的聲音透著風的方向傳來,然而卻并不是對她說的。或許是因為不確定的原因,他的音色里有些許猶豫和不確定。
“學姐?”顧典又喊了一聲,他在風中有點冷。
那個女人聞聲抬起頭來,她瘦削的臉上沒有一丁點血色,眼眶深深地陷了進去,仿佛那層薄薄的皮肉之下就透著森森的白骨。斜劉海兒蓋住了她絕大部分臉。
風吹起了她的頭發(fā),掩蓋在左臉上的疤痕觸目驚心的露了出來,她有些慌亂的撥了撥的被吹散的頭發(fā),重新將臉藏在那厚重的頭發(fā)下。
“你認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