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皇樓的賓客們也酒足飯飽,紛紛離席。
凌若這一桌亦是。
出了皇樓,爽風撲來,顧老一個激靈,清醒幾分,摸了摸胡子,笑道:“當家的,就送我們到這兒吧,衛京水深,這個時候過多接觸并不好。
為了避免麻煩,他們此次來衛京并未去丞相府居住,而是在城南的一家酒樓里落腳,三五天便回去了,也不想多生事兒。
凌若沉吟罷,點頭。
金礦之事多是顧老親自出面,一些勢力早就注意到他了,想著揪出幕后之人,她倒不是怕自己暴露出來,而是時候不到暴露出來,恐怕會有波折。
臨要上馬車的時候,慕婉兒步伐緩了緩,神色頗有些猶豫地望著這邊的凌若,似有話要說。
凌若見狀對顧老他們道:“你們先上馬車,我和婉兒說會兒話。”
紅櫻點頭,拉著沒眼色仍守在凌若身邊的紅緞,和顧老一起坐上馬車,吩咐了馬夫幾句,往街角拐口處緩行。
而凌若,則和慕婉兒一起,慢行在一條僻靜的小道上。
“你是想問慕大人和慕夫人之事?”
她看慕婉兒猶豫的神色,又聯系今日是團圓之夜,很容易便猜到她想問的事。
“嗯。”慕婉兒見凌若說出自己心里所想,也不遮掩,“半年多未見了,也不知他們過的怎么樣……”
“昨天剛有大華國的消息遞過來。”
“真的?”慕婉兒喜道:“大華國形勢如何?可有我父母的消息?”
“不出我們的預料。”
凌若又往前緩行幾步,緩緩抬眸望向西面——那個位置是大華國的疆域所在。
“當日云深身死之后,景彥便獨攬了朝政大權,卻遲遲不立新帝,百姓怨聲載道,二皇子以景彥圖謀不軌逆反之命,在南方自立為王,掀起戰爭,欲要殺到大華國國都討伐賊子。”
“京城內,周王府手握兵權,攝政王手握帝權政權,兩相對抗小沖突不斷,卻沒有大的矛盾,彼此牽制,都在瞅最佳時機出手。”
說到周王
府和攝政王,慕婉兒疑惑道:“周王府勢力雖然強橫,但無法跟攝政王比吧?若攝政王痛下決心,幾個月便能拿下周王府……何至于拖這么久?”
她在大華國的時候,并不是個只關心后宮諸事的嬪妃,后宮前朝互為一體,任何風吹草動都能對局勢造成極大影響,因此常寫書信同父親交流朝局之事,知道各大勢力的實際能力。
攝政王獨攬大權頗久,應該沒這么弱吧?
凌若眼神閃了閃。
她能說是因為她的惡作劇嗎?名不正言不順是景彥登帝最大的阻礙,而關系到他真實身份的詔書卻在周王手里捏著……他要想排除一切隱患,只能忍受周王的囂張,之后瞅準時機奪回詔書。
半年過去了,也許他和周王已經達成了秘密協議,而大華國的動蕩,也將真正開始……
不過這話她并沒對慕婉兒說,不是不想,而是沒必要。
大華國的朝局之事離她們遠的很,短期之內,她們的生意還不會擴充到大華國。
轉而提起了慕大人和慕夫人,“你父親之前是吏部大員,為官清廉,在朝中也頗有威望,在加上都以為你已經身死在后宮里,沒了顧慮,因此攝政王、周王府、甚至遠在南方的二皇子,都像你父親伸出了橄欖枝。而慕氏一族,也在此次動蕩中得以保全。”
慕婉兒深呼一口氣,心里一直提著的那根弦也松了,眼眶微熱,“那他們現在呢?投靠了哪一股勢力。”
她不乞求多的,只盼望老父老母,能好好活著……
凌若表情有些怪異,眉毛抽了抽,許久道:“他們帶著全家老少……去了漠北。”
漠北!
慕婉兒猛然頓住,“漠北那地方苦寒荒蕪,怎么會去漠北?”
“他們……投靠三皇子去了。”
“三皇子云稷……也在漠北自立為王。不過他并未對任何勢力宣戰,而是獨守在漠北,廣納賢士英才,比起水深火熱的京城和戰火頻繁的南方,算是比較平和的地域了……”
慕婉兒一時沒應聲,陷入了深沉的思索。
漠北……也好……三皇子雖然稱不上明君,但也沒做過荒唐事,他手下全是武將,父親過去定能成為他的臂膀,一家老小也能受到重視……
行到一處拱橋,碧柳蔓垂在河水兩側,少男少女在河邊放著霧燈,朦朦朧朧中,碎光剪影,流年溫柔。
凌若轉頭,朝自己的身側望過去。
慕婉兒是個溫婉的大家閨秀。即便現在接手商事成了商賈,仍一身大家出身的貴氣,面目溫柔秀麗,談吐知書達理。
尤其是今日這一身鵝黃色立領繡芙蓉花的煙羅裙,襯得她眉目如畫,更添柔美可人。
慕妃,慕家女,孕有皇子,又正值青春年華,不考慮大華國的朝事動蕩,她本該是個人人艷羨的女子,過著豐衣足食金玉滿堂的一生。
可現在,卻成了個為每日賬簿算計的商人,獨自帶著孩子生活,日夜忙碌不息,如今,還要擔憂遠在漠北的老父和老母。
而這一切,全因為她凌若。
凌若挑眉——也許,她真不是個好人?
突然道:“你可曾后悔過?”
慕婉兒是靈秀之人,自然知道凌若指的是什么,舒朗一笑,“我從不后悔。甚至我無比慶幸當初跟你離開皇宮,輾轉來到衛國。”
“如果沒有離開,我永遠不會知道世界這么大,永遠不會知道我能做的事原來這么多,我不會有貼心的紅櫻和顧老指導我陪伴我,更不曾想過,我也可以同男兒一樣,拋頭露面,活的自在而坦然。”
“甚至有些時候,我還會想,若沒有那天的皇宴,若太妃您不曾大殺四方,我還是個皇妃,每日心驚膽戰只為討好某個男人,來為自己謀得寵愛和生存之地。九死一生誕下了長洲,我要面對的是一波又一波的算計和暗害,在后宮里把自己一切棱角都磨掉,熬成我自己都不認識的模樣……那樣的日子,我想想就覺得凄慘。”
慕婉兒說到這兒,定定地望著凌若,眼底是比星光還絢爛的色彩,裝滿這個時代一個深宮后妃前所未有的渴望。
所以我。
——從不后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