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得兩件寶的劉其有點興奮，吃完飯後難得的沒有躲進書房去看書，一家人坐在客廳時擺開了龍門陣，他讀的書多，經(jīng)歷的事也多，說起話來當(dāng)然不是元龍一個愣頭青可比，同樣一件事，元龍也許乾巴巴的兩句話就能說完，他卻可以講得一波三折，妙趣橫生，不僅黃茹和劉青聽得津津有味，就連元龍也被他吸引住了。他發(fā)現(xiàn)劉其的史書讀得很熟，特別是對邗陵的方誌很熟悉，好多平時看起來不顯眼的地方，聽他一說才知道原來也跟歷史上好多名人有關(guān)。比如瘦西湖小金山上那個風(fēng)亭，元龍去過很多次也沒注意過，聽劉其一講才知道那個不起眼的風(fēng)亭居然劉宋時候就有了，說起來也有一千多年的歷史，實在讓元龍大出意外。
劉其說得興起，慢慢又說到文物上，他起身從書房裡拿出一件青瓷，造型象是一隻昂首張口的老虎，放在茶幾上，得意的說道：“青兒，元龍，你們都是學(xué)考古的，我考考你們，這件東西的來歷，你們能說得清嗎？”
劉青坐到元龍身邊，耍賴的笑道：“我還是個新生，沒學(xué)到這些呢，元龍說出來就等於我說出來了。對吧，元龍，你一定知道的吧。”
元龍卻搖了搖頭：“我也不是特別清楚，以前主要還是讀史書爲(wèi)主，這些文物好多沒見過，我只能大概知道，這件青瓷應(yīng)該是漢代的東西，至於是什麼，我就不清楚了。”他說的倒也是實話，他對文物的長項是在斷代，對器物名稱對不太精通。這件青瓷器物他在博物館裡沒見過，實在說不上來是什麼東西，而斷代的超常本領(lǐng)還是因爲(wèi)那個老僧的功力使得他的六識過人，能分辨不同年代的器物所帶的不同氣息，跟劉其這樣依靠器型、工藝等區(qū)別來斷代的方法不一樣，說得嚴(yán)重些，他是取巧，而劉其靠的是眼力和學(xué)識。再說了，那些能印有清晰文物圖片的書動輒上百元，邗陵圖書館裡都沒幾本，又哪是他一個窮學(xué)生能問津的。而劉其的書房時，這樣的精美圖書卻到處可見，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見元龍也說不出，劉其越發(fā)的得意，他覺得終於在元龍面前佔了上風(fēng)，心時美得很，閉口不言賣起了關(guān)子。
“好了，你就說吧，這究竟是什麼東西？”劉青見元龍搖頭不語，有些失望的回過頭去，不滿的對劉青叫了一聲。
“元龍，你讀
過後漢書，其中獻帝紀(jì)裡有一段唐代太子李賢的註釋，你留心過沒有。”劉其略帶戲謔的看著元龍，又瞅了瞅撅著嘴不滿的劉青。
元龍聽了，心頭一愣，嘴角微翹，卻搖了搖頭說：“後漢書我倒是看了幾遍，不過卻想不起來獻帝紀(jì)裡有跟這件青瓷有關(guān)的記載。叔叔不妨細(xì)細(xì)的講講吧。”
“獻帝紀(jì)裡有一句‘初令侍中、給事黃門侍郎員各六人’，下面引注《漢官儀》解釋侍中這個侍中這個詞，裡面提到侍中的職掌，其中有‘分掌乘輿服物，下至褻器虎子之屬’。”劉其邊解說邊背誦《後漢書》原文，讓元龍吃了一驚，能讀古書並記得這麼清楚的可不多，就算是於文海恐怕也做不到。
“你說了半天，這究竟是什麼東西啊？”劉青不象黃茹那樣安安靜靜的坐在一邊打毛線衣，她的性子有些急，見元龍不說，劉其又在講古，不由得有些急了，站起身來湊到劉其的身邊。
“小笨蛋，你還沒聽明白？你知道邗陵人以前坐便器叫什麼？”劉其愛憐的拍拍劉青的臉龐，反問了一句。
“那我能不知道？以前沒有坐便器，只有馬桶，又叫馬子。”
“對啊，這東西就是馬子，不過因爲(wèi)它的樣子象老虎，所以一般叫它虎子。後來到了唐朝，因爲(wèi)李世民的太爺爺叫李虎，要避諱才改成叫馬子的。”劉其哈哈大笑。
劉青一聽，神色怪異的看了那隻青瓷虎子一眼，露出厭惡的神情，她掐了劉其一把，拉長了聲音嬌嗔道：“爸——你有沒有搞錯，把這件東西放在桌上，還跟你的茶杯放在一起，髒不髒啊？”
“髒什麼髒，這是明器，又不是用過的，再說了，就是不是明器，再髒，那也是文物，你知道這個虎子如果拿到市場去賣，得有多少錢？”劉其不滿的瞟了劉青一眼。
黃茹聽著他們母女的話，眉頭不經(jīng)意的皺了一下，又展顏笑道：“好了，值錢的寶貝，你還是藏起來吧，別被賊聽見了偷了去。”
劉其站起身來，一邊收拾一邊大笑著說道：“這我倒不怕，元龍跟一陣風(fēng)是朋友，這邗陵市就沒有賊敢來打我的主意。”
“看你得意的。”黃茹含著笑瞟了他一眼。
元龍卻又問道：“可是也有人說虎子是水器，不是溺器，這倒底是做什
麼用的，有定論嗎？”
劉其收住了笑：“我覺得還是溺器，後漢書裡同一個地方，又講到一件與孔安國有關(guān)的事，‘武帝時，武安國爲(wèi)侍中，以其儒者，特使掌御唾壺，朝庭榮之。’這孔安國就是孔子的第十一代孫，因爲(wèi)解讀古文尚書而聞名。既然武帝因爲(wèi)武安國是儒者照顧他，讓他拿唾壺，那就說明唾壺在這些東西里面是比較乾淨(jìng)一點的，如果虎子是水器，那爲(wèi)什麼不讓他拿虎子呢？這件事說明虎子肯定比唾壺髒，所以還是溺器的可能是大一點。”
劉青撇了撇嘴，不屑的說道：“這皇帝也太過分了，讓人家讀書人拿痰盂和尿壺。那些讀書人還把這個當(dāng)成光榮，真不懂這些讀書人是不是腦子壞了。”
“那你可說錯了，這侍中可是接近皇帝的人，你別看他的官職不大，影響力可不小。三公尊貴吧，可他如果不帶侍中銜，那就不能隨便進宮，而侍中卻可以。所以那些大將軍啊什麼的，只有帶上侍中，那纔算是真正可以隨時進宮，只有帶上錄尚書事，纔算掌握了實權(quán)。”劉其說著，臉上的笑容淡了，忽然嘆了口氣，對元龍說道：“元龍，如果你以後進入仕途，一定要注意這一點，官大不大並不重要，處在什麼位置有時候可能更重要。你看歷史上那些興風(fēng)作浪的宦官，說起來只不過是個小人，可爲(wèi)什麼那麼多的貴戚重臣都被他們收拾了？不是因爲(wèi)他們的官大，而是因爲(wèi)他們離皇帝近，他們所處的位置更有利。”
元龍見他在點撥自己，頗有些感動，他知道官場和學(xué)術(shù)界不一樣，裡面有些規(guī)則是書本上學(xué)不到的。而讀歷史書能讀出這樣的感悟來，也只有象劉其這樣在官場上混的人才能有這個可能。雖然自己不想當(dāng)官，可劉其能點撥自己，說明劉其是真的把自己當(dāng)成自己人，這未嘗不是件好事。
劉其見元龍點頭，感慨了一番，話題又回到文物上：“文物不是用具，不談髒不髒，到了市場上，只論價值。說起來，那件透光鏡如果不是因爲(wèi)於老，現(xiàn)在賣給博物館還真虧了。這幾年銅鏡的價格一直上揚，在手裡捂幾年，翻個番也說不定。”
元龍聽到這話，不禁擡起頭來看了劉其一眼，劉其正在感慨，沒有看見元龍的目光。元龍轉(zhuǎn)眼看了一眼黃茹，黃茹也正朝他看來，眼裡含著一絲說不出的擔(dān)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