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王經倫之所以要殺死王華婷的作案動機,平安早就確定了。
一個,是因為擔心女兒的恣意妄為影響到自己的升遷,一個,是范雙雙有病,身體衰弱,王經倫兩口子經不起年富力強又被寵壞了的王華婷的折騰。
再有,就是平安告訴俞潔的那個秘密。
高國強在留縣過的比較憋屈,因為王經倫的潛在對手就是高國強,換而言之高國強對王經倫也不感冒,兩人之間的矛盾日益劇增且不可調和,王經倫在,高國強沒法揮灑如意,王經倫也有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的不安。
因此,當得知王華婷被人殺死的消息后,俞潔就給平安打了那個“多看著點”的電話。
多看著點就是要平安尋找蛛絲馬跡,在尋找對王經倫的突破口。
關心則亂。
由于關心,人往往就會暴露出自己的秘密和弱點。
俞潔對平安暴露了她的弱點,其實她的弱點就是期待和希望。
但是對于平安而言,做這一切首先是工作,這順理成章,其次,算是對俞潔高國強的感謝。
麥曉瑞被新聞曝光之后,王華婷的案子就此結束了,至于為什么結束,那不是平安能管得了的。
但是,平安能夠將自己知道的,當做閑談一樣的告訴俞潔。
朋友之間相處一室,私密的談話,這有何不可?
于是俞潔回去之后當然的再將平安所說原原本本的告訴了高國強,高國強一番操作,導致了現在的結果。
有些事情其實不必細說,關鍵是自己的底細被人發覺且不可收拾,思慮再三,權衡利弊,無路可退的王經倫選擇了最利于自己的方式,墜樓。
殺死自己的女兒,這已經是讓人難以接受的事情了,何況再加上其他?
平安給俞潔轉述的關于王華婷給前夫說的她父親王經倫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王華婷當初鬧著去做生意,現在又鬧著回來上班,回來就回來,她還要當領導,不然她沒面子。
王經倫的前程,妻子的身體,不懂事的女兒,虎視眈眈的他人,眾多因素夾雜在一起,王經倫受不了了。
他絕望了。
事實上,事發當晚王經倫和女兒王華婷再次發生了激烈的爭吵,王華婷竟然用當初父親給自己辦公司的那一筆為數可觀的資金威脅父親。
那些錢,光靠工資是絕對不可能攢下的。
王經倫怒不可遏:在外面自己如同鐵桶一般,在家里,卻被自己的女兒釜底抽薪的威脅,這真是禍起蕭墻,自己怎么就養了這樣一個不識好歹的白眼狼!
情緒極度的失控之下,王經倫將王華婷給掐死了。
就在這時,門響了,王經倫驚恐之極,他以為是胡偉立回來了,趕緊找地方躲避,可沒想到進來的是蟊賊麥曉瑞。
麥曉瑞拿了王華婷家里值錢的東西還侮辱了王華婷的尸體,這個色膽包天的蠢貨精chong上腦,一開始根本沒有意識到身體還有余溫的漂亮女人已經死了,到了后來,也遲了,所以才驚慌失措的逃跑。
王經倫躲在另外一間房間的床下,也根本不知道麥曉瑞對著女兒尸體做的那一切,否則,他不會容忍麥曉瑞的瘋狂行徑的。
對于刑警支隊的人而言,王華婷威脅父親的那個秘密永遠的成為了秘密,而對于高國強而言,平安給俞潔說的那個秘密就是他撬翻王經倫的致命武器。
對于王經倫的最終結論,是以工作壓力大,極度的抑郁導致墜樓,至于情況究竟如何,有的人知道,有的人不知道,不過知道不知道都無所謂了,反正平安就沒當回事,他也只能不當回事,因為他自己的事情就很多,而每個人在生活里關注的側重點永遠不可能重合一致。
幸福的人總相似,不幸的各有不同。后來平安想想,自己截止到現在,活的過程就他媽是一個悲劇!
房子裝修好,家具什么也買了,萬事大吉,兩人就去領結婚證,領證前劉可欣非要拉著平安去做婚檢,平安說劉可欣簡直就是喝開水拿筷子,多此一套,但還是敵不過劉可欣屢試不爽的以柔克剛,就去了。
結果出來了,平安對劉可欣說自己身體康健的可以改名叫“一夜幾次郎”,而關于劉可欣,醫生將平安單獨的叫到一邊,建議他給女友再做一下深入一點的檢查。
“再做一下深入一點的檢查”是什么意思?平安冷靜的說自己能扛得住,請大夫直言。
醫生說:“你去做一下PET-CT吧,好吧?”
平安覺得醫生可能都有一種通病,也許看到的生與死太多了,所以他們在講話的時候不怎么帶個人情感色彩,這就像警察看到人總不自覺的將人分為犯罪嫌疑人和非犯罪嫌疑人一個樣。
平安心里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兆。
PET-CT中文的表述是“正電子發射計算機斷層顯像”,是最高檔PET掃描儀和先進螺旋CT設備功能的一體化融合,臨床主要應用于腫瘤、腦和心臟等領域重大疾病的早期發現和診斷。
結果出來了,劉可欣是癌癥。
平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過和劉可欣最后歲月里的八十七天的,在短短的不到三個月的時間里,劉可欣就像是一朵盛開的花枯萎凋謝在了平安的面前,直到最后倒在了他的懷里。
平安確定了,他深刻的認識到從父母的去世到劉可欣的死,這個世界對于自己,真的是充滿了惡意的。
平安覺得,自己在父母去世之后,自己在遭遇了那場車禍之后,這么幾年以來,自己都是活的沒心沒肺吊兒郎當的,自己對于劉可欣,也是“合適”多于“愛情”的。
可是劉可欣卻死了。
生活是連“合適”都不給予自己了嗎?
這個世界為什么會是這樣的呢?
天氣已經開始炎熱了起來,這個季節是各類考試的復習旺季,省大圖書館自習室的位置也開始變得緊張起來,每天都有人為了座位而在自習室內大打出手,于是占座位和反占座位成為這段時間校園里各顯身手的主題。
一般來說,圖省事的就拿本舊課本擱在一個固定的位置上,可惜這種方法很快被打掃衛生的中年大姐以定點清除桌上雜物的方式給廢除掉,于是一些聰明人就帶把大鎖和一條鐵鏈來上自習,快下自習的時候就把凳子和桌子固定在一起用鎖鎖好,第二天再來開鎖挪凳。
最開始的時候,平安是把一本舊的大學英語精讀第二冊拿來占位,并在封面用記號筆粗粗的寫著鏗鏘有力的“體育系武術專業平一指”。
體育、武術、平一指這個幾個字符十分的具有震懾力,基本上沒有人敢把將平安的書扔掉而鳩占雀巢,不過從背身看屁股還有些風韻的中年大姐可不管這些,平安猜測大姐肯定認為自己這個會武術的家伙必然不敢將一個中年女人如何如何,因此平安的書兩次都被當成廢紙掃走了,他就開始在自習樓動別的腦筋。
平安占位置的方法有些特別,每次離開前都把教室的翻凳的螺絲逐一拆下,把坐板擱在抽屜里,待第二天來上自習時再從包里掏出螺絲,把坐板重新固定。
這種方法,一直到了劉可欣去世之后,平安才沒有心情再使用了。
坐在教室里,平安很是有些心不在焉,他告訴自己、強迫自己要認真的看書了,可是無論如何都看不進去。
就在他要起身離開這種魂不守舍的時候,手機開始震動了。平安很快的到了外面,接通之后問:“醫生,什么事?”
劉勇的回答讓平安覺得自己整個身心都有些雪上加霜。
楊鳳霞身懷有孕。不管楊鳳霞的精神狀態是什么樣的,她肚子里的孩子一直在日益長大,后來劉勇給楊鳳霞做了檢查,確認她腹中的胎兒是個畸形男胎,胎心很弱,盡管如此,平安依舊的給付著豐足的醫藥費,以便對于楊鳳霞和孩子做好的護理。
可胎兒的狀況卻越來越差,現在,今天,經過確診,死了。
事實上從一開始治療,平安就知道藥物對楊鳳霞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刺激較大,結局已經不可避免,但是只有盡人事的規避那個不好的結局,可是該發生的依舊不可避免的發生了。
平安已經不知道用什么詞匯來描述楊鳳霞這個人了,她就那么的坐在那里,似乎她一直就坐在那里,因為每次自己來看她,她都是坐在那里的。
楊鳳霞不聲不響,眼神瞅著一個方向,那個地方什么都沒有,她黑漆漆的眼睛就那么的看著。
平安默默的站在她的面前,發現楊鳳霞一只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似乎在和腹中的孩子做著什么交流。
可是孩子已經死了。
劉勇看了幾眼,嘆口氣離開了。
平安輕輕的,坐在了楊鳳霞的身邊,過了一會說:“我應該早點來看你的,可是我沒有。這一段,我又經歷了很多的事情。我一直覺得時間是治療心靈創傷的大師,但最近我才發現,時間也許是治療心靈創傷的大師,但它絕對不是解決問題的高手。”
“我一直以為用冷酷和嚴厲來改正自己的缺點就行了,用理性和判斷來制止情感的危機就可以了,可是我才發現,我根本無法浪費時間,我浪費的只是我自己。”
“我曾經祈禱,如果必須失去,但愿是憂愁,如果必須遺忘,但愿是煩惱!我試圖用理想和信念來支撐某種自我的精神,用安然和容情來看待四周的目光,用常識和技能來改善我和我喜歡人的生活,用主動和關懷來贏得別人的友愛,用豪情和毅力來實現最初的夢想,用行動和挑戰來提升人生的價值,可是最近我發現我完全的失敗了,我敗的如此徹底,如此丟盔棄甲,如此狼狽,如此的一文不名。”
“我和你認識也幾年了,幾年以來,我們都經歷了很多,但我們手里都留下握住了什么呢?什么都沒有!”
“時間真的像是一顆從槍膛里射出的子彈,快的讓你我做不出任何的反應,我眼睜睜的看著時間將我的人生一下子就擊穿了,它卻還不停留,呼嘯著往前繼續,想將我的未來也撕裂的片甲不留。”
“最近我一直在想,我為什么沒有去悲傷或者難過呢?我沒有理由去悲傷難過嗎?可等我去審視自己的過往時,總是發現歲月已經成為了渣子,不管我過去是好的還是壞的,我最終只能將自己囫圇著也當成渣子,于是我知道了,我其實一直就在悲傷和難過中生存著,就像是一滴雨滴進了大海里,因此我怎么可能在悲傷和難過中再悲傷難過呢?”
“我一直想被麻醉,不想去痛苦,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為什么自己會這樣做,但不這樣我會更痛苦,因為我其實一直都很膽怯又很自私,可是我如今發現自己徹徹底底的就是一個失敗者,用來懷念的情感我沒有了,我還沒有擁有就失去了她。我也從來沒有擁有過理想,理想對于我究竟是什么呢?”
“那么我的這些年難道就是一個荒謬的悖論嗎?”
平安坐在楊鳳霞身邊,嘰里咕嚕嘮哩嘮叨的說了很多,楊鳳霞一如往常的什么聲音都沒有發出,似乎連動都沒動一下。
等平安終于站起來要離開的時候,楊鳳霞的眼眶里慢慢的凝結了一層霧狀的東西,那些霧一樣的物質緩緩形成了水分,而后輕輕的流出了眼眶,成了一滴淚。
平安很清晰的看到楊鳳霞的淚珠順著她的臉頰往下滑落,滑落、終于從下巴那里墜下、從空中晶瑩的劃過,似乎以很清脆的聲音“啪”的一下撞擊在地面上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