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想獲得成功,而成功在相當一段時間里對于平安而言就是能夠擺脫每天都在自己眼前晃蕩的謝樂迪。
不過平安知道,謝樂迪只是一個代表,一個釘子,謝樂迪的身后還有人,那個人不光有釘子,還握著斧頭。
如果非要為成功定一個遠大的定義,那么平安的理想中的成功屬于很實際很具體的,就是求個一官半職,能獲得任用,在眾多的縣府青年中嶄露頭角。
平安高中時失去父母,一直平平凡凡,到了大學畢業后參加了工作還一直渾渾噩噩、庸庸碌碌、胸無大志,原本覺著人生也就是這樣了,因為大多數人終其一生也就是如此過來的,可是他遇到了俞潔。
平安一直在想,自己怎么就會被俞潔給相中、或者叫點中進到縣府辦借調工作的,還莫名其妙的陷入在一種漩渦中身不由己的幾出幾進縣府辦?
從混吃等死,到身不由己,到決心抗爭,平安在無數個夜里細數自己的心路旅程,發現環境真的能改變一個人的內心和追求。
以往沒有關心,也就不注意,第三次到了縣府辦之后,平安才發現其實機關里的哪個青年都有愿望,每一個都很努力,人人都力求上游,大家還都爭先恐后,有時候的斗爭就是笑里藏刀和綿里藏針的,但是輸了絕對會萬劫不復。
近在咫尺的,顧建民和郝志義就是兩個活生生的例子。
因此要想出人頭地,這談何容易。
職位屬稀缺資源,向來都是僧多粥少,自己沒有郝志義的背景也沒有顧建民的優秀,還被謝樂迪盯著,屬于麻煩的集合體霉運的代言人。
要說踏踏實實,哪個人不踏踏實實?誰稀罕自己這個每天兢兢業業的小青年?
人多不足依賴,凡事只靠自己。
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從現在開始決定改變自己,永遠都來得及。
俞潔給平安說過“一貴一賤、交情乃見”,這句話出自《史記》中的列傳第六十,大概意思是當翟公官至廷尉的時候,就“賓客闐門”;等翟公被罷官,則“門可羅雀”;后來翟公“復為廷尉”又重新當了官了,就“賓客欲往”。因此翟公有了“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的感嘆。
俞潔說她自己就是現實版翟公的寫照,但是她不會成為翟公,因為一是不可能,二是也不想了。
平安知道俞潔說的是真心話,但是平安不會“不想”。
俞潔作為女人,她“不想了”,可以嫁人、可為人婦、繼而為人母,可相夫教子,可退居幕后、可與世無爭。
但自己一個男人,“不想”?那怎么可能?
再說自己能說不想就能不想?能做到不想就不想?
樹欲靜而風不止,現實不會讓你不想就不想的。
平安逐漸發現,當自己學會拒絕別人、學會以牙還牙、學會兵來將擋的時候,這些輕視自己的“別人”反而會尊重自己,甚至敬畏自己。
單位就像是一個麻袋,里面的人個個都是人才,所以麻布袋裝棱角,個個是尖!
因此,強硬一點,看來沒有錯,無情一點,看來沒有錯,尖銳一點,看起來也沒有錯,甚至平安感受到了一點:現實里的一個人之所以比其他人成熟,是因為這人的以往比其他人遇到的壞人多!
顧建民和郝志義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傅瑩花非常生氣,唐高增就有些難堪。
傅瑩花生氣的是她自己看走了眼:顧建民這樣的一個人竟然被自己公開的當典型表揚了好幾次。
傅瑩花感到了一種欺騙,面子上有些不好受。
傅瑩花沒面子,唐高增也就沒面子——自己這個管家是怎么當的呢?
眼下,怎么能將面子挽回呢?
必須要有正面的事情來轉移注意力。
那對坡口鄉抱著襁褓中的孩子來登門感謝平安的夫婦來的太及時了,還有如影隨形的省報記者。
唐高增了解到,這對夫婦多日前就在省報刊登過尋找好心人的啟事,經過記者的一番調查努力,才最終確定了平安的所在。
唐高增找到了那份報紙,將平安叫到一邊,問:“這份報紙上說的,你看到過沒有?”
平安沒立即回答,他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如果回答自己看到了尋人啟事,會如何,如果說沒有看到,又會如何。
“看到過,”平安老老實實的說。
“看到過?”唐高增明白了:“怎么不和他們聯系呢?”
“我覺得,當時是舉手之勞,不管是誰,遇到了都會去伸出援助之手的。不值得為了博取人家的感謝去拋頭露面。再說,當初也不是為了要人家感謝才去做的。”
“借我車的同學也聯系過我,說人家要感謝我,我拒絕了,可是,沒想到他們竟然找上門來了,這事,錯在我,讓主任你被動了。”
平安的回答很是泛泛。但事實上不是這樣的,那對夫婦都說了,當時年關將近,大風降溫,一場暴雪即將來臨,他們攔了幾輛車,都沒人停下來。
事關兩條人命,所以,說不管誰都會援助,這話不對。
不過,眼下有平安這句話就夠了:這種助人為樂的事情發生在本縣,還是縣府辦的人員親力親為,做好事不留名,應該大力提倡,應該廣為宣傳。
這樣,面子就有了。
被動?唐高增不管平安是不是讓自己被動了,這會已經沒必要往深處思考。因此,平安的姓名上了省報,接下來,市里新聞機構也來人對事件的經過做了詳細的專訪,并在新聞節目中播出,于是街頭巷尾談論的話題就改成了平安救孕婦的事情,關于對顧建民和郝志義以及李萍萍說的言論相對少了。
即便是有人再提到縣里,也屬于有好就有壞,不能光是壞的沒好的。況且,時事新聞那么多,沒幾天,人們其實都不大記得顧建民和郝志義是誰了。
顧建民和郝志義從公安局出來后,唐高增親自的去和他們倆談話,顧建民說自己和李萍萍有感情,是對不住郝志義,但是李萍萍已經要和郝志義離婚了,都是成年人,當晚忍不住,是不應該,場合不對,不應該在人家家里。
問及郝志義,郝志義不回答,只說看唐主任怎么處理,自己相信組織。
顧建民和郝志義看起來都很成熟,回答的都很“顧全大局”。
這時考試成績已經出來,郝志義和顧建民勉強合格,平安的分數遙遙領先,但對于三人的去向,各方面都有不同意見。
對于顧建民,傅瑩花的意思是不能下鄉、也不能留在縣府辦,唐高增已經揣摩到了傅瑩花的意思,提議讓顧建民去市黨校學習,傅瑩花表示可以。
關于郝志義,其實他的分數并不是凸出,要將他往下面鄉鎮派,有些不夠格,但是留在縣府辦,也不行,這有個影響問題。最后折中一下,教育局最近人員大調整,將郝志義給送到了教育局發揮能量去了。
倒是在平安的去留上,爭議最大。唐高增的意思是讓平安留下來,畢竟德才兼備,唐高增愛才,這是要給縣府辦培養儲備年輕干部。
傅瑩花同樣覺得平安不錯,不管是為人還是成績都好,但應該到下面基層去,多加鍛煉:基層能磨礪人,假以時日,可當棟梁使用,再說這屬于響應市里的部署。
謝樂迪對此沒有發言權,人事問題他插不上話,釘子此刻只能是釘子,木頭要離開了,釘子失去了釘的目標。
但是有人不光能插話,還能起決定作用。只不過王經倫還是很講究團結的,傅瑩花新來,女同志嘛,自己要高風亮節一點。他同意傅瑩花的意見,讓平安下去,派到東凡鄉任職。
平安其實是想去坡口鄉的,固然有顧建民那套貧困鄉容易出成績的理論指導在影響著他,而且,坡口鄉還有俞潔在那里,這叫一舉兩得。
但是不能事事都如人愿,王經倫謝樂迪怎么可能讓平安如愿。
差一點都下不來了,還挑三揀四?
平安沒有選擇。
可東凡鄉誰在那?楊得志。
因此,即便明知道東凡鄉的楊得志就是另外一個謝樂迪,平安此刻也是坐在飛馳的火車上,不是跑也是跑了。
東凡鄉條件相對而言還算是可以,平安作為科技教育副鄉長走馬上任。
教育這兩字,平安沾邊,以前就干過教師,不說輕車熟路也藕斷絲連,多少懂點,但科技二字就不知從何說起。
到了之后,平安發現在東凡鄉科技不科技的,沒有什么意思,說大了什么事任何問題都能和科技含量上扯上關系,說小了,科技在基層鄉村到底是個什么?
平安由此想到,單就一個“鄉村基層的科技”問題值得某些經常有驚赫民眾之舉言論的專家教授學者們好好研究鉆研一下,就此可發表十幾萬甚至幾十萬幾百萬字的論文或者學術著作,值得終生為此孜孜不倦,也算是干了一件大實事,省得總是說一些莫名其妙的甚至有些和人的正常思維常識背道而馳的觀點讓人摸不著頭腦。
專家學者教授不學以致用,說一些玄而又玄,云里霧里,脫離實際,博人眼球的話,也不知道一天吃飽了飯都是怎么想的?
到了東凡鄉后,還有一點意外,發現彭佩然竟然也在,還干了管計生的副主任。
彭佩然比平安來東凡鄉還早一些。二中接二連三的出事,彭佩然果然決然的選擇了離開。人挪活樹挪死,她這點倒是和平安一樣,再說她老公爹本來就在這干過,有人賣她的面子。
但是彭佩然沒有過來和平安說話。平安想自己是男的,又是副鄉長,以前就在一個單位,今后更在一個院里,天天碰面,這會應該主動點過去。
可沒想到彭佩然竟然裝作沒看到平安似的神態自若的走了。
她真的沒看到自己?
平安猛地怒火中燒!
機會來自不易,能到東凡鄉已經是筋疲力竭竭盡所能了。但盡管平安一再的提醒自己要以平常心、甚至要比之前在縣里更為隱忍些面對東凡鄉的事情,要多栽花少種刺,可現在一股邪火就是壓不下去,怒氣噌噌的往腦門上躥!
老子是瘟神?
老子是霉神?
皇帝還有幾個窮親戚,怎么,難道我有將六親不認盛氣凌人卸磨殺驢三頭兩面囂張跋扈寫在臉上嗎?
我是端架子不念舊的人嗎?
躲我!不將我放在眼里、制造一個和我不熟的假象?怕我再睡你的床吃你的小灶飯?
你躲得過去嗎?
你沒想到老子會從天而降吧?
僅僅一個彭佩然就這樣,其他人對自己的態度如何?這可想而知。
平安心里非常惱怒:小娘皮,咱和你耗上了,遲早讓你見了我叫大爺!
老子留在留縣就沒打算過清靜的日子。
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