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乃峰的中軍帥帳,說話的人是他的次子宋文華,宋文華是大夫人所出,在宋家被認為是宋乃峰最熱門的接替者。
另外,宋乃峰的長子宋文杰眼下待在涼州,負責和伯父宋博源一起坐鎮涼州,保障大軍的后勤以及管理地方政務。
宋文華和宋文杰兩人各有所長,他們的追隨者也極多,于他們而言,自然最警惕的人便是老三宋文松。
隴右傳言,宋文杰穩重,宋文華多謀,而老三宋文松則是傻懵,空有一身蠻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再加上他的生母只是一丫鬟,出身卑微,因而向來不被人看好。
然而實際情況究竟如何恐怕只有宋家自己的人清楚,宋文松的勇武自不用說,自從追隨宋乃峰入軍之后,大小經歷百仗,無一敗績。
宋文松現在能擢升為四品左將軍可以說都是因為他的赫赫戰功,大康朝的軍功是最硬的功,誰也不能抹煞,宋乃峰就算心有偏向,卻也不敢在軍功上面動手腳。
因為軍功的神圣是統兵的根基,一支軍隊為什么能戰?有功賞,有錯罰,賞罰分明是第一要。
宋文松能有今天,是他自己在尸山血海中拼殺出來的,其中沒有摻雜哪怕一丁點兒的水分,這恰是宋文松讓人忌憚的地方。
另外,宋文松可不傻,不僅不傻,而且心思機敏縝密,這些年暗地里不僅在軍中培植了自己的勢力,而且還廣納門客。
本來,宋乃峰讓他鎮守榆木彎,那個地方最是險要,宋文松卻在榆木彎屢屢建功,不僅建功,而且隱隱在榆木彎扎了根,成為了宋乃峰依仗的一股強大勢力。局勢發展到這一步,宋家的兩兄弟豈能無動于衷?因而他們現在處處都在針對老三,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絕對不能讓宋文松繼續再掌兵權!
宋文華發飆,立刻便有謀士建言,應當把三公子安排到涼州去養病云云,無非還是那一套陳詞濫調,目的是要讓大將軍褫奪宋文松的兵權。
宋乃峰微微蹙眉,心中稍稍有些煩躁,然而他畢竟疼宋文華一些,當即道:“好了,老二,你的心胸就不能寬一些么?眼下天寒地凍,突厥蠻子蠢蠢欲動,不能不防,行了,我們說一說最近……”
“父親,有句話我不吐不快!據我所知,三弟在榆木彎暗中勾結了江南商人,私下里購買了很多鐵器,還讓人從北邊買馬,這等行為,無異是要自立山頭。
另外,剛剛上任的榆木縣令諸位知道是誰么?此人姓陸名錚,恰是江南權閥之子,這些事情不可能是巧合!
父親,您掌著兵,治軍最是嚴格,眼下這光景,倘若三弟犯了這點小錯誤您不防微杜漸,一旦以后出了大事兒,捅了大簍子,對三弟來說也未免要后悔莫及,父親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宋文華得勢不饒人,立刻打蛇隨桿兒上,死咬著宋文松不放。
宋乃峰雙眼一瞇,環顧左右,立刻有謀士湊上來道:“大將軍,陸錚此人從京城到隴右為官,僅僅半年多的時間,他便在沙田縣立了大功,朝廷對其破格擢升。
大將軍,此子來自朝廷,眼下又和三公子過從甚密,不能不防啊!最讓人警惕的是三公子本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可是忽然之間形勢就變了,不僅手底下的兵個個有了冬衣,而且餉也足了。
八千士兵的兵餉冬衣,這不是一個小數目,這些銀子是從哪里來的?三公子的忠心我們不懷疑,就怕三公子受人蒙蔽,上了奸人的當,那后果不堪設想……”?左右其他的謀士立刻附和,這些人大都是二公子和大公子的親信,關鍵時候,自然都向著兩位公子。
所謂三人成虎,本來一件很荒誕的事情,可是聽得多了,難免就會相信幾分。宋乃峰心情也漸漸受到了一些影響,他道:
“好了,都不要說了!待會兒我們宴會過后,文華你陪著我,我們一起去榆木彎看看去,瞧瞧老三營帳,看看他底下的兵!”
宋乃峰這一說,宋文華等人都忍不住歡呼雀躍,一時很多人都在暗中準備,該調兵的調兵,都擺出一副磨刀霍霍的架勢,這一次宋乃峰親自巡視榆木彎,宋文松還在榆木彎待得住?
……
榆木縣,陸錚風塵仆仆來上任已經七八天,這幾天光景,基本縣衙都是閉門。
天氣太冷,榆木全景一片荒涼,百姓都躲在家里御寒,鮮少有在外面游蕩的,來縣衙的更是沒有。
榆木縣可不比沙田縣,縣衙要簡陋很多,縣里陸錚是縣尊,另外還有一名縣丞,一名主薄,一名典史,另外則只有衙役十幾個人。
值得一提的是縣衙直屬的還有一個百人隊,百夫長馮雪林手下領兵百余人,就駐扎在縣衙旁邊。
陸錚走馬上任,馮雪林只不過過來點了個卯便說軍務在身,一頭扎進了營帳再也不露面。其他的幾個官兒一個個表面上對陸錚恭恭敬敬,客客氣氣,可是骨子里都在審視和觀察呢,他們壓根兒不表態,整天就只有打哈哈。
而天氣也實在太冷,陸錚索性也暫時不問政事,將一眾手下安頓好以后,他每天自顧在后宅讀書,一副無為而治的姿態。
大早晨起床,聶小奴的臉色又難看得很,對陸錚抱怨道:“這些兵痞,最是讓人生厭,恨不得將他們的舌頭給割下來,哼!還有,他們的眼珠子我也要給挖出來,那樣才能解我心頭之恨!”
陸錚嘻嘻一笑道:“我們家小奴這般漂亮可人,那些個兵油子自然忍不住口花花了!”
聶小奴癟癟嘴,不滿的道:“公子,我瞧著這個宋三公子蠻橫霸道得很,您來上任,他卻讓人把您給看住了,你想干什么事兒都不成。
尤其是這一隊當兵的,一個個蠻橫無理,他們眼中哪里有您的存在?”
陸錚微微一笑,眼神之中的精芒一閃而逝,他放下手中的書,外面童子來報,說是縣丞等幾位大人求見。
榆木縣丞叫唐觀平,年齡四十多歲,干瘦干瘦,皮笑肉不笑。主薄劉然,文士打扮,手握折扇,像個酸秀才,而典史熊強,則生得濃眉大眼,人最為實誠憨厚,而且有武藝在身,連馮雪林也不敢小覷他。
這幾個人魚貫走進來,唐觀平走在最前面,沖著陸錚行禮,道:“縣尊大人,今日我們過來是有一件事,您走馬上任,恰逢三將軍染病,將軍病情初愈,便念著大人,讓我等前來請大人前去赴宴!”
陸錚輕輕一笑,拿起桌上的一串檀木佛珠,淡淡的道:“三將軍看來是忍不住了!這才七八天光景,便沉不住氣了,呵呵,好啊,童子,小奴,把甲二,乙三幾個人帶上,我們去赴宴!
三將軍可是我大康頂尖的猛將,號稱西北第一勇士,他的兵應該不凡,今日都跟著我去,咱們一起見見世面!”
童子微微蹙眉,湊到陸錚耳邊道:“公子,我以為這個宋文松可能不可靠,只怕并未安好心!”
陸錚嘴角微微一咧,道:“所以我才讓你們都去,必要的時候我們出其不意,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要緊張,我們沒有什么依仗,唯一的依仗就是他不知道你們的厲害!”
童子還想說什么,欲言又止,眼下這等光景,便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陸錚已經到了人家的地盤上,能夠不聽人家的擺布么?
陸錚讓人備車,到了衙門口,看到馮雪林領著百人隊的士兵,馮雪林瞟了陸錚的車駕一眼,毫不掩飾其目光中的輕蔑,哈哈笑道:
“兄弟們,今日個三將軍請大家喝酒,大家聽好了,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別被獵虎營的那幫王八蛋給比了下去,走咯!”
他騎在馬上,策馬掠過陸錚的車架,手中的馬鞭在空中使勁一甩,馬鞭鞭尾抽在陸錚的車簾上,發出“啪”一聲響,拉車的馬受驚,差點失控,場面驚險,車中的聶小奴不由得尖叫了一聲。
“哄!”一眾兵丁齊齊哄笑,一個個又口無遮攔,說一些粗鄙的話。另外幾個車駕,縣丞唐觀平笑得最舒心,一旁的主薄劉然湊過來道:
“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在沙田縣靠著擺弄幾個秀才得了一點薄名,也敢來榆木三將軍這邊當官,真是徒惹笑話……”
唐觀平淡淡的道:“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今天三將軍一頓宴席,便能看出此子究竟是個什么玩意兒!
想在榆木立足,僅僅靠嘴皮子,靠吊書袋子哪里成?”
兩人說話,似是私下交談,卻故意把聲音說得很大,讓周圍的人都能聽得清楚,陸錚自然也聽得清清楚楚。
典史熊強有些瞧不下去,咳嗽一聲道:“各位大人,該啟程了,再拖下去誤了時辰,小心三將軍軍令無情!”
淅淅索索,馬車終于啟動了,陸錚自始至終都端坐在車上,嘴角的笑容漸漸的變淡,臉色漸漸變冷,眼神之中精芒浮現,他心想這就是宋文松設下的鴻門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