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慶天瑞五年,秋。
霍展祈的軍隊死守著南安府,東雲國的鐵騎攻勢兇猛,卻也無法攻破南安府的城門。
南安府位於雲州的中心,東雲國士兵若是放棄從這裡過,那就要繞一大圈纔有辦法繼續往北,因此爲了節省時間,也爲了替大皇子報仇,東雲國的士兵說什麼也要將南安府給拿下才是。
只是他們原以爲很容易,但是真的打了才知道,南安府竟是一塊難啃的骨頭。
這讓東雲國的士兵們心裡不禁有些懷疑,上一次大皇子拓跋衛是如何順利打下南安府,以至於整個雲州都拿下了?
士兵們自然不知道,上一回若沒有都指揮使和秦王的裡應外合,光憑拓跋衛和東雲國的士兵要打下雲州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這一次沒有了內奸的幫助,東雲國的士兵只能和大慶的精兵硬碰硬,自然便嚐到了苦頭。
尤其是大慶的精兵裡頭還有令人聞風喪膽的燕家軍。
除了燕家軍之外,東雲國的士兵發現,還有另一支舉著霍字軍旗的精兵也是驍勇善戰,和燕家軍的善戰比起來不惶多讓。
另外一支軍隊自然就是洛成宇偷偷訓練的霍家軍。
除了燕家軍和霍家軍之外,錦衣衛也跟著投入了守城的工作中,不過錦衣衛除了守城,晚上還要負責打探敵軍的軍情,順帶乾點燒糧草之類的任務。
因著錦衣衛神出鬼沒的騷擾,使得東雲國的士兵們晚上休息不好,因爲他們要防著錦衣衛的偷襲,晚上派出不少士兵巡邏。
那些士兵晚上休息不好,白天又要打仗,就是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了啊。
因此漸漸的,東雲國的士兵開始露出疲態了。
東雲國的將領見狀,趕忙又從其他地方抽調援兵,左右這一次東雲國出動了全部的鐵騎和士兵,還怕打不下一個南安府麼?
所以站在城牆上觀望戰況的霍展祈很快就發現了,東雲國實在是夠卑鄙的,竟然和他們玩人海戰術,一波一波的敵軍源源不斷。
原本疲憊的是東雲國士兵,不久之後就換成了大慶的軍隊了。
畢竟南安府裡的守軍有限,霍展祈手底下的兵再驍勇善戰,也是血肉之軀,無法不眠不休的作戰。再者,箭矢也不是用之不竭的,眼見著箭矢一天一天減少,弓箭手的眉頭都漸漸皺起了。
霍展祈自然也知道了箭矢不夠用的事兒,因此便和手下商定了一個“借箭”的計策。
這一日夜晚,東雲國的士兵發現,大慶竟然派兵來夜襲營地了。
哨站的士兵們立刻派人去稟報將軍,東雲國的將軍聽罷,自然是趕緊讓衆人準備迎戰。
今晚上沒有月光,大地一片昏暗,東雲國營地外圍的幾個哨站,都已經瞧見了遠遠的,大慶的士兵舉著火把朝著他們而來。
東雲國的士兵嚴陣以待,緊緊握著手中的長矛、長刀或弓箭,不久之後,黑壓壓的人影靠了過來,東雲國的將軍騎在馬背上,高舉手上的長刀,狠狠的劈下,同時揚聲喝道:“放箭──”
緊接著,“唰唰唰”不斷有破空聲響起,一大片的箭雨朝著大慶士兵的方向飛去,可是遠方並沒有哀嚎聲傳來,而是隱約有“噗嗤噗嗤”的聲音響起。
東雲國的士兵還來不及疑惑,大慶的士兵突然加快了進攻的速度,只見一坨坨的黑影朝著他們的營地奔來。
伴隨著黑影的靠近,地面竟是在微微的震動,東雲國的士兵人人心下驚惶,這衝過來的是什麼?
纔剛想完呢,就見到一羣尾巴著火的牛隻,橫衝直撞的朝著他們的方向奔了過來。
東雲國的士兵見狀心裡一驚,有的人還來不及後退,就被牛角一拱摔在了地上,然後被接二連三衝過來的牛羣活活踏死。
也有的人被牛角給掀翻到一旁,還有些人反應比較快,已經退到了一旁,不過總的來說,因爲這一羣不知道從哪裡出現的牛羣,使得東雲國的營地大亂。
同時,有一羣人悄無聲息地跟在牛羣之後,衝向了東雲國的營地。
等到東雲國的士兵發現大慶的士兵突然殺到眼前時,已經來不及了。
營地本來就被牛隻衝撞得亂七八糟,而跟在牛羣后面的大慶士兵更是殺了東雲國一個措手不及。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隊錦衣衛趁著前頭戰況激烈時,繞了一圈從後面潛入了營地,找到了敵方放置兵器和箭矢的營帳,把裡頭的東西都搬空。
待到東雲國好容易將大慶士兵打退,也把牛羣殺光之後,整個營地已經是一片狼藉,東雲國的將軍命令手下清點傷亡和損失後,這才知道兵器庫竟然被搬空了。
將軍聞言後自然是氣得跳腳,可大慶的士兵早就抱著兵器滿載而歸了。
不只是兵器庫中的兵器和箭矢,早在東雲國第一次放箭時,大慶就已經用稻草紮成的假人“借”到了不少箭矢。
因此這一晚豐碩的成果,頓時就解了南安府兵器不夠的窘境。
不過雖說暫時不用擔心兵器不夠,可是東雲國接連不斷的援兵還是煩人得很,若是長此以往,大慶士兵的體力肯定會被耗光的,不僅是體力,還有糧食也會不夠的。
畢竟西北和西南的戰況不樂觀,整個大慶都已經陷入一片戰亂中,他們自然也無法指望後方能給他們什麼補給或支持。
反而是其他縣城不要拖後腿就好了。
霍展祈也不指望自行登基的那幾個王爺了,晉王、秦王、定王竟然都已經陸續登基了,霍展祈的心下嘆息了一聲,大慶還是早到了這一步。
如今只剩下一個瑞王沒有聲息。
可是霍展祈知道,瑞王不會安於現狀的,他現在沒有出來,只是因著時機還沒成熟,他手下的勢力還沒經營好。
但是京城被攻破之後,瑞王就會出現了。
而在京城裡的定王,霍展祈早就知道了對方的下場,畢竟這些上輩子早就發生過了,雖說他從西北跑到了東南,但是其他的大事都沒有改變。
大慶、大晉和大秦都出現了,他站在城牆上,眺望著東北的方向,那一片最後的樂土,就是他日後的根基了。……
……
東北,隴城。
顧昕來到隴城之後,就被安排進霍展祈的府邸。
雖然府邸只有三進,但是現在是非常時期,顧昕自然不會抱怨,再說她在嫁入王府前,住的顧家也不過是三進的宅子。
所以她還真沒什麼不習慣的。
此刻陪在顧昕身旁的除了馨文之外,就是薛七七了。
顧昕也發現了,薛七七這姑娘很有意思,說話討喜之外,手腳也很伶俐,更重要的是,對方似乎很崇拜、喜歡自己。
顧昕發現時,心裡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薛七七喜歡自己什麼呢?
不過被人喜歡總比被人討厭好,況且薛七七很可愛,被個可愛的小姑娘崇拜貌似也挺不錯的,顧昕自娛自樂地想著。
就在這時,薛七七走進屋裡,對著顧昕說道:“稟王妃,前頭傳了話過來,說是蘇姑娘求見。”
顧昕聽罷,淡淡地說道:“將蘇姑娘請到花廳,我這便過去。”薛七七聞言恭敬退下前去安排。
站在顧昕身後的馨文這才說道:“王妃,這裡離花廳有一段距離,還是讓奴婢替您準備軟轎罷?”
“……也好。”顧昕抱著肚子,點點頭說道。
這一趟從南安府到隴城,距離不算近,雖然肚子裡的孩子沒有大礙,但是經過這一路的舟車勞頓,顧昕母子都被累得夠嗆。
顧昕身體的底子不好,孩子沒事她卻差一點垮了,所以近來也不敢再多走動,除去每日傍晚雷打不動的散步之外,其餘時候則是能坐轎便坐轎。
馨文見王妃聽勸,便趕緊去安排軟轎,待到軟轎擡著顧昕來到花廳時,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兒了。
顧昕在丫鬟的攙扶下,慢騰騰的走進了花廳,她纔剛踏入花廳,迎面便有一個穿著粉色襦裙的姑娘,一臉擔憂的走了過來。
“王妃,下次可不好再讓您過來了,您身子重,該是若顏去拜訪您纔是。”那姑娘走到顧昕身旁攙扶著她,開口說道。
“不妨事,我也該走動走動纔好。”顧昕笑著說道。
那姑娘攙扶著顧昕到主位坐下後,這才向她行禮問安,顧昕自然趕緊叫了起,讓對方也跟著坐下。
顧昕見對方坐定了,這纔開口問道:“我聽聞蘇先生前幾日染了風寒,眼下可還好?”
“蒙王妃惦記,家父已經痊癒了。”那姑娘淺笑著說道。
顧昕點點頭,繼續說著:“王爺很看重蘇先生,前些時候聽聞蘇先生病了,還特意傳書回來,讓我務必遣最好的大夫過去呢。”
“王爺的大恩大德,蘇家必不敢忘。”那姑娘聽罷,連忙感激地說道。
原來那姑娘名喚蘇若顏,父親本來是王爺的幕僚,可是因著家中出了事,所以幾年前便攜家帶眷的離開了王府,回到隴城。
後來霍展祈打算經營隴城,便想起了這一位幕僚,所以派人來尋了對方。
這才知道,蘇家竟是遭了大難,蘇家上下近百口的人口,一夜之間只剩下蘇父和蘇若顏父女倆相依爲命。
霍展祈二話不說,讓人置辦了一座院子,然後將蘇若顏父女接到宅邸,他還特意想了個理由,說是請蘇家父女代爲看守宅子。
這樣既能照顧到蘇父的自尊和麪子,也可以接濟對方。
蘇父不知道有沒有洞悉霍展祈的好意和用心,總之他沒有考慮太久,便答應下來,然後帶著蘇若顏住進了這一個三進的院子。
而顧昕來了之後,蘇父本來要立刻搬出霍宅,卻被知曉內情的蕭福勸住了。
接著,知道了蘇父是霍展祈非常信任且很有能力的幕僚之後,顧昕也出面留人了。
蘇父見王妃如此客氣,也就不好意思硬說要走,甚至還想把女兒送到王妃的身邊服侍,但是顧昕拒絕了。
她已經向蕭福打聽過了,蘇家本來也是大族,縱使身世比不上京裡的那些大世族,但是蘇家嫡女如何能夠到她的身邊當丫鬟?那不是太折辱人了麼?
所以顧昕說什麼也不答應。
蘇父本來只是想要報答王爺的知遇之恩和收留之恩,纔想讓女兒到王妃的身邊服侍,畢竟他和女兒經過那一次的災難後,早就不是往日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了。
生活中的現實磨光了他們的傲氣和銳氣,女兒也從有些驕縱的個性變成了懂事乖巧,可是蘇父常常在想,他倒是寧願女兒一輩子都不變。……
蘇若顏以前的生活很幸福,阿爹是王爺信任的謀士,雖然官職不高,但是旁人也不敢小覷,阿孃則是出自隴城世家,教養良好的嫡女,和阿爹很相配。
可是這一切,都在她剛及笄的那一年消失了。
她永遠也忘不了,那一晚阿孃的哭泣,還有滿府的屍首……蘇若顏打了個冷顫,將思緒打住。
她望向眼前的王妃,打從心裡感激誠王和誠王妃爲他們做的一切。
當年誠王的人找到阿爹之後,二話不說替他們報了仇,可是逝去的人再也回不來了,她的阿孃也永遠的睡在了城外的墓地裡。
然後誠王的人把他們帶到一個精緻的小院子,院子外的匾額上只有簡單兩個字──霍府。
她和阿爹便就此待了下來,平日阿爹外出賣字畫爲生,她則是接些刺繡的活兒來餬口。
日子很苦,可是卻是平安喜樂,經過那一次的鉅變之後,蘇若顏想,她寧願不要家財萬貫,只求和阿爹就這樣安寧的過下去。
只是老天或許沒有聽見她的祈求,這個天下竟是亂了。
當敵軍攻破燕赤關和青海關的消息傳到隴城時,蘇若顏清楚的看見了,阿爹面上閃過的動搖和憂慮。
就在她擔心阿爹不告而別跑到前線時,幸好誠王妃來了。
同時誠王身旁的蕭公公也來了,蕭公公找上阿爹,將誠王的託付說了一遍。
阿爹一聽誠王把誠王妃和小主子託給他,自然打消了離開的念頭,當時蘇若顏躲在書房外聽見了蕭公公和阿爹的談話,心裡萬分慶幸王妃來得及時。
她在心裡暗暗想著,王妃來了之後,她一定要好好的服侍對方。
只是蘇若顏沒想到,王妃如此和氣善良,一點兒也沒有架子,和她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樣。
她以前在京裡看多了高門大戶的貴女,知道她們生來高貴,總有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慢,她還不知道王妃真正的出身,所以以爲會看見一個難侍候、難接近的王妃。
沒承想,王妃不僅生得漂亮,對待下人也很和氣,身上明明有著王妃的端莊和尊貴之氣,卻又不會讓人覺得冷冰冰的難以親近。
因此只是第一眼,蘇若顏便放下心來,同時在心裡將王妃也劃分到好人的那一邊。
之後她便時常來向王妃請安,原本阿爹要將她送到王妃身邊服侍,可是王妃卻婉拒了,這讓蘇若顏覺得,王妃果然心地善良。
顧昕自是不知道對方的想法,否則怕是會笑趴在地上。
畢竟她做的這一些,都是爲了替霍展祈拉攏蘇氏父女,讓蘇父能夠心無旁騖、死心塌地的跟隨著霍展祈罷了。
所以有時候無知往往會造成很美麗的誤會。……
因著顧昕沒有答應讓蘇若顏貼身照顧,所以蘇若顏便改成日日過來請安,沒想到王妃如此客氣,每一回都要在花廳見她。
一次兩次的還好,可次數多了蘇若顏心裡又過意不去了。
畢竟王妃懷有身孕,而且身子已經很重了,還要從廂房過來花廳,實在是太辛苦了,所以蘇若顏不只一次說過,她親自到後院的廂房去見王妃就行了。
只是王妃都沒答應,蘇若顏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服王妃,只得減少過來的次數,好讓王妃不要這麼辛苦。
這就是顧昕的目的,她知道蘇氏父女都很感激霍展祈和她,可是蘇若顏前些時候日日跟前跟後的,還是讓顧昕有些吃不消。
因此她便想了個法子,讓蘇若顏不要再跟著她了。
果然蘇若顏是個很細心,爲人著想的好孩子,不過就是因爲對方心思過於細膩,所以顧昕纔不敢貿貿然的直接說讓對方不要過來。
她怕蘇若顏會想太多,若是鑽了牛角尖可就不好了。
所以說爲了照顧蘇若顏的性子,顧昕也是費了苦心的。……
蘇若顏陪著顧昕說了一會兒話後,便打算告辭了,她看著王妃的大肚子,心裡總是有些發虛,挺著這樣大的肚子肯定很辛苦罷。
因此蘇若顏怎麼可能還讓王妃久坐呢,自然是越快結束談話越好,左右她也沒有什麼大事,只是過來關心一下王妃的情況而已。
顧昕見她要走,自然不會留人,所以蘇若顏沒有待多久,就離開了花廳。
蘇若顏現在自己住在後院的一個小院子裡,蘇父則是自己住在前院裡,蘇若顏回到院子的時候,和她同住的另一個丫鬟迎了過來。
蘇若顏開口和對方打招呼,對方卻只是瞥了她一眼,就一臉冷然的和她擦肩而過。
蘇若顏見狀抿了抿脣,垂下眼走回自己的廂房。
待到她進房之後,方纔的丫鬟這才停下腳步,回過頭啐了一口,低聲嘟嚷著,“什麼玩意兒,還不是住在下人房裡,誰又比誰還高貴?”
丫鬟心裡自是不平得很,明明都是住在下人房裡,憑什麼蘇若顏的廂房比她的寬敞,比她的好?憑什麼對方不是丫鬟,她見了對方還得喊一聲“姑娘”?
而且對方竟還一天到晚打擾王妃養胎,也不知道安的是什麼心,哼,頂著一張純良無辜的臉蛋,想要欺騙誰呢?
丫鬟惡毒的想著。
這時候,前方有人喊了一句,“苳夏,快過來啊,發什麼呆?”那丫鬟回過神來,急忙走了過去,對著喊她的人討好的說道:“涼夏姐姐,我這不是來了麼。”
涼夏瞥了她一眼,皺皺眉說道:“快走罷,就快到王妃用膳的時候了,若是耽擱了,你我都討不了好。”
“欸,我知道了。”苳夏應了一聲,兩人立刻一前一後的走出院子往著廚房而去。
半路上,苳夏突然開口問道:“涼夏姐姐,你來得早,知道我院子裡那個蘇姑娘是什麼來頭麼?”
涼夏聽她問起蘇若顏,淡淡地說道:“那一位是王爺和王妃的貴客,你只要小心侍候著就是了。”
苳夏聽了,有些不服氣,“貴客?貴客怎麼會住在下人房裡?”
“你管這麼多做什麼?”涼夏與畢見苳夏神色不對,連忙開口警告道:“苳夏,你可別胡來,這裡雖然不是王府,可後院裡住著王妃,那一切的規矩就得照著王府來,你若是犯了事兒,我可保不了你。”
苳夏聽罷,按捺下心裡的不甘,涼夏說的她都知道,可她就是吞不下這口氣,那個蘇若顏什麼事兒都做不好,只會拿根繡花針在那裡裝模作樣的。
看了真是讓人覺得刺眼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