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療室的裝潢很溫馨,燈光是淡淡的黃色。
林海藍剛坐下,就聽見宴其溫淺的聲音,“你確定要我給你做催眠治療?”
“要知道這個方法不一定管用,不說你那時候年紀那麼小,可能根本不記得任何事,而且這也不是萬無一失的,稍有不慎,你的精神會被記憶深處的痛苦打擊到。”
“有些事想起來未必是好事。”宴其盯著她低垂著的眼睫,目光柔軟,“遺忘未必是壞事。鑠”
林海藍轉(zhuǎn)頭看著玻璃上映出的影子,“何茉回國了。”
宴其驀地怔了一瞬,皺眉,“她找承淵了?”
林海藍卻淡定地一笑,不急不緩說,“其實我來這裡和她出現(xiàn)沒有什麼直接關(guān)係,她只不過是讓我突然意識到如果有些過去不順利地拔除,很可能會在某時就變成了顆定時炸彈。”
宴其鎖眉問,“爲什麼這麼說?”
林海藍心頭沉甸甸的,“做得噩夢越來越奇怪,覺得心裡不安心。”
可能是她情緒受噩夢的影響,連帶著對未來也充滿了懷疑,這樣下去不是個好現(xiàn)象。
“催眠需要嚴格的前期準備和環(huán)境控制,那今天就稍稍讓你先適應(yīng)一下吧。”宴其也不再堅持勸她。
空氣中似有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漂浮著,讓她的神經(jīng)慢慢放鬆下來。
她躺在躺椅上,宴其坐在一邊,聲音輕緩柔和,像和煦的微風拂過臉頰,“……就這樣慢慢放鬆下來,對,把手輕輕放在膝蓋上……”
一問一答緩慢地在這個鬆弛的空間裡進行著。
“告訴我,你現(xiàn)在看見了什麼?”
林海藍閉著眼輕微搖頭,似乎在努力地看清和分辨,“一個人……”
“什麼人?”
“孩子。”
“有什麼特徵嗎?”
“看不清。”
宴其沒有把話題從小孩身上引開,反而接著問下去,“他在做什麼?”
“他……在看我。”
林海藍說著,忽然表情變得糾結(jié)起來,似乎拼命想看清那個正看著他的小孩長什麼樣,連放在膝蓋上的手也跟著顫抖起來。
宴其見狀,連忙發(fā)出催眠終止的指令。
林海藍雖然清醒過來,但很顯然仍有部分思維還暫時被侷限在剛纔的催眠場景裡,她咬著的嘴脣失了血色有點白,太陽穴突突跳地像要炸開。
“你的精神集中度太高了,很容易被帶進去,有利有弊,要不然……”
“我沒事,宴其哥謝謝你。”林海藍站起來,神色恍惚了下,一時沒站穩(wěn),被宴其及時抱住,她動了下想靠自己站著,卻發(fā)現(xiàn)宴其的手臂非但沒鬆開,反而抱得更緊。
她驀地擡眼看他,宴其卻把身體壓低了一些,臉靠近她,表情嚴肅而認真,是真的爲她憂心,“何茉是個很有本事的女人,小海藍,我不想看見你受傷。”
……
出租車上,林海藍看著窗外飛快掠過的街景,秀眉微蹙,不停地想象著她看見的那個“小孩”,她相信,他絕對不會是無端出現(xiàn)在她那段記憶裡。
可惜看不清他的臉。
想了想,又覺得煩悶,說真的,就算她看清了他的臉也沒辦法,誰也沒辦法去她回憶裡拿照相機把他拍下來,而她也沒那麼好的本事能用畫筆把他完美復原,到時候她難道僅靠著自己腦袋裡浮現(xiàn)的一張臉去找一個很多年前還是小孩的人?
腦子裡糾結(jié)地亂七八糟的,林海藍又煩躁地想起宴其說的那些話,一時間她只想把腦袋徹底放空,什麼都不去想也不用管。
手機恰好有電話進來,她接起來的時候,聲音還低低的,“喂?”
那邊大約覺察到她低落的情緒,溫聲問,“誰惹我老婆不開心了?”
林海藍甚至能想象到他端坐的姿態(tài)放鬆下來,懶懶地靠在椅背上,一手還拿著筆敲著辦公桌面,脣角是微揚的,帶著些安撫和笑謔。
原本煩躁的心情奇特地好了許多,林海藍自然而然地放柔了聲音,帶著些毫無自覺的撒嬌意味,“你惹的,都怪你讓我這麼想你。”
說著,看到司機大叔從後視鏡裡望過來的眼神,林海藍紅著臉吐了吐舌頭。
但想想,他們是光明正大的合法夫妻,打電話時說個甜言蜜語怎麼了。
“對了,我先說明,我已經(jīng)乖乖吃過午飯了,吃得香菇炒小青菜和肉片炒筍。”
賀承淵驀地笑了出來,語調(diào)有些悠揚,林海藍暗自腹誹,果然男人也是愛聽甜言蜜語的。
“自覺就好。”他頓了頓,“我媽剛纔打電話過來說她天天在我爸跟前旁敲側(cè)擊地磨,磨得他快心軟了。”
“真厲害。”林海藍囧了囧,餘光瞥到路過的一家店面,眸光一閃,笑道,“不如這個週末我們回去吧。”
……
回到醫(yī)院,路過急診室的時候,林海藍只是隨意地瞟了一眼,卻是腳步一頓。
而急診室裡的人也察覺到了旁邊飄來的一道視線,一看見她就朝她跑了過來,“海藍,你們醫(yī)院的醫(yī)生水平怎麼這麼次,縫個針手都抖,很痛的好不好?”
林海藍定睛一看,纔看到坐在那兒的男人似乎是樑醫(yī)生的弟弟樑禹博,她又擡眼看了眼面色通紅的女醫(yī)生和她縫的針,嘆了口氣,是新來實習的醫(yī)生,可能以前都沒遇見過婁安安這樣嘴不饒人的大小姐,越被罵手越抖得厲害。
“我來吧。”她拍了拍實習醫(yī)生的肩膀,接過她手上的醫(yī)用工具,女醫(yī)生眼圈紅紅地低著頭很快就跑了出去。
“明明就是她水平爛,好像我說錯了似的。”婁安安不滿地嘟起嘴。
林海藍也知道她大小姐脾氣重,只是笑笑,低頭邊替樑禹博縫針,邊問他們,“發(fā)生什麼事了?”
“噁心死了,有幾個混混想對我耍流氓!”婁安安厭惡地皺了皺眉,瞟了眼樑禹博,聲音漸漸放低,“喏,多虧他幫忙。”
樑禹博掀眼斜斜地盯著她。
那眼神看得婁安安心裡發(fā)毛,忍了忍,她不甘示弱地瞪回去,“要不是你突然發(fā)神經(jīng),我怎麼會回去,你幹嘛還瞪我,你賠我的耳釘!”
看到她的眼睛一下子紅了,林海藍才注意到她一直戴在耳朵上從未摘下來過的耳釘不見了,只剩下一個小小的孔洞。
林海藍這時已經(jīng)替樑禹博縫好針,婁安安見狀直接撲了過來,抱住她委屈極了,“海藍,她是神經(jīng)病,他把承淵哥送給我的耳釘拔下來扔掉了,如果我不是回去找耳釘,也不會遇見那幾個流氓……怎麼辦?那是承淵哥送給我的,嗚嗚嗚……”
樑禹博動了動手腕,站起來,滿臉不耐煩地突然一記低吼,“煩死了。”
婁安安猛地止住了哭聲,就連林海藍也被他嚇了一跳。
就見樑禹博好看的嘴角勾起一道殘忍的弧度,“你知不知道你戴著那枚耳釘多難看,我就是故意扔掉的,你能拿我怎麼樣?婁安安,你從小到大有從我手裡翻過一次身嗎?”
婁安安紅著鼻頭木頭似的站在那裡。
“整天承淵哥承淵哥,你有沒有點自知自明,你身邊的女人比你好一萬倍,他會來看上你?!”
林海藍已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鬱悶,她伸手想抱住婁安安,卻被婁安安一下子掙了出去,淚流滿面地衝了出去。
林海藍無言地站在原地看著一臉陰霾的樑禹博,隨即見他滿是懊惱地轉(zhuǎn)了半圈,折身大步走了出去。
沒想到他們兩人的關(guān)係這麼差,那枚耳釘,被婁安安視若珍寶,樑禹博卻把它扔了。
想起婁安安曾經(jīng)和她說過,那是賀承淵在兒時送給她的,戴了十幾年。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空無一物的耳垂,突然產(chǎn)生一種誇張的念頭,爲自己沒有參與過他曾經(jīng)的生活而感到遺憾。
……
婁安安哭著跑啊跑,一直跑到庭院裡才停下來,草地上有很多病人正在散步休息,她蹲在一株一人高的樹後傷心欲絕。
旁邊有人慢慢地走過來,腳步悠閒地路過這棵樹,接著,她大約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腳步就停了下來,婁安安不願意被人看見自己這副丟人的模樣,抹掉眼淚就站了起來,剛轉(zhuǎn)身要走,卻聽到對方輕輕“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