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家從那一刻開始帶給伊一的就只剩下了恐懼。她開始覺得疑神疑鬼,梁敬越是緘默不語,她越是覺得非同尋常。而從那一天起,她再也沒有見過尹言坪親和的笑容。
梁敬在這個城市里沒有任何親人,她曾經(jīng)聽爺爺說起過,媽媽家是南方人,是很偶然的機會在一次尹言坪的學術演講會上認識的。尹言坪大梁敬三歲,兩個人結婚的時候梁家都沒有什么親戚出席,因為工作的原因,也沒再回梁敬老家辦答謝宴。
爺爺提起梁敬,總是用溫婉恭謙、孝順懂事這樣的詞形容。雖然她沒親身為尹家誕下一男半女,卻也沒得老兩口一句怨言。梁敬的工作也是尹家出面安排的,在省圖書館做管理員,安靜踏實,從來也沒有惹過什么麻煩,夫妻之間每每一起出現(xiàn),更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甚至連拌嘴尹伊一都沒看見過。
時間一晃到了高二,大多數(shù)老師都在敢進度,想把高三的內容盡快講完,接下來就是帶著同學們一起進行為期一整年的高考備戰(zhàn),那段時候就快期月考了,她卻總上課走神,惦記梁敬戒毒的情況,一連被幾個科任老師點名告到了繼續(xù)留任理科班班主任洪堯那里。
“原本我覺得這也不算什么,最近大家都有壓力,老師也覺得你可以自己我調節(jié)好。”她將面前的英語卷子指給伊一看:“一篇英語作文,單詞你就錯了六七個。和我說說吧,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下午最后一節(jié)自習,尹伊一被洪堯領回了辦公室。她說了半天,面前這個女孩就是溫溫吞吞的樣子。
“老師也是從你這個年紀過來的,而且我就是現(xiàn)在也就比你打六七歲,辦公室也沒其他人,你可以拿我當朋友,和我聊一聊。”洪堯繼續(xù)循循善誘。
“老師,我會改正的。”看來長篇大論、動之以情都沒什么用。
“因為宋真嗎?我聽說不少老師私底下說他老師纏著你。”這個年紀能左右女孩的情緒多半是懵懂的情感問題。洪堯將英語試卷合上,雙手交疊在推上,等著女孩的回應。
“不是,沒有。”尹伊一道。
“那他是你哥哥?你們倆什么親戚?他最近我看倒是安靜不少,你們兩個吵架了?”不好意思?沒關系!自己并不是那種聽見早戀就像遇見病毒的老師。更何況她看得出,宋真現(xiàn)在還是剃頭挑子一頭熱,藝術節(jié)舞臺上他全程看向女孩的眼神,是個旁觀的路人都能猜個□□分,眼前尹伊一又是這么一副并不急于解釋的樣子,那時候她就更斷定,宋真這小子也沒什么戲。
“老師,我和宋真沒有什么關系。我只是最近有點失眠,休息不好,所以……”她確實失眠,總是不斷的夢見那晚家里開著的窗戶,噩夢驚醒就再也睡不著了。
“哦,不要有任何精神壓力,睡眠很差的話就要告訴家長,讓爸爸媽媽帶你去醫(yī)院里看看。”洪堯道。
從老師辦公室回來的時候 ,晚自習已經(jīng)過去一大半了。這會兒臨近下課,同學們都坐不住了,聊天的聊天,收拾書包的收拾書包,還有的已經(jīng)把暖水壺從座位下面拿到了桌子上,正準備一打鈴就直奔開水房,省的排起大隊,沒完沒了。
“洪老師指定問你是不是處對象了?”段祺正在收拾書包,瞥見尹伊一回來,就湊過來低聲說道。
“……”她沉默。
“哎呀,最近學年主任就查男女交往過密呢,聽說前兩天他暗戳戳的蹲操場看臺后面,埋伏到好幾對小情侶。”段祺溜了一眼窗外,見沒人,道:“還拿著個手電,就等人一牽手,他就直接竄出來,拿那個破手電就照人家臉,一照一個準。所以這會兒全學校的班主任都在敲打自己班的‘先鋒’典型呢。”
她對整頓校風校紀這事興趣不大,隨口哦了一身,開始整理今天沒有完成的課業(yè),卻怎么都沒找到數(shù)學老師今天剛發(fā)的測試卷子。
“老段,說好的事,別忘了哈,等我暗號。”隋景陽從他么兩個人中間探出半個身子,鬼鬼祟祟的叮囑。
段祺白了他一眼:“我靠,你能不能小點聲,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玩意兒,閉嘴。”她作勢就抽他,還好那人躲的夠快。
“我閉嘴,閉嘴還不行嗎。到時候你們麻利點,我可不給你們收拾爛攤子。”他們倆比了個暗號,隋景陽坐回座位拿筆捅了捅伊一。
“快別找了,你卷子在真哥那呢。”他屁股還沒坐穩(wěn),就被旁邊的宋真踢了一腳椅子,一個懸空,不偏不倚的摔了下去。“宋真,你大爺?shù)摹!?
外面又下雪了,今年的雪似乎下的特別勤快。她和段祺,畢馨月才出教學樓就被迎面飛過來的雪球砸中了腳面。路燈昏暗下的校園,追逐的少男少女,一場雪地里的追逐游戲就可以讓生活中的小不快煙消云散,然而,尹伊一做不到,她被來自家庭的網(wǎng)包裹著,而且感覺越來越緊,想松一口氣都不能。
段祺已經(jīng)去追那個拿雪球砸他們的同學去了,兩個人扭到了一起,互相往脖子里塞雪。畢馨月也趕去幫忙,只有尹伊一站在原地,她手插進外套的口袋里,伸手摸到上次見到謝振飛時送給自己的桃木梳子……
“你是高一七班的尹伊一吧。”站在她面前的人并不眼熟,男生個子只稍微比她高那么一點,寸頭,眉眼細長,圓臉,眼角處有一個不太明顯的疤痕。說話的聲音尖細,如果不是看到了他的臉,只聽聲音還真有可能不辯男女。
尹伊一點頭。
“我也是風爻中學的,校友,我是2班的。”見對面的人眉頭皺了一下,他有道:“你不記得我也正常,畢竟我也不是宋真那樣的人。”他手胡亂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對她扯出一個略顯生硬的笑容。
“是有什么事嗎?”他看自己的眼神,并不是單純的認識一下的同學,尹伊一也報以同樣的笑容,這是她所擅長的。
“也沒什么,就是提醒你一下。”他頓了頓,輕咳了一聲:“你跟謝振飛掰了嗎?聽說他在風爻高中有個女朋友。”
因為最近家里的事情,她和謝振飛除了上一次酒精過敏事件,的確有好長時間沒有見過面了,加上彼此都要準備期末考試,偶有打電話也都是短短幾分鐘,但短信還是會發(fā)的。
她每天給他發(fā)一條信息,也無所謂聊什么,他們就是這樣的相處狀態(tài),她也未覺得有什么不好。然而,這個陌生人突然出現(xiàn),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仿佛在她的心湖上頭了個石頭,原本平靜無瀾的湖面,暗涌而來。
她很想問他什么女朋友,一個團的結結實實的雪球不偏不倚的砸中了男孩的胸口,看那雪球飛來的速度迅疾中帶著發(fā)狠的力道。男孩哎呦了一聲,被胸口的爆開的雪花崩了一臉一嘴的雪。他順著雪球方向望去,不遠處,宋真正雙手拋著另一個雪球,似有警告意味的看著這邊。
他吐了吐嘴里的雪,含糊道:“在培鷹勾搭著宋真,風爻還吊著個謝振飛,你和傳聞里還真是一樣呀。”
“……”一張口她竟不想辯駁,她什么樣子?傳聞里又是什么樣子?是那個被謝瘋子‘□□’過的女孩,亦或者不貞不潔的骯臟貨色……背地里她還聽見過更難聽的言辭,謝振飛說過,生活是自己的,何必為了不值得的人證明什么!時間從不說話,但總會給所有人答案。
寸頭小子撣干凈身上的雪,嘲諷似的斜了他還尚在遠處的宋真一眼,扣上帽子走了。
“他跟你說什么了?”宋真是在那人走后才跑過來的,尹伊一還在發(fā)愣,腦袋里并不是被侮辱自己的話,而是怔忪的于‘謝振飛女朋友’這幾個字眼。
“沒什么。”她的手握緊了口袋里的梳子,眼睛望著寸頭男孩離去的方向。
宋真?zhèn)壬頁踝∷囊暰€,堅持讓她看著自己,道:“沒什么你臉都白了。”他明顯有些不太自在,雙手交握,定定的望著她。
“凍得,天太冷。”其實心更亂,亂的猶如這被踩的一片狼藉的雪地,沒有一寸完好無缺。
“冷你還在這傻站著。”宋真手上動作很快,不由分手的將伊一的大衣領拉到最上面,手伸到她背后一勾,連帶著帽子幫他一起帶上。“離剛才那人遠點,他就是神經(jīng)病。”
宋真從來不會在背后議人是非,向來有話當面講,就是罵人也要指著你鼻子,清清楚楚的告訴你,對,小爺罵的就是你,怎樣?不服氣?干一架?這次才是他說話的方式,打架也不會磨磨唧唧跟你講什么道理。不服?干就完了。
可是剛才那人,他確是個例外。
尹伊一刻意站遠了一點,與宋真拉開距離:“我不認識他。”
她一邊說一邊背著書包朝著宿舍樓走,段祺他們似乎玩的正開心,已經(jīng)跑出去很遠了,所以她決定還是自己先回去好了。
“屈漢玉,大我們一屆,風爻有名的瘋子,大雪天穿短袖在操場唱歌的那個。”雖然看出了她刻意的保持距離,這人也不惱了,長腿跟上了幾步,兩個人踩出一排排腳印。
那人的長相尹伊一確實沒有印象,她這個人有點臉盲,除了刻意去記住某個人的長相,不然碰過幾次面的人久不相遇也就忘了。屈漢玉這個名字確實有點耳熟,他好像是風爻中學一次群架為首的幾個,因為那場群架有個人脾破裂被120拉走差點送命,所以風爻校領導狠狠的處理了帶頭的幾個,算是整頓校風校紀,以儆效尤,這其中就有屈漢玉。
這件事另一個涉案人員伊一見過,是金煥,她同班同學金燦的哥哥,上次將自己堵在廁所門口的那個人。不過這些校園暴力事件她并不怎么關注,只知道金煥并沒有被開除,而是留校察看,后來還直升了本部高中,但屈漢玉是的的確確的被開除了,門衛(wèi)保安室里一連幾年都掛著那幾個被開除學生的照片,好像家長還來學校鬧過幾天,再后來就不得而知了。
“他真沒和你說什么?”宋真控制步伐,盡量讓自己就跟在半步距離:“他說什么你都不要信,反正你記著他就是個精神病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