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鍾老夫人和Faint聊得正歡，鍾書寧卻一個倒卷珠簾，悄悄掛在了廚房門口，因他整個人倒掛著，頭髮又長，雙腳用力一蕩，頭髮便如黑潮般席捲而來。他看著鍾夫人莫非正在廚房裡忙碌，打算嚇她一跳。
鍾媽媽是何許人也，這麼多年功夫豈是白練的，早就練就了眼觀八方，耳聽六路的好本事，明明看見鍾書寧搗亂，卻故意不動聲色，等到他蕩得近了，才突然將手邊剝好的栗子殼朝他太陽穴彈了過去。
這雖然說是個空殼，鍾媽媽的手勁卻不是常人可比，彈得又是重要穴道，比真的結(jié)結(jié)實實捱了一下糖炒栗子還厲害，鍾書寧吃痛，趕緊跳了下來。
鍾媽媽放下手頭活計，上去一把擰住鍾書寧的耳朵，狠狠用力。“寧小子，你的皮在癢了是不是，看我不剝了你的皮。”
“女俠饒命啊?！辨R書寧趕緊求饒。這雙全國武術(shù)冠軍的手，要是不留情的話，可是會出人命的。
“打的就是你，難得回一次家，幹嗎裝神弄鬼的？”見了鍾書寧這副樣子，鍾媽媽又好氣，又好笑，放開了手。
“本來是想扮下貞子，嚇唬嚇唬你的。”鍾書寧笑道，“可是沒想到，才幾天不見，鍾夫人的功力越來越精湛了啊，飛殼傷人……”
“就是爲了教訓(xùn)你這臭小子的，你還敢說才幾天，整整半個月沒有回來吃過飯了，鍾老夫人和鍾夫人都等著你什麼時候把鍾少夫人帶回來給我們看看？”
“人我是帶來了，人品樣貌都沒得挑，只是有一點，脾氣不太好?！?
“你中意就好，反正他日後院起火，吃苦的是你自己?！辨R媽媽一點也不擔(dān)心婆媳問題，反正諒誰都沒有那個膽子和她叫板，除非是想自討苦吃。
“是男生，也沒關(guān)係嗎？”鍾書寧問得也沒有多小心顧忌，倒像是在開玩笑。
“喜歡男人還是女人，就跟青菜蘿蔔一樣，只是口味問題?！辨R媽媽更是答得灑脫。
“老媽，你真開明，我愛死你了。”鍾書寧親了老媽一下。
“你是我生的，我還不知道你啊，你真想做的事情，我要是反對，你就不做了？”鍾媽媽無奈地嘆口氣，當年飈車就是，越管還越來勁，結(jié)果闖出禍來。
“世上只有媽媽好，知子莫若母。”鍾書寧拼命給媽媽灌迷湯，順勢就要賴到媽媽懷裡撒嬌。
“得了，你都多大了，還裝可愛，以後少在我面前做出這副死德行，和你那口子卿卿我我去吧?！辨R媽媽摟他入懷，摸了摸他的頭。這兒子白養(yǎng)了二十多年，出落得一表人才，如今倒成了別人的人了，不是不失落的。生性再豁達，她到底還是個母親。
“有了老婆也不能忘了老孃啊，哎呀，把老爸給忘了，媽……”鍾書寧在母親懷裡撒嬌。
“得寸進尺了不是？”鍾媽媽一聽就知道鍾書寧打得是什麼主意。
“趁熱打鐵而已，你自小教我的，機不可失?！?
“我教你要溫良恭儉讓，你怎麼不聽？”鍾媽媽佯怒，這孩子大道理就不認真學(xué)。
“母后，切勿動怒，以免傷了鳳體。兒臣這不是十分溫良，恭敬並且儉樸地讓您去說服父皇，讓我自由戀愛?！彼譀]有擺出什麼少兒不宜的高難度花式來，也沒有耍什麼花招啊。
這人一本正經(jīng)地說了出來，還用京劇腔調(diào)，鍾媽媽卻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就算本宮說服了你父皇，那還有皇太后呢。”
“老祖宗那邊，就看Faint本事了。”
“真狡猾，自己逃離戰(zhàn)場，把人家一個人丟下了?！?
“此言差矣，那很自然，他是我的另一半嘛，官大人我若有千斤擔(dān)，他爲妻分挑五百斤?！边@下又變成越劇《盤夫索夫》的調(diào)子了。
“哎呀，你不是被壓倒的那一個嗎，枉費我將你生得那麼好。”鍾媽媽大奇，定睛看自己兒子，從頭看到腳，風(fēng)流往下跑；從腳看到頭，風(fēng)流往上流。怎麼看都是大美人一個，不被壓倒還真是資源浪費。
“老媽，你幹嗎長敵人威風(fēng)，滅自己志氣？”
“他是你的敵人嗎？”剛纔還那麼甜甜蜜蜜地說那人是他的另一半。
“情場如戰(zhàn)場嘛，明明是我先壓倒他的好不好，我的功夫可是你……”
“寧小子，你這可就不對了，怎麼可以使用暴力，要講究情調(diào)的嘛。”
“此君乃是空手道高手，基本屬於??‘非’暴力，不合作。”這是雙重否定句，一定要暴力才行。
“那我再教你幾招吧，你的擒拿手學(xué)得不好?！闭媸强蓱z天下父母心，連攻功受問題，都要她來操心。鍾媽媽在鍾書寧耳邊低聲傳授絕招，至於具體說了什麼，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多謝老媽栽培，我一定會更加努力的?！?
“少貧嘴了，我去搞定你爸爸，你把晚飯搞定吧。”再努力，她也是抱不上孫子了。
和鍾老夫人交談?wù)媸羌钊朔浅Ｓ淇斓氖虑?，她的氣質(zhì)和智慧全都被歲月磨礪得更加光彩奪目，很容易就讓人忘記了時間，但是Faint卻一直惦記著一個問題，最終還是問出了來。
“你們就由著他這麼胡來嗎，即使他沒有爲鍾氏留下繼承人也沒有關(guān)係嗎？”中國人不是一向最講究血濃於水，何況鍾氏這樣龐大的家族產(chǎn)業(yè)。要是鍾老夫人敢說出讓鍾書寧顧全大局，爲家族留後??，他就馬上閹了鍾書寧，讓鍾書寧從此不能人道。
好吧，他承認他是很小氣，他絕不肯讓鍾書寧去碰別的女人，更不用說還要生下孩子。不僅是因爲他的潔癖，更因爲他會嫉妒的發(fā)瘋的。
“我也不瞞你說，寧小子情史精彩，簡直可以出書立傳，而且一定大賣。他身邊俊男美女來來去去，我們也不管，知道他是沒有玩夠，不肯收心。”
“一直放任到他出車禍爲止?！盕aint這句話其實很失禮，在長輩面前原不該如此放肆，而且那也是疼愛鍾書寧至極的長輩。只是Faint一想到鍾書寧頭痛的慘樣，人就不舒服，也不知道是怨恨還是心疼。
“鍾氏的家訓(xùn)是每個人必須爲自己的所作所爲負責(zé)，寧小子因爲他自己的任性妄爲不能長壽，而我們則要忍痛白髮人送黑髮人。我們當然不願如此，但是你應(yīng)該知道，他並不是一個可以管得住的人。”鍾老夫人，眼角已有隱隱淚光，“如果可以，我當然希望他最後愛上的是女人，美妻嬌兒，生活安穩(wěn)?？墒?，鍾氏本來在兩代之前就差點沒有繼承人了，如今也不過是順應(yīng)天意而已。鍾氏當然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了，可是鍾家的人也爲此付出了常人根本無法想象的代價。千金易得，快樂難尋，所以我們對寧小子並不想苛求，最大的希望不過是他聰慧平安，書寧就是這個意思?？上?，連這樣簡單都……”
“他在那場意外中，是否失去了什麼重要的人？”這也是Faint很在意的一個問題。
“是的，一個非常重要的人。他的長髮爲此而留?！?
“愛的戒律？”
“是的，他的脾氣也變了很多?！辨R老夫人重振精神，不想再談?wù)撨@傷感的問題，“好了，他也忙得差不多了，要不要去幫幫他？”
Faint也很知趣地不再追問，別過鍾老夫人，去找鍾書寧，其實他也不想面對這殘酷的事實。
Faint見到鍾書寧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的菜做得怎麼樣了，爲什麼你要親自下廚，沒有廚師嗎？”以鍾家的財力，這怎麼可能？
“這是生活情趣啊，我家人都會做菜，我爸爲了追我媽還特意去學(xué)的，讓他下次做給你吃。比起來，我其實是最不大會做的一個，只會幾個簡單的家常菜而已。若是偶爾有客人來，想要小小**一下，我一面捲袖下廚，一面切蔥姜，調(diào)佐料，一面還可隨便陪客人聊天，這多有意思?！?
“這個下次再研究，”Faint還有更驚人的事情要說，不想再聽鍾書寧說廚房心得，“你的祖母居然能夠接受我們在一起！”
“她所經(jīng)歷的事情遠比你想象得更多。她甚至唱過一個歌，名叫《搶了他的他》。都說出名要趁早，可是年少成名也要付出很高的代價，從童星到巨星的轉(zhuǎn)變非常不易。她的感情比事業(yè)更加傳奇，她愛的其實是我的曾祖父，但是因爲她是他名義上的養(yǎng)女，而我的祖父真心所愛的人是男性，我曾祖父彌留之際一定要求他們兩個成婚，他們無奈結(jié)合。但是其實他們真的是兄妹之情，婚後長期分居兩國，祖父怕她寂寞，好幾年後，兩人才生下我父親。”鍾書寧將祖母的傳奇人生娓娓道來。
青梅竹馬的金童玉女，長大後男俊女俏，你濃我濃，幾十年來一直都被世人奉爲天作之合的典範，可惜，真相併不是想象中的那麼美好。
“其實，我的個性比較像她老人家。我爸爸脾氣溫和明朗，我媽媽則堅毅勇敢，但是我奶奶卻自由不羈，敢愛敢恨。”
鍾書寧已經(jīng)做了總結(jié)陳詞，F(xiàn)aint卻一時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這關(guān)係也未免太複雜了，養(yǎng)女愛上養(yǎng)父，卻嫁給了養(yǎng)父之子，那人還是個驚訝地看著鍾書寧。
“你這樣瞪著我看做什麼，沒有看見過帥哥嗎，還是你想把我吃掉？”真不老實，穿著圍裙，拿著廚具，還敢開著這麼惡劣的玩笑??，而且還笑得那麼促狹。“你不覺得很溫馨嗎？你達令我這條圍裙性感不性感？”
“別靠過來，難聞死了?！盕aint本能地向後退了兩步，一邊用力揮手，扇動空氣。
一股油煙味，他最討厭了。所以中國菜就算再好吃，他也喜歡不起來。實在是因爲製作的過程中的油膩給他留下心理陰影。
“好啊，你這個沒良心的死鬼，我是在爲所愛的人展現(xiàn)廚藝呢，看來我是白忙活。像我這種男人出得廳堂，入得廚房，也不知道多少人搶著要呢，你也不知道珍惜，不會說幾句甜言蜜語來聽聽。”
“你做的東西我又不愛吃?！?
“難道你是嫌我做得不好吃嗎，我覺得這是我的得意之作呢?！辨R書寧說著真的嚐了嚐栗子雞丁，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自己的嘴角，“真的很香甜可口呢。居然敢看不起我的廚藝，等著吧，我一定要叫你慾火焚身?！?
“就會勾引人。”??Faint終於被撩撥得再也忍不住，一把抱過鍾書寧，狠狠親了一口，“是很香甜可口?！北绕疰R書寧做的菜，他還是比較喜歡直接把鍾書寧吃掉。
“我說的是食慾?！辨R書寧拍開某人的鹹豬手，“別鬧了，家裡人都等著開飯呢。你不是想讓他們吃燉豬蹄吧？”
“我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開動啊?！盕aint不死心地看著鍾書寧。
“好了，會滿足你的。先吃飯了，飽暖才能思淫慾。”吃飯大過天。
Faint大少爺只好幫著鍾某人端盤子，看見鍾氏大廳掛的不是西方名畫，也不是中國山水，不免一時好奇。??“這是哪位新銳畫家的抽象畫嗎？”
“你看落款不就知道了?！?
“我不認識中文。”
“宋子瑜，你看你白起了一個這麼古典的名字，卻不認識中文?！?
鍾書寧笑了笑，??“這是本大師六歲時的傑作，你等著吧，總有一天會變得價值不菲。”
在鍾氏家人的眼中，他拙劣的塗鴉比任何驚世名作都要來得珍貴。
“是啊，再等下去菜都涼了，小兩口要你儂我儂，等下有的是時間。來來來，子瑜快坐下?！辨R爸爸接上了話，出口就是標準的Queen’s??English。鐘意看起來約摸才40出頭，比起實際年齡年輕了好幾歲。理得很整齊的黑髮，光潔的下巴，穿一件合身妥帖的鬆灰色毛衣，同色系的燈芯絨褲子，最簡潔的款式，但是他身形修長，十分耐看，而且味道十足。鍾爸爸俊美得很斯文，架一副金邊眼鏡，越發(fā)顯得知性。
沒想到鍾爸爸說得這麼坦然，而且熱情招呼自己，明知他和鍾書寧的關(guān)係，卻全然沒有排斥之意，F(xiàn)aint不由得一愣，鍾書寧卻雙手抱拳向媽媽行禮，感謝她做好了爸爸的思想工作。
“大恩不言謝，你只要給我爭氣點，別辱沒了我們中國功夫就成了?！辨R媽媽意有所指地說，爽朗一笑，“開飯了，老頭子，快多喝一點，愛的料理，就是不一樣。”鍾媽媽俊眉英目，言行磊落，那種瀟灑之意，遠勝一般男子。
一家人這就坐下來，正式吃飯。
“就是啊，我們家的千金大少爺平時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要不是子瑜這位貴客上門，我們也嘗不到他的手藝?！??真溫馨呢，這對夫妻醉裡吳音相媚好，閒話家常，拿兒子打趣，哪裡像其他豪門夫妻那樣通常相敬如冰？
鍾爸爸眉眼彎彎，宛如新月，雖然是在開玩笑，也是溫和淡定的。
雖然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他是天生的氣質(zhì)恬淡，鍾書寧分明光彩照人卻要故作收斂。可是到底是父子，他和鍾書寧的輪廓大概有點相似，不知道鍾書寧老了是不是也是這樣？不太顯老。精神很好，F(xiàn)aint突然想到鍾書寧連四十歲都活不到，還說什麼老不老，心裡一陣尖銳的疼痛。
鍾書寧這人真的很可惡，他勾引得人家上了鉤，死心塌地想要和他一輩子在一起，他自己卻要半途而廢，而且理由是很可笑的因爲年少輕狂，出了車禍，那後遺癥讓他不得長壽。
“要求別那麼高，現(xiàn)在的孩子不氣得老爸老媽吐血，你們就該燒香拜佛了。何況你兒子我，不但長得高大英俊，還做腸血湯給你們喝。”
“你剛纔說這是什麼？”說者無心，F(xiàn)aint聽了卻大吃一驚。
“這是家常菜，主料就是雞血和雞大腸，雖然簡單，但是好在雞是自家養(yǎng)的，從小喂的飼料是中草藥，喝的是礦泉水，又是活殺，很鮮美的，趁熱喝?！?
“雞血和雞大腸？”??Faint不敢置信地重複了一遍。
“你不是不敢吃吧，難道你有暈血癥？”
雖然是混血兒，可是Faint從生活習(xí)慣到思考模式都是全盤西化。不吃內(nèi)臟，不吃雜碎，多可憐的孩子，從小就只有單調(diào)乏味的土豆泥，色拉，漢堡包，牛排，居然還能長得那麼高大健美，真是奇蹟。
“不，我只是覺得很噁心而已。”
“那我請問你魚子醬和鵝肝醬的原料又是取自哪裡，法國人津津樂道的蝸牛大餐難道聽起來就不讓人毛骨悚然？”
“我母親是中國人，什麼醬鴨舌了，猴腦了我全都見識過，你不用向我宣揚中國美食文化，我只是出於個人原因不吃而已。你剛纔說的那些我也全都不吃?！?
“我吃東西的時候是很狂野的，這話別有所指哦。”
“好，請你吃肘子?！??Faint做勢就要打他。
“大少爺，你的毛病還真多，有潔癖，又認牀，還挑食。”鍾書寧敏捷避開，數(shù)落起Faint來，簡直就是在討打。
“我就算挑食還是長得比你高，你有什麼意見？”??一米八十六的鐘書寧雖然身材高挑，可是到底比起Faint還差了兩公分。高人一等的人氣勢就是不一樣，F(xiàn)aint一句話就堵了回去。
“你真是好帥啊，你爲什麼長得那麼帥？”鍾書寧仰視他俊美的臉龐，那麼認真的眼神。
“神經(jīng)病！”
“好了，都不許鬧了，吃飯?！崩献孀诔鰜碇鞒执缶?，“這菜好吃，你嚐嚐”。說完，給Faint舀了一勺杏仁豆腐。
“滑滑的涼涼的，好像豆腐啊，不過真的挺好吃的?！?
“就是豆腐啊，只不過是用南杏仁和北杏仁凝的。你看你這人別的都不吃就喜歡吃豆腐，真不是個好孩子。”鍾書寧壞心眼地看著Faint。
大家齊齊笑出聲來，F(xiàn)aint自然知道這不是什麼好話，狠狠瞪了f鍾書寧一眼?？丛陂L輩眼裡，也就是打情罵俏，感情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