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
初夏,雪還未化。
風已經沒有以前那么凜冽嚴酷了,可是氣溫卻總也升不起來。
初夏的夜,安靜而寂寞,天上的月亮依舊又圓有大。
莫三娘的小店亮著燈火,小店是天山腳下最后一個可供歇腳的地方了,今年的小店如往年一樣,來客如云。
巧兒今年方才十七歲,她是一個嬌羞的小姑娘。
她的臉映著爐火顯得更加酡紅了,她的臉本就常常會紅,她在看到英俊小伙子的時候就會臉紅。
她坐在爐火邊,她喜歡溫暖,她也怕被人看出來她害羞的樣子。
她梳著兩條松松的小辮,小辮又垂到了胸前,此時她的手指正在不安的繞著發梢,她正癡癡地看著對面的一個小伙子——一個非常英俊的小伙子。
巧兒從小就是一個活潑俏麗的女孩子,所以她很少不開心,可是今晚她卻非常不開心,因為她看到那個英俊小伙的旁邊坐著一個非常美麗的女子,比她還要美十倍。
巧兒本以為自己的長相算得上是百里無一了,可是她看見那個女子時,就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再也不想出來見人了。
那個女子和那個小伙子看起來很親密。
所以,她很不高興。
“巧兒,來把這盆羊肉給客人端去。”莫三娘又在喚巧兒了。
其實這個店除了莫三娘外,就只有巧兒一個幫工的了。
莫三娘本就是一個精明能干的女人,再說,店里的客人最多時也不過十多人,她也并不算太忙。
巧兒端著一鍋熱氣騰騰的羊肉小心翼翼地放到柳杉和魅面前,嬌笑道:“公子,請慢用。”
巧兒又沒事了,于是,她又坐到了火爐邊的位子上看著柳杉發起了呆。
魅眼角斜睇了巧兒一眼,湊到柳杉跟前,壓低聲音道:“那個小姑娘好像看上你了。”
柳杉喝了一口熱湯,頭也不抬,淡淡道:“你知道男人最討厭那三種女人嗎?”
魅皺著眉頭,思索了片刻后,卻搖了搖頭。
“第一,下賤的女人,第二,**的女人,第三,花癡。”
魅失笑道:“幸虧,以上三種我都不是。”
柳杉放下了筷子,神情嚴肅,道:“今天你去冰風谷真的見到了霜兒嗎?”
魅了臉色也是一沉,點了點頭。
柳杉嘆息了一聲,道:“要不是我的身體實在太差,我一定要親自入谷去看看她。”他了臉色一變,黯然道:“你說她既然已經找到了冰蟾子,卻為什么不出來見我。”
魅急忙道:“她今晚就會帶著冰蟾子來看你,想必現已在路上了。”
柳杉眉頭皺的更緊了,喃喃道:“為什么是“今晚”?她還會回去嗎?”
魅低下頭,不再說活了。
店里很安靜,其他客人們全部回房睡了。
爐子里的火依然很旺,屋里燈火通明,在夜里從好遠的地方都可以看到這邊的小店的燈光。
柳杉一個人在喝著酒,酒很烈、很醇、很燒,這無疑是一種可以取暖的好酒。
夜漸漸深了,氣溫更低了,風更加急促了。
窗戶上掛著的鹿皮被狂風卷地烈烈作響,壁爐里的火“嗶啵”的響。
巧兒還沒睡,也許她還不想睡,也有可能她還沒看夠,她時常會往壁爐里丟了幾根柴火,因此小店里總是暖和的。
柳杉抬起頭沖著巧兒笑了笑,這一刻,他覺得巧兒還是很機靈的。
巧兒的臉又紅了。
魅的臉色蒼白,從湲城到天山腳下,她照顧了柳杉五十六天,所以她五十六天都沒睡好。
風聲中依稀夾雜著一串“吱吱”的腳步聲。
柳杉的頭一下子抬了起來,臉上的神情異常激動。
片刻,腳步聲已經到了跟前,一個人掀開了獸皮做成的簾子走了進來。
柳杉看到的不是霜兒,而是一個男子,他的頭發是銀白色的,他的眼神犀利的如同鷹隼一般,他還有著一張冷峻的面孔。
他往門口一站,便有著一種將世界踩在腳下的氣勢。
柳杉看到了霜,倚在那個男人懷里的霜。
柳杉的心沉了下去,這一刻,他心里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解答。
他感到胸口好痛,喉嚨發甜,一口鮮血無法抑制地吐了出來。
他感到身體發軟,軟的像一團爛泥,他的身體本就非常虛弱,也許他支撐到現在的唯一原因便是可以在見到霜兒一面。
冰蟾子什么地一點都不重要。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他只后悔當初沒有聽魅的話,呆在湲城乖乖的等著毒發身亡。
失去最愛的人所勾起的心痛,沒有人愿意再嘗第二遍。
魅伸手扶住了柳杉,瞪著銀發男子道:“你就是宵凌?”
銀發男子答道:“正是在下。”
魅又看向了他懷中的霜兒,她的臉色變得哀怨凄迷。
柳杉忽然推開了魅,他伸手扶住了桌子,搖晃著身體勉強站了起來。
他深情地看著霜,目光里滿是哀求與期盼。
霜只看了他一眼,便扭開了頭。
她仰起頭看著宵凌,其美目中滿是愛慕和敬佩,那種眼神讓人受不了,尤其是對柳杉來說。
柳杉不忍再看,他閉上眼,五官因痛苦而極度扭曲。
宵凌道:“霜兒姑娘是我見過最漂亮、最溫柔、最體貼地女人了。”他一笑,接道:“武功也是最高的了,但最重要的還是她懂得怎么服侍男人……用各種方法服侍男人。”他臉上露出了一種非常奇怪的笑容。
“夠了。”柳杉歇斯底里地大喝,他的臉龐因為用力而漲的發紫,也可能是體內的血蠱又開始蘇醒了也說不定。
宵凌閉上了嘴,輕蔑地看著柳杉,嘴角掛著濃濃地冷笑。
“你們走,我不想再見到你們,一刻也不想。”柳杉嘶啞著聲音,慘然道。
宵凌冷笑:“當初霜兒到冰風谷找我時,求我答應她一件事。”他一拂袍袖,桌上已多了一只冰晶石小盒,小盒在散發著柔和的青藍色冷光,看起來非常神秘和圣潔。
“冰蟾子,我們冰風谷還有很多,我答應了霜兒姑娘要送你一顆,我一向是個言出必踐的人。”宵凌的聲音還是那樣的不可一世。
柳杉抬起頭,看著霜兒,柔聲道:“你也服過了冰蟾子?”
霜兒譏諷似的冷笑道:“宵谷主對我可是無微不至,早就找了兩顆成色最好的冰蟾子給了我。”霜兒嘆息一聲:“看在當初你我相識一場的份兒上我也求他給你一顆,也算是盡了朋友的情誼。”
柳杉瞇著眼,一聲慘笑,抓起桌上裝著冰蟾子的小盒子就欲往壁爐里摔去。
魅忽然攫住了他抓著冰蟾子的手,她抓的很緊,嗔怒道:“你瘋了,毀了它,你就活不成了。”
柳杉苦笑道:“你讓我死,我是個沒用的男人,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啪”
房間里的人都沒想到,魅竟會出手摑柳杉耳光。
魅怒視著柳杉,眼里含著淚,慘聲道:“你莫忘了我照顧了你這么久,你欠我的還沒還呢!”說完,魅早已泣不成聲。
柳杉神色一變,隱隱有著瘋狂之意,他憤憤道:“對,我還不能死。”
說完,他一看手中冰晶石小盒,一咬牙,一把將它在桌上拍碎,鋒利的石片嵌在了皮肉里,手在流血,他也毫不在乎,抓著碎石片和冰蟾子一把塞進了口中,囫圇吞了下去。
他還在笑,眼睛通紅,嘴角還掛著鮮血。
這種笑,令人心寒,小店里每個人都感到了一股由心底而發,砭骨的寒意。
霜沖著魅苦澀一笑,道:“姐姐,你的劍還給你。”
霜掙開宵凌攬著自己的手臂,走到魅跟前,雙手捧著“紫怨”遞到了魅的手中。
魅接過劍,兩人四目相對,卻都沒有說話,她們的眼眶漸漸濕潤,眼淚也不自覺落了下來。
霜擦干了眼淚,迫使自己轉過身,對著宵凌道:“我累了,回去吧。”
宵凌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她們走時就像來時一樣,一樣平靜,一樣毫無征兆。
“站住!”
宵凌踏在雪地上的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冷冷道:“你還有什么話說?”
柳杉道:“曾經我失去,是因為我沒有能力抓住。”他陰沉一笑:“這一次我不會輕易放手,只要我還活著。”
“你不是我的對手,不要逼我。”
“三年。”
“三年?”
柳杉緊盯著宵凌的背影厲聲道:“三年后,就是你的死期。”
宵凌的身體在夜風中微微一顫,豪邁大笑:“我就等你三年。”
說完,他的聲音已經遠去。
柳杉緊緊攥著拳頭,熱血自指縫間滴落,滴在雪上,融化出了一朵血色梅花。
魅坐在房間里。
她坐在桌前,右手輕輕握住了紫怨劍的劍柄,接著慢慢地抽出了劍。
忽然,劍鞘里掉出了一件白色的綢緞。
綢緞上不僅有霜兒特有的體香,還有她的字跡。
魅已經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她伏在桌上傷心地哭了起來。
綢緞從她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上面依稀可以看到幾個字——凝冰決,冰鈞勁……
其上記載的竟然都是冰風谷從不外傳的至高絕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