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這是真的,他們不會騙我的,你一定會贏,因爲相信,所以無論多愧疚我都會努力活下去,就算每天待在敵人身邊眼睜睜地被利用,就算心裡多難過我也會活下去,就是這樣想著,想著見你等到了今天,我知道我連累你了,被利用了,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還是活下來了,因爲我不能讓華家窮盡,我要看著敵人敗在我們華家手上。但是我也想讓你知道,華家的孩子是不怕死的,當你需要我死的時候我一定不會猶豫,這裡的華禹消失了,在某個地方就一定會有另一個華禹出現的,哥哥,你出現了,就一定要贏啊!”
影風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是年僅十一歲的孩子,他自己這麼大的時候,還不懂什麼叫屈辱、什麼叫信念,吳均然爲什麼唯獨放過這孩子呢,除了用來利用他引我出來,引我出來那些朋友已經足夠了啊,華禹堅信不疑地重複著父母說過的話的時候打動了他嗎,他爲了家族的存活小小年紀忍氣吞聲的堅強打動了他嗎,還是,吳均然早就認爲自己會贏,害怕太寂寞,培養了一個未來的對手呢……然而,吳均然所做的一切,對華禹來說,都是無可泯滅的傷痕了,十一歲的孩子,對著殺害父母的仇人控制著,被利用卻無力還擊,看著同伴因爲自己被推入圈套也無法站出來說一句話,他是如何隱忍這些的呢,一定在心裡不斷重複父母說過的話吧,是的,他堅信,堅信這種想念的方式。
影風看著吳均然微微動搖的眼神,手中的劍越握越緊,“霜天本色!”
吳均然絕地反擊,“聯會齊環!”
五十絕美招之間展開了相生相剋的撕扯,吳均然完全不像新手,他比之前任何一個對手都要強,無論大刀破斧還是精雕細琢,他都能掌握得紋絲不差,他不只擁有瞬間記憶的能力,而且能將怪異的無盡劍招式在極短時間內融會貫通。他是個天才,沒人會不承認這一點,可對對手來講,他是惡魔。
是小華禹的啓發吧,現在不能叫小華禹了呢,他可是連吳均然都會爲之動容的華家的傳人,影風不再害怕了,他大概也發現,自己早已不是弱不禁風,反而在每一場比賽中成長,身上的一道道傷痕,倒下的一個個戰友,都在爲自己向上的攀爬鋪磚墊瓦。吳均然,和之前的對手都不一樣,反而和自己極爲相像,他的劍雖然力量極大,可上面的殺氣卻並不重,他的神情,是陶醉的,揮灑才華的興奮,擁抱天空的平和,從拔出那把劍開始,從打出第一招開始,那個冷峻狠毒不擇手段的男人完全變了,他是真的讀懂了無盡劍的,從他冰冷的劍壓中,感受到了身爲天才所有的快樂和悲傷,傳說沒有錯,每位劍客都有一把屬於自己的劍,如同鋒雷骨、雲布爪,他就像千鳥魂,擁有凍結一切的冰冷和一個始終純淨的願望。
雲出西山,萬劍穿腸。這些招式像一部絕美的剪輯清晰地放映著,這陰暗的地方那樣安靜,大家悄無聲息地注視著,他們知道,這已經不是一場爲救出同伴而進行的比試,這是他們兩個的比試,是兩個家族的比試,兩個信仰的比試。
每一位同學都挺直站著,投向中點支持的目光,阿景雖然倒在地上,雲布爪依然忽閃忽爍,影飛的心強烈跳動,小漫和聚傑攥緊了彼此的拳頭。
下雨了,開始淅淅瀝瀝,沒幾分鐘就傾盆而降,這些水珠忍耐了很久吧,終於有機會一股腦兒砸下來衝破劍本身環繞的劍氣,即使像千鳥魂那樣的劍,在雨水的狂猛衝刷下,也喪失自己的氣場,然而比賽並沒有因此而陷入低潮,反而更加莊嚴肅穆起來。
“現在,我們都一樣了,拼內力的話,還行嗎?”吳均然說這,將功力運出,劍身又像出了層保護鞘一樣,濃厚的劍壓彈開周圍的雨。
“你會知道的。”影風也摒住一口氣,因爲雨水黯然失色的鋒雷骨又再度明亮起來。
他們不約而同地發狠,把命都壓在自己信賴的手中的夥伴上,不知道打完哪一招會贏,也不知道打出哪一招會倒下,每一次出招都用盡全部力量,雨水流淌在他們驕傲而英俊的臉龐上,流淌在被對方劃破的傷口上,也穿行在顛簸命運的齒輪上。
他們,沒有一刻要放棄被打掉塵土的身體,結局,也將溼透了,他們喘著粗氣,醞釀起最後一擊。
“日月同歸,我打出來的時候,光那麼強,你看清了嗎?”影風就像在問一個朋友,他身上的傷口已經全部爆裂,鮮血順著發鹹的雨水迅速蔓延,腹部的重創不知道還撐不撐得住。
“你也會知道的。”即使面對這樣的影風,吳均然也不會有半點倦怠,也許,這樣一個影風,也會打破他的驕傲,身上的傷口,雖然不重,卻是第一次,無法抗拒,一個真正的對手,一場真正的比賽。
鋒雷骨和千鳥魂的輪廓越來越模糊,強大的氣流幾乎包裹著他們的整個身體,黑夜中,那彷彿是兩顆星球在向命中的軌道運行,然後越來越近,碰撞!
隨著最後一聲發起鬥志的吶喊,兩把劍死死地抵在一起,周圍迅速演變成猛烈的暴風雨,他們所在之地瞬間揚起巨大的泥土的旋渦,那颶風般的吸附力將雲層也捲了進來,天空如同被一把巨斧分割了一樣,當然也少不了刺眼的光芒,突然,一股不知名的東西流過千鳥魂發亮的劍芯,它開始散發視若無限的劍氣,不,不是散發,而是噴涌,用生命的氣流噴涌!
影風完全抵不住這股突然爆發的力量,他慢慢向後退去,腳下被逼出一道長長的劃痕,然而,他緊閉著眼睛,卻感覺那股氣流越來越弱,直至……
“消失了。”小漫呢喃道。
影風睜開眼睛,他的劍氣正朝手無寸鐵的吳均然衝去,他急忙橫過鋒雷骨擋住,卻沒發覺自己已經沒有力氣了,結果連人帶劍飛了出去。他躺在地上,疑惑不解,吳均然一動也沒有動,千鳥魂只剩下他手中的劍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腳下有一灘水特別晶瑩。
吳均然,中邪了嗎?他那表情……是失落?吃驚?可更多的是恍悟,一個讓人既愛又恨的恍悟。影風回想起剛剛的那一幕,千鳥魂的劍芯突然變成了金黃色。
吳均然扔掉手中劍柄,沒錯,具有曠世奇寒的千鳥魂已經融化了,他想起了很多,猶記得從小被稱爲天才的他,在第一次見到千鳥魂的時候,就深深愛上了它,他的目標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一的人當然要有與之相稱的兵器。而千鳥魂內高傲的劍魂也接受了他,那時他簡直飛到天上去了,從此,他們就是世上最親密的夥伴了,可是,他的夥伴是個冷漠的靈魂,他們達成了協議,要得到它的力量,他也要變得冷漠。從此,他就是千鳥魂,千鳥魂就是他,爲了一把受不了任何熾熱的劍,他忘記了之前的自己,可是華影風,偏偏讓他想起了曾經忘記的自己,那麼熱烈,那麼溫暖,原來天下第一,不是冷漠就可以的。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他問自己,然後搖了搖頭,他有些理解獨孤的行爲了,當然來不及了,他早已經變成一把冰冷的劍了,失去了他唯一的夥伴,也失去了自己,他沒有了周身的保護鞘,受不了一點熱度,他註定會被影風這樣的人融化的。他走向影風,扶起了他。
“還要再比嗎?你這種人,不會認輸吧?”影風幾乎沒有出聲音,對於他來說,吳均然即使沒有了劍,依然是位可敬的對手。他曾多麼羨慕、多麼崇敬這個命定的對手,吳均然,不會輸的,即使對手是我,因爲,他是所有劍客心中的幻想。
吳均然微笑起來,他也曾敢於高潔,敢於抗爭,而現在,這一切都在影風身上找到了,包括他曾擁有的光環,可是,這些都不重要了,劍魂失去了主人就會死,主人失去了它又怎麼會好過呢,無論彼此多麼冷漠的相處,它都是我這些年最親密的夥伴了,華影風,我現在只想,被你融化,“你已經是天下第一了。”
“天下……第一?”
“就是你。”
影風看著他,眼光甚至在顫抖。
吳均然走進大堂,裡面簡單的格局卻一下子讓人望不穿了,他好像走進了很深很遠的地方,他的手下順勢在這裡放了一把火,機關、毒蟲、以及那刺鼻的味道都隨著這場火焰的閉幕曲化爲了灰燼。狐貍全都涌出來,放棄老家四處逃竄。
影風衝著後面發出虛弱的聲音,卻無法掩飾釋然中帶著的堅實的喜悅與感傷的矛盾,“我贏了。”
一顆顆頂著紅腫眼睛的小腦袋拼命點著,“我們知道。”
“讓我揹他好嗎。”聚傑背起昏厥的影風,大家走出了這片有血有淚的土地。
就這樣,他揹著影風,在紅澄澄的濃霧裡離開了,他沒有想到會和久別的朋友這樣見面,但在心裡,他已經將想說的說了無數次,一切的一切,一起長大的他們都會懂。影風在他的背上揚起嘴角,也許,在他的夢裡,始終聽到那句:天下第一,就是你。
吳均然的背影在熊熊火光的映襯中慢慢消失在衆人的視線裡,神兵最終也沒有逮捕到完整的他,而那場大火,在蔓延到每一顆枯草之後熄滅,就像他曾經閃耀過的人生。
原龍門鏢局上方的天空恢復了久違的晴朗,吳均然的時代,結束了。
“沒關係,我沒事了,躺在這很難受的。”阿景在病牀上苦苦哀求著小漫。
小漫的意志鐵一般堅決,“不行,不行,就是不行,不把這些藥都輸完,你休想動彈。所有促進傷口癒合和進補的藥物我都拜託聚傑拿給影風了,我就在這盯著你,別打鬼主意。”
“啊,討厭,我的劍呢,還有劍譜。”
“給你,一樣都沒少,支開我是不可能的,就算犯賤也不可能!”
阿景皺起眉頭,“怎麼是鋒雷骨?我的那把呢?”
“在影風那兒啊,他非要換過來的,大概是交換定情信物吧,要好好保留哦,這次事件之後,華老應該不會因爲身份什麼的反對你倆了吧?”小漫一臉壞笑。
“什麼定情信物啊,華老反對什麼啊?”
“聽說你們要訂婚了。”
“啊?”阿景差點一口氣背過去,他們連情侶都不是,定哪門子婚啊?小漫只是偷笑。
不過小漫還真夠能撐的,從被綁架開始到阿景住院愣是沒怎麼閤眼,直到阿景醒過來之後的第二天下午才趴在牀邊睡了過去。
“有什麼不可能的,被我逮到機會了吧,你好好休息吧。”阿景趁她打盹的工夫溜了出去,剛到影風病房門口,就和剛好出來的華老撞個正著。
阿景嚇了一跳,滿臉尷尬,這樣算怎麼回事啊?華老本就不會認可她的,現在又顯得這麼輕浮,不對,只是朋友之間的探望,有什麼好認可的啊,爲什麼我要這麼心虛啊?
華老卻很鎮定,“看起來你也好多了,他不在,有事找他嗎?”
“其實……也沒什麼事。”她心裡想著真尷尬呀真尷尬,“您……身體沒事了嗎?”
“沒什麼大礙了,你過兩天有空來家裡坐坐吧。”
吃驚,然後怯懦地點了點頭,目送他離開的背影。
阿景走進影風的病房,雲布爪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透過窗戶,看到影風和小華禹坐在草地邊的路沿上開心地聊著,她的手機突然響了,接起來之後馬上就是小漫急切聲音,“你在哪!”
“在化療房間,不過他不在屋裡呢。”阿景小聲說。
放下電話後,阿景悄悄將無盡劍劍譜塞進小華禹的揹包裡。
“真的嗎,這樣的話南北華劍派就可以重新合併了嗎?”小華禹神采奕奕地叫道。
影風笑著點頭,“當然囉,回去我就擬合併協議,我們兩個先擊掌爲誓吧。”
“好!”
明亮的午後,一隻大手和一隻小手緊緊地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