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在但丁對七宗罪的排序,或是中國一句深入人心的觀念中,淫欲都是惡德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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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離一早醒來,屋內(nèi)昏昏暗暗地也不知是什么時辰,口很干,臉上發(fā)著燙,爬下床去摸茶水,腦中還嗡嗡地亂著昨晚的事情。
本來她走南闖北慣了,絕少擇席,可昨晚不知為何就是睡不著,心里煩郁,身上燥熱,胡思亂想飛出去便收不回來。
然后她突然聽到似乎是樓下傳來女人殺豬般的叫喊,心里一驚,莫不是進賊了?看在姐姐下落的份上,她飛奔下樓。
尖叫聲是從廚房里傳來的,門虛掩著,她舉著火撞進去,卻又慌忙退了出來。
窄小陰暗的廚房里有五六個人,全都一絲不掛,白天那女人趴在灶臺上,身后兩個男人扯著她的雙腿,在一瞬間青離還疑惑這是不是出于強迫需不需要報官,但當她看清女人手中抓著的東西,徹底明白,扭頭逃走了,身后傳來男人女人們放蕩的大笑。
跑回她自己的房間,心還在撲通撲通地跳,就算她在飛花樓長大,也幾乎沒見過此等的場面。底下似哭似笑的聲音還在一傳上來,弄得她心中莫名地慌窘,跑去把門窗都鎖上,加了緊緊幾道閂,然后取棉花塞進耳朵,一團身整個把自己包到被子里,面上的紅熱才慢慢下去,漸漸迷糊起來。
然而,她似乎并沒有逃出那張無形的無盡的,整夜里都在做夢。
春夢。
夢里的人是達延。
在夢里,他一如那晚在榻上的情狀,粗暴而狂熱,強勢而燒灼,但不同在于,她也像全無羞恥之心一般,放縱地扭動呻吟,甚至使出見過的許多風月招數(shù)來讓他更瘋狂。
直到睜開眼睛那一瞬,她似乎還覺得那些蝕骨的快意充滿全身,并錯愕于夢里四分五裂的衣服怎么會完好無缺。
但當清醒完全占據(jù)她的頭腦,巨大的羞恥感便涌上來。
她不算怎么在意禮教婦道那種東西,但像夢中的行為,還是讓人覺得異常難為情。
阿彌陀佛,怎么會做這種夢。醒來的青離誦了聲佛號這種向來不存在于她字典里的詞句,拼命搖頭,好像要不承認什么似的。
這時,門敲響了。
青離忙收了思緒,連番照鏡子,看臉上潮紅下去,又整理衣服,才開了門。
進來的是客店的老板,手上端著一盤黑乎乎的炒菜和一壺酒,笑道,“飯來了。”
青離想到昨晚廚房里的一幕,不由有些嘔心,還不知道那鍋里會不會有什么奇怪東西呢。于是淡淡道,“謝謝老板,不餓。”
“怕有毒啊?”女人無論做什么事說什么話,身體搖擺幅度都很大。
“不是,不餓。”青離接下去剛想岔開話題問你開價想好了么,就被女人的冷笑打斷了。
“從昨晚到今兒中午一直沒吃東西,還不餓呀?你嫌老娘臟不肯吃是不是?”
青離心里說著是又怎樣,面上畢竟還不好表現(xiàn)出來,便不說話了。
女人突然一笑,放柔了聲調(diào),可語氣分明極盡諷刺:“昨夜好夢啊?”
青離被戳中痛處,驟然一驚,不由往后退了半步,臉上也止不住地高燒起來。
梆當一聲,女人把手上的盤子砸在桌上,酒潑了青離一身,接著一串粗俗大罵便始料不及地飛出來:“你個做夢都想被野漢子的爛貨,裝你媽什么三貞九烈?就嫌老娘臟了?!”
女人叉著細腰指著鼻子左一個右一個婊子地罵不絕口,青離又羞又怒,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反駁。氣急了,噌地一把將腰間佩劍拔將出來,寒光閃閃地架在女人脖子上,大喊道“閉嘴!”
但她冷靜下來,發(fā)現(xiàn)這只是讓自己處于更加不利的地位,女人不害怕,反越發(fā)得意,無賴地往劍上蹭來,道:“被說中了啊?你砍啊,砍了就沒人知道你骨頭里有多浪是不是!又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說的就是你這樣下流胚!
青離氣得手指發(fā)涼,幾次真想砍下去,但這樣當然不是明智之舉。于是僵持半晌,只好收了劍,冷冷道,“閑事你不用管。我找你的事,給你三日開個價來,三日后若還不打算告訴我,這輩子你也就別說了!”
說著她重重摔上門,一徑出去了。
從本質(zhì)上講,這是一次逃跑,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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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離蹬蹬蹬走得極快,不一會便將陰暗中的小房子拋在視野的盡處,腳下呈現(xiàn)新月般的沙灘與一望無際的大海。
但怎么走到這里,這里是哪里,她心中全無一點印象,只翻江倒海著女人那些惡毒的話語。
她簡直多少年沒這樣狼狽過了。
就算被送去蒙古那時以為會受辱被殺,她清楚并不是自己愿意的,因此還可以坦然面對。而女人那些話,雖然粗俗,卻讓她心虛不已。
對夢中的歡愉,她敢說是半點沒有渴求的?
而且,如果是夢到云舒,她總還有個情之所至的理由可以讓自己不那么羞赧。
可居然是達延……
甚至說不定,下次會夢到不認識的人,只要那方面夠強,能帶來更多的刺激。
難道自己骨子里真的跟那種女人一樣?
對了,還有這個問題。
如果她明明有著欲念,可無論如何不肯承認,還要去嫌那女人骯臟,難道不是像她罵的“又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那樣虛偽至極么?
想到這里,青離忍不住用袖子去掩住面孔,她連自己這關(guān)都說不過去,又怎樣去反駁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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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身旁突然有人喊了聲“姑娘!”
看時,是個沙灘上挖貝的老婦人,面相純樸和藹,大概是一個人無聊,向她搭話:“姑娘,你是外來的吧?”
青離心里一動,迅速把剛才的窘迫暫且拋開,想到,若姐姐經(jīng)過這里,也說不定有別人見過,遂與她攀談起來,言語間描述紫迷樣貌,向她打聽。
老婦細想想,突然著惱起來一樣,狠狠道,“可不是有!”
不待青離追問,她便像開了閘一樣停不下來:
“那天我家二狗又去那個殺千刀的娼婦店里,我家就這么一個兒啊!叫那娼婦迷得五迷三道,媳婦兒也不娶!存心叫我家斷了香火怎的!那娼婦,當年做人小老婆時,居然還有人夸她清秀,我呸!我老婆子第一瞧見她,那奶大屁股大,眼里一汪水,就知道是個淫婦種子!”
青離擦汗,這說了半天跟我問的有啥關(guān)系……遂強行打斷她重申了自己的問題。
“你別急,聽我老婆子說嘛!”老婦道,“那天二狗回來,臉上帶著傷。我問他,支支吾吾不肯說,后來到底叫我打聽著了,是在店里見到一個女的,長得就跟你說的那樣兒,二狗以為她也是能樂和的,上去拽人家手,不想身后出來個男的,一腳把他從樓上踢下去了。”
“后來呢?”青離脖子都伸長了,急道。
“第二天二狗越想越憋氣,糾集些無賴朋友到店里去找那男的算賬,不想人都已經(jīng)走了——要我老婆子說啊,別說你那是活該,就是去算賬,人家踢飛了你你連人家長什么樣都沒看清,功夫不知多高呢,你能打過人家嗎!?所以沒找到人倒是好的!”
“你說的店,可是那家?”青離遙遙用手指著她住宿的地方,最后確認道。
“可不就是!除了那祖墳冒黑煙的娼婦,還能是誰……”
老婦還在絮絮罵著,青離卻無心再聽下去,她似乎得到了很重要的信息,可似乎又什么也沒有進展,唯一確證的,是姐姐確實在那店里住過而已。
這說明,再生氣,她也還得強打精神面對那個惡婦啊……
(七十一章首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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