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貢院中,中央是明遠樓,考官俱是云集于此。北面為至公堂。考生位于東西兩側。
京師貢院最多可容納2萬人考試,國朝文教之盛,可見一般。不過,今科的禮部會試并沒有每個考舍都坐滿考生。約3千人的舉人分布在“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八個考場區域中。
貢院內的考舍都是磚瓦結構,構筑成一個個的巷子,巷子里是隔斷間。賈環此刻就是位于“地”字號考舍區域中。場中不時的有號兵來回巡弋。
會試的搜檢比鄉試要松散,畢竟是一群舉人老爺,相當于半個官身,要留幾分情面。
考試開始不久,明遠樓中,此處會試的正副主考官:排名第三的大學士劉飛白,禮部尚書,天下文壇領袖方望,并十八房同考官都在樓中閑談。
十八房同考官,大部分是由士林華選的翰林充任,科道言官數人,六部官員數人。
書吏、雜役們在一旁侍奉著。
居中而坐的主考官劉飛白今年五十多歲,中等身量,圓臉長須,神態溫和。他是雍治六年從戶部尚書任上,加銜大學士,入值軍機處。
見眾人都是三三兩兩的左右攀談著,劉大學士抿一口茶,開口道:“老夫奉皇命主持今科會試,聽聞這次士子中不乏才俊。在京中有名中便有十幾人。待今日之后,希望能有幾份可堪入目的卷子。”
便有人道:“劉樞臣何必擔憂?稍晚,必定會有好卷子令我等一睹為快。”
翰林院編修梅和歌羅列道:“我在翰林院中對一些晚輩名字亦有所耳聞。比如:宜興周慎行、候官翁宗道、華亭唐道賓、黃岡蕭夢禎、永豐范錫爵等人。”
有人附和的笑道:“正是。”
眾多考官都是在二月初接到朝廷的任命,就住到貢院中,這是為了避嫌。不過,大部分人都還是聽說劉大學士贊賞候官士子翁宗道的事情。
明遠樓中氣氛輕松。考試歷來都是學生辛苦、緊張,從來沒有監考官和閱卷官緊張的道理。
翰林院侍講蔡宜道:“賈環此子亦是不錯的。”他是林如海的至交,雖然賈環還沒有來拜訪他,但金陵的事傳到京城中,他對賈環的印象還是不錯的。
若論名氣,賈環無疑是這一科士子中最大的。但是論經義水平,沒有人會認為他是頂尖的。一干考官都是笑著看向方望。
劉飛白捻須一笑,問道:“望溪以為如何?”
古人,平輩相交,多稱呼表字。而若是有號,則稱號,不稱字。方望,字鳳九,號望溪。他是賈環的鄉試座師,同時也是他一力推舉賈環,打破國朝壓制神童的慣例。
方望五十多歲,容貌清瘦,衣著簡素,坦然的道:“國家科舉取士,是以經義來取,務求公平、無私。我對我那弟子能否通過會試都拿不準。更遑論其他?”
方望這是表明態度,他并不會為賈環爭取什么。能否通過會試,全看賈環自己的水平。
當然,方宗師這話是費而不惠。因為,會試是糊名制。他想爭取,也沒什么好爭取的。也因為如此,眾考官才敢在這里公開討論士子水平的優劣,名氣,而不用擔心給別人指責舞弊、不公。
眾人都是笑著恭維了方宗師幾句。心中,倒是認可方望的說法。那位天下聞名的神童、詩詞名家,能不能通過會試還在兩可之間,名次就先別想了。
科舉考試,有小三關,大三關的說法。小三關,便是童生試的三次考試:縣試、府試、院試。通過之后,便是生員。
大三關指的是:鄉試、會試、殿試。會試一般都在二月,謂之春闈大比。錄取比率比鄉試三十比一要高一些,約為十比一。舉人們只有通過會試之后,才有資格參與殿試。
但由于自宋朝以后,殿試便不再往下刷人,因而成為排名考試。狀元、榜眼、探花,二甲,三甲就是在殿試上決定。
這樣一來,會試,實際上成為讀書人在科舉路上的最后一道淘汰的關卡。一過,便是魚躍龍門。
熟悉賈環文章、經義水平的人,如張安博、葉鴻云等人,都不會擔心他的會試是否能通過。不熟悉的人,才會有這樣那樣的看法。山長等人擔心的是賈環名次。會試的頭名稱會元,其余的排名,似乎不重要。因為,殿試還要再考一次。
但是,熟悉科場潛規則的讀書人都明白,絕對沒有掉在會試末尾的士子能在殿試中進入前十。
會試的成績,于殿試而言,有一定的參考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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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貢院中答題開始,士子們筆走龍蛇。
會試,一共三場,每一場考三天。第一場考四書五經,共有三道四書題,四道五經題,一共七篇八股文。
在看到第一道題目之后,賈環并沒有立即作答。而是,將目光看向第二道題目:所謂齊其家在修其身者。
這是出自大學的一句。后面是:人之其所親愛而辟焉,之其所賤惡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這是一道小題。
賈環接著看第三題。
是的,科舉考試,非常的看重第一場第一題。基本上這一道題就拿下太多的分數。
賈環之所以,不先寫第一題,不是考試習慣什么的,喜歡把所有的題目都看完再做答。而是,因為,他胸有成竹!
路過賈環考舍的一名軍士,打量了氣定神閑的賈環兩眼,以他閱人無數的經驗來判斷:小賈老爺多半很有把握。
賈環的名聲、年紀,很容易將他與其他考生區分開。這名軍士,也知道賈環。
在科舉考場之中,最裝逼的辦法,是吃好、喝好、睡好,最后才是考好。這其實有點浪了。真正的監考過的人都明白:氣定神閑的考生,才是最有把握的,多半會拿高分。看他們答題,那種游刃有余的節奏,都是一種享受。
賈環落筆。從第二道題目開始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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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治十三年二月十八日下午,賈府的園林沐浴在和熙的春光中。鳥語花香。
賈母上房中,三春、黛玉陪著賈母頑笑。鴛鴦、琥珀、司棋、紫鵑、侍書等人侍候著。
至于寶玉,自是苦逼在族學中讀書。
不知道說一個什么話題,賈府的眾位姑娘都是言笑晏晏,一時間屋內如同姹紫嫣紅的花圃。黛玉拿著團扇,掩嘴而笑,神情嫵媚動人,別有韻味。
看著嬌花似玉般的外孫女,賈母禁不住嘆口氣,偏偏玉兒自江南回來后和寶玉不親近了,因問道:“玉兒,環哥兒是今天考試吧?”
黛玉點頭,細聲答道:“是的,老祖宗。”她這兩天心里很焦慮。環哥越早高中,成為進士,她和環哥的事才越早有著落呢。
賈母點點頭,沉吟著。不知道在想什么。
探春明眸一轉,看向窗外的美景,她祖母提起這個話題,她心中倒是也擔心起來。
科舉的事,誰敢說一定中呢?三弟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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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香院中,寶釵在她臥室的書桌前寫字。這兩天,她告了病,沒在賈府里各處走動。
她說是身上的熱癥犯了,心中其實明白不是。她是擔心著心里的少年。唯恐,眉宇間流露出關心給別人察覺、笑話,索性便在家里呆著。
下午時,便在書桌前寫字靜心,平復著心情。
正寫字時,嬌媚可愛的大丫鬟鶯兒進來倒茶,香菱安靜的跟在她后面。鶯兒一邊倒茶,一邊說道:“姑娘,我聽同喜說奶奶在太太那邊串門,說起三爺的考試,聽說外頭都不看好三爺呢。”
寶釵頭上挽著少女高髻,秀發上插著一只精美的金釵,額前留著劉海,明麗難言,姿容絕美。聽了鶯兒的話,提筆停頓了下,正色道:“別人亂嚼舌頭,你不要學。”
鶯兒嬌俏的吐吐舌頭。
香菱插話,道:“姑娘,我覺得是外頭瞎說。他們見不得三爺好呢。”她穿著暗紅色的衣衫,安安靜靜的模樣,眉間一粒紅痣,明凈如花。說的話,似乎理所當然。
寶釵輕笑著搖搖頭,想了一會,心中還是難以釋懷。
她確實擔心著環兄弟。可是又幫不上什么忙。一切,要等結果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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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瑰麗的大觀園中,王熙鳳帶著平兒,豐兒,林之孝家的指揮著賈府的下人收拾各處的屋子。二月二十二日,寶玉、府里的姑娘們就準備搬進來了。
在一處樓閣的樹蔭下歇著,王熙鳳吹著風,笑孜孜的問平兒,“我們那位爺呢?又不見人影,沒去貢院?”
平兒笑著答道:“奶奶,三爺早就傳了話下來,不許府里去打擾他。他考試時向來是不回府里。都是等結果出來后才回。”
王熙鳳佯怒道:“噯喲,你個小蹄子蒙我呢。我可是知道會試考完十天后出結果。難道環兄弟這次考完會不回嗎?”該備著的東西,還是得備著。
平兒、豐兒幾人都是笑。
林之孝家的其實知道內幕。大老爺對三爺有意見,有些不好的風聲都是他放出來的。璉二爺呢,不想干這事,找了個借口躲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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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舍之外的事情,賈環一無所知。此時,他心中,舍考試之外,別無他物。
十九日上午,他終于答完其他的六道八股題,開始在草稿上準備份量最重的第一道四書題。語出論語。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賈環的筆,在紙面上落下,字跡工整,第一句破題:匹夫可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