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門口,錢槐青衣小帽,賠笑著。隨著三爺在敦煌的地位上升,他在人前炙手可熱。這些日子,奉承者很多。三教九流都有。但在三爺面前,他還是昔日的小跟班。
錢槐服帖的道:“三爺,我這就去退。那姓婁的商人給了我50兩銀子的紅包。”
賈環微微挑眉,從凄迷的秋雨上收回視線,轉過身,走進雅致的花廳中,笑道:“哦?這個價格有點高啊!他還有什么話?”
賈環對自己長隨傳話的“價格”還是心里有數的。一般而言,給錢槐通傳的紅包在2兩銀子到5兩銀子左右。特別傳話,也不過是10兩銀子。
要知道,在敦煌,七個人吃一頓豐盛的早飯:牛肉面、羊肉合汁只要不到十銀元。物價比京城要低許多。
錢槐笑嘻嘻的拍馬屁,“三爺明見。他說他愿意在三爺門下奔走,效犬馬之勞。我看他是想在敦煌城里的‘買賣’上分一杯羹。”
大勝之后,俘獲的人口,牛羊,都需要消化掉。這需要依靠商人。最近很多人找到三爺請托。
賈環聽的好笑,道:“行了。不要賣弄口舌。”微微一頓,吩咐道:“你和他接觸著,摸摸他的底子。我回頭說不定會用他。”
錢槐領命下樓。
賈環做到花廳的桌子上喝茶,微微沉思。
對于俘虜的胡人,按照慣例,被賣做奴隸,他持中性態度。但蓄奴,從社會生產力發展的角度來說,這是落后的。將來肯定要打破這道枷鎖。
只是,從大周當前的社會形態來說,奴隸是一個家庭的財富。奴仆的子子孫孫都歸主家所有。這是堪比土地的財富。這是一個必要的過程。在工業化沒有開啟之前,對于大量的自由人口的需求,沒有那么大。
但是,要注意到,自康順末年末以來,農村中,大批的自耕農破產,賣身為奴,托庇于豪強,逃避朝廷苛捐雜稅,謀取生存。和明朝中后期的情況類似。這是周朝社會突出的結構性矛盾之一。
自耕農的大批減少,則國家稅賦減少。國家稅賦減少,當國家財政破產時,會出現什么情況,不言自明。這是國家和地方豪強利益的矛盾。
若是日后他執掌大周中樞,必定要尋求解決這個問題。否則,必定會出問題。但,他現在能做的是:在西域推行廢漢奴令。
至于,奴隸貿易,他肯定不會參與。戰利品如何分,這是齊總督要考慮的事情。像胡熾,捐出家產,為大軍墊付軍費,豈能不賞?還有3000萬銀元的西域債,本息需要償還。
還有將士們需要賞賜,籠絡軍心!大軍的繳獲,大都歸國庫所有。但將士們并不需要牛羊、人口,而是需要美酒、綢緞、銀元、爵位。這都需要變現。朝廷的賞賜,不可能千里迢迢的運送物資到西域來。
賈府真正在西域中賺錢的生意,是信豐銀號的銀行業務。當然,因為晉商的支持西域債以及銀票的通兌,晉商票號,包括胡熾的天順豐,都在做這些業務。
賈府的優勢在于,賈環出身于舊武勛集團。這實際上攬下大半的軍中業務。
賈環正思考著,一名貌美的胡姬侍女,提著茶壺、糕點,走上來,手中拿著一疊帖子,微微屈身,小意的匯報道:“老爺,這是今日門房里收到的帖子。”
她約二十五歲左右,穿著藍色的薄襖、蔥綠色的馬面裙,身姿修長,兇口豐腴。圓臉膚白。風情柔美。以賈環挑剔的眼光,亦覺得此女養眼。據聞,這是敦煌某月氏貴人家的美妾。他這棟宅院里的丫鬟、仆婦,都是韓家幫著采購的,質量上乘。州學學子韓無功家中,經營著數處銀礦。
“嗯。”賈環心里惦記著寶姐姐她們,只是欣賞下胡姬的風情,倒不會有別的想法。點點頭,打發她下去,抿著溫茶,翻一翻拜帖,又看到郭家的帖子,想一想,決定在去瓜州之前,去一趟郭家。
牛羊、奴隸貿易的事情,他能否拿到份額,要看后日的瓜州之行,齊總督的分配。無法許諾什么。他沒有權限。但,不好寒了郭家的心。
…
…
小雨下了一夜。北風寒。郭家村中,一片片院落、屋舍沐浴在小雨中。
郭家,是敦煌本地的大族。繁衍百年。家族人口近千。整個郭家村中都是郭氏族人。
這成片的屋舍中某處,一間精美的少女閨房中,一名二八年華的少女,正伏在拔步床中,低聲啜泣。容貌不可見,只從她的身段看,可知是美人。
一名身姿纖細的二十四五歲的美少(和諧)婦,站在一旁,低聲勸道:“娥娘,乖!老爺的決定,如何改得了?再說,那賈參議于我們郭家有大恩。年前有為,才比你大兩歲,就是布政司的參議。城里炙手可熱的權力人物。你給他做妾,不算辱沒你。”
叫娥娘的少女,趴在被窩中,哭聲不止。
…
…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管弦嘔啞之聲。郭家養的戲班子,唱著唐詩。一曲畢,廳中的眾人,紛紛鼓掌,叫好。
九月十四日,中午時分,小雨未停,賈環帶著龐澤、張四水一起到郭家赴宴。由郭家的族長郭綸,并三個兒子作陪。
郭綸六十多歲,臉上帶著喜悅的笑容,舉杯敬酒,道:“山野之聲,不及京中樂聲。還望賈大人見諒。”郭家因為賈環主導的大軍采購,賺的盤滿缽滿。一年的發展抵得上過去十年。
郭綸又對龐澤、張四水道:“兩位相公見諒。”
秀才在民間的尊稱就是相公。
龐澤哈哈一笑,點評道:“當日白樂天道: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我們在敦煌,能聽到這樣的水準樂聲,亦有可取之處。”
張四水神情微微有些窘迫,他只是童生。他性格如此。
“無妨。郭員外客氣。”賈環笑一笑,舉杯飲酒。心中感慨難言。江南,他魂牽夢繞之地。九月中旬,塞外已是冬季。江南呢?秋盡江南草未凋。
話題隨意的進行著。
賈環道:“郭員外久居敦煌,我有件事倒是要問問郭員外。天下名伶石大家與我有舊,她當日從敦煌前往西域,走的是那條路線?郭員外可有她的消息?”
雍治十七年七月底,一代名伶,薇薇和詩詩的弟子:石玉華自京城出發,來西域采風。他派了四名家將跟著保護石玉華,石玉華身上亦有著給左都督牛繼宗的書信。
然而,雍治十七年,西域大變局,牛繼宗已經身死。未知,這位愛音樂、風情獨特的女子,現在如何了?
軍務繁忙時,他無瑕關注。此時,閑下來,以他和石玉華之間的淵源,自是要問一問。
郭綸微微一愣,拍著腿道:“哎呀,原來石大家與賈大人有舊。”臉上微微帶著回憶,“去年十月,石大家抵達敦煌,當時盛況空前。她的歌聲,堪比天籟。可惜她未在敦煌久留。因草原大雪,不便通行。她從南線出發,準備前往龜茲。”
敦煌的南線,指的是沿著大漠和阿爾金山脈間狹長的地帶,抵達蒲桃城,再沿著塔里木盆地的南沿而走,方才抵達安西四鎮中的于闐鎮(今和田地區)
從于闐鎮,往西北行,可至疏勒,再回轉向東,至姑墨、龜茲。
“哦。這樣啊!”賈環輕輕的嘆口氣,微微沉吟。心情有些沉重,亦有些僥幸。
希望石玉華不要出事。若是她出事,薇薇肯定會傷心。從時間上算,她抵達于闐鎮,姑墨大戰已經結束,她不大可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前往龜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