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微愣的出神。她心里是相信賈環的話。因為,賈環這樣驕傲的人,不會在這樣的事情上撒謊。
琥珀有些不信,“假的吧?真要這樣,他不早鬧起來?他屋里的晴雯可是一張利嘴,幾個人都吵她不贏。”
襲人是信的,但是她并不同情賈環,分析道:“廚房即便提供了餿的飯菜,他又不會吃。何苦來博同情!”
翠縷卻是驚訝無比,心中涌起深切的悲傷。三爺那樣的好人,又是府里半個主子,竟然被這樣對待?襲人的話是很有點刺耳的。
她竟然不知道這件事。紫鵑肯定知道,不然她昨天不會對寶二爺那樣刻薄。她要回去告訴姑娘這件事。
鴛鴦沉默了一會,對小丫鬟道:“你去對三爺說:我不知道。真有這樣的事,是廚房里的人的不是。但我只是個丫鬟,怕是幫不到三爺什么。”
小丫鬟又急忙的去傳話。
鴛鴦輕輕的嘆口氣。她是跟在老太太身邊的人。這樣苛待庶子的行為肯定不符合老太太的想法。老太太厭惡賈環不假,但吃穿用度不會少了他的。這樣的一碗水都端不平,還怎么執掌整個榮國府?
就她自己的想法:她即便給賈環罵了,但也不會在吃飯的事情上為難他。
應該是二奶奶的手筆。
翠縷感嘆道:“三爺到底是將二奶奶得罪很了。”
琥珀就哼一聲,“他是自找的。誰讓他那樣罵二奶奶,不會好好的說話嗎?”
襲人贊同點頭,說:“二奶奶是何等樣人,他那樣去罵,能有得好?”話里話外,還是在貶賈環。
正說著話,小丫鬟又快步進來,氣喘吁吁。鴛鴦道:“先別急,你先喘口氣。”待那小丫鬟氣平了些,才說道:“怎么?三爺又有話帶給我?”
小丫鬟忙道:“沒有。只是我覺得要盡快來回鴛鴦姐姐。鴛鴦姐姐,三爺聽你的話后,就感嘆的說:到底是金鴛鴦,還是肯說句公道話。”
“嚯!”
鴛鴦、琥珀、襲人、翠縷都是一臉的古怪,感受各不相同。
鴛鴦本姓金,但賈環這句“金鴛鴦”顯然是在夸贊她。
有句話說: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敵人。同樣的,來自敵人的贊美往往能給人極大的被認同感。賈環此時就是鴛鴦的敵對方。
鴛鴦突然間就覺得有股奇異的情緒從心底直沖到腦門上,頸脖處有熱流上涌。白膩的鵝蛋臉上輕染上一抹紅暈。她有一點點被人認可的自豪,也有一點點真想幫賈環將問題解決的想法。賈環給她的贊譽有點高。
翠縷忍了幾秒,“噗嗤”嬌笑道:“怎么樣,我就說三爺是個明辨是非的人吧?”
琥珀撇撇嘴,她總不能說賈環贊美鴛鴦是贊錯了吧?鴛鴦平日里處事公正,從不仗勢欺人,深得闔府上下好評。賈環這話很中肯,她聽得也蠻舒服的。
襲人是個用腦子的人,想了想,勸好友道:“鴛鴦,別是他在用言語激你幫他吧?”
用個準確點的詞,叫“捧殺”!
“呼…”鴛鴦輕吐口氣,心里頓時也起了點疑惑。她又不是七八歲的小姑娘,跟在老太太身邊,這府里大小勾心斗角的事情,她都是見識過的。
不管是用“機智百出”,還是“陰險詭詐”去形容賈環,賈環聰明、早慧是她們這些丫鬟們所公認的,不能以8歲的小孩來看待。
…
…
悲情即是正義,輿論同情弱者!
但賈環不是來打悲情牌的。他是來刷聲望的!
雖說是穿越成為賈府的庶子,但他從來沒有將自己當做弱者。作為一名曾經的“成功人士”,他敬畏這個世道,但從不缺乏進取的勇氣和自信。
賈環灑脫的從賈母出來,心情不錯的返回住處。他剛才已經從小丫鬟那里得知,襲人正在和鴛鴦等人一起聊天。今天的運氣很不錯。
剛才對小丫鬟感慨,不過是向鴛鴦傳遞些許善意。
從本心上來說,賈環還是很欣賞鴛鴦的。只不過,鴛鴦做事的出發點永遠都是和她的領導:賈母保持一致。這和他不再同一條戰線上。很令人遺憾。
然而,鴛鴦今天表示日后會對他退避三舍,這其實是一種退讓的姿態。他自然是抓住機會釋放善意。
…
…
鴛鴦、襲人、琥珀、翠縷納涼、閑聊,剛才賈環的到來仿佛一陣輕風拂過。不在談論。
實在是不好談論。因為賈環剛夸了鴛鴦一句,鴛鴦總不好扭頭就說他的壞話。而襲人是昨天剛給賈環“坑”一次,現在自是不會說他的好話。
當然,賈環會表示:襲人被寶玉打,是她自己告密的后果以及在賈寶玉心中地位不及黛玉等人的原因。
四個人說著話,眼見著夜色漸深,已到亥時,就準備回屋子里睡覺。這時,晴雯在兩個小丫鬟的帶領下進來院子里來。
晴雯穿著淡青色的丫鬟背心,里面是淺紫色的褂子,容顏標致,嬌俏清麗。端得是好模樣,賈府的丫鬟就沒有人能比得上她的姿容。似桂如蘭的襲人也要遜晴雯一籌。
見晴雯到來,鴛鴦幾人微微有些吃驚,這什么情況?
翠縷和晴雯處的還不錯,就笑,“你主子才走你就來了,你們是約好的吧?你也是來夸鴛鴦姐姐的?”
晴雯輕笑著答道:“那倒不是。三爺回屋子里后吩咐我過來找襲人。”她心里頭對襲人不滿,才不會叫襲人“姐姐”。她就是這么個性格。
襲人如臨大敵般的從竹床上坐起來,正襟而坐,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冷淡的道:“三爺有什么吩咐,我領著就是!”
晴雯不管襲人的想法,口齒伶俐的復述賈環的話:“三爺說:襲人告密,讓寶二哥在姐姐妹妹們面前無法立足,這不是做丫鬟的本分。寶二哥罰她是應該。
她想必心里頭對我還是有些看法。但彼時各為其主。我不怪她。她到底是個忠心的人。寶二哥將她攆出房去,這個懲罰太重。
三爺說,我現在若不給她說一句公道話,這府里日后也不會再有忠心的丫鬟。
因而,三爺讓我送來五兩銀子,讓你安心養傷。等待再回寶二爺房里的時機。三爺還說:寶二哥雖然罰你,但你心里不應該有怨恨。這是做丫鬟的本分。”
晴雯說完,庭院里頓時一陣安靜。
一種極其荒謬的感覺從鴛鴦、琥珀、翠縷、襲人四人心頭浮起。
賈環說的道理、做事,都是正大光明,讓人挑不出理來。但是,寶玉攆襲人關賈環什么事?獎賞忠心的丫鬟也輪不到你來做啊?
鴛鴦、琥珀、翠縷覺得此時極為尷尬、怪異的地方還在于:賈環派他的大丫鬟晴雯來夸襲人忠心,可襲人剛剛說了一籮筐賈環的壞話啊!這實在是…“慘不忍睹”!
兩邊對比:襲人說賈環的不是,賈環卻在夸襲人忠心,還要賞銀子。這不是顯得襲人才是真正的陰險小人嗎?一個用語言,一個用行動,誰更有說服力不是不言自明嗎?
此刻襲人就像是被賈環用“贊美”的話抽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襲人自己也覺得尷尬的要死,燥得慌。她是要臉的人,才不愿意被稱為“小人”,但說出去的話又不能收回來,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兩只手都糾結的絞在一起。
尷尬的場面持續了一會。
襲人沉默的想了一會,說道:“晴雯,請你轉告三爺,銀子我不能收。謝謝他的好意。我心里對二爺沒有怨恨。婢子做錯事本來就是該罰。我也當不起三爺的稱贊。”
襲人的回答中規中矩。
晴雯就將拿出來的五兩銀子又重新收起來,告辭離開。出了賈母院,步履輕盈,嘴角帶笑。她想著襲人剛才窘迫的表情,倒是有點想哼幾曲小調。
讓你說三爺的壞話!讓你想要“坑”三爺!現在還敢不敢呀?
按照三爺的說法,這叫“釣魚執法”。哦,不對。三爺后來改口說這是叫“釣魚打臉”。
…
…
晴雯走后,小院里的氛圍松下來,又顯得有些怪異。
襲人捂著燥紅的臉,對三個好友說道:“我今兒臉算是丟盡。先回房睡覺。我以后再不說他壞話了。惹不起他。”
襲人起身,鴛鴦、琥珀、翠縷就善意的哄笑起來。襲人這會兒是臉丟得有點大。
琥珀笑道:“襲人,你往日也算是有心的。環三爺這個局,你服不服?”
哪有那么巧的事?賈環先來找鴛鴦,然后立即派丫鬟來夸襲人。他怕是知道襲人在鴛鴦和她們面前罵他吧?襲人臉都要被打腫。
偏偏襲人現在還真需要賈環的夸獎。
襲人在她們幾個中算是有心計的。但和賈環比起來,簡直是要被玩壞。
襲人抿著嘴,輕吐著詞,“我服。我以后就像鴛鴦一樣,對他退避三舍。”她前些天在寶玉面前,不過是柔弱些,心里并不怕賈環。有太太護著她!但現在是真不敢再惹他。賈環真要想和寶二爺爭什么,她一個大丫鬟也操心不來,還有太太、老太太在。
襲人燥的慌,先去休息了。鴛鴦三人也就散了。翠縷提燈回史湘云那里。
鴛鴦回屋里,放下蚊帳,躺在床榻上,腦子里琢磨著。
襲人回復賈環中規中矩。銀子是肯定不能收的,收了就再也回不到二爺房里。心里對寶二爺有氣,但是這不能說的,要清晰表態。至于當不得稱贊這件事,怕是明天就會傳遍府里。晴雯是被小丫鬟領進來的。
但她并不想去叮囑小丫鬟不要亂說。因為她的好友:襲人,現在確實需要一點好名聲。襲人作為一個丫鬟,背上“告密者”的身份,除了她們這幾個好友,現在誰敢和她說笑?
襲人需要“忠心”這個名聲來洗地。
但是,賈環圖什么?就是為了“教訓”襲人說他壞話,這不像他的風格呀。
她又想起賈環對她的夸獎:到底是金鴛鴦,還是肯說句公道話。賈環真的需要“捧殺”她嗎?需要激將她,讓她幫忙解決廚房伙食待遇的問題嗎?
恐怕未必見得!
賈環來找她道歉,其實來給襲人作籠子。
罷了,她明天還是和平兒談一談。
…
…
鴛鴦想不通賈環的用意,這邊史湘云聽翠縷嘰里呱啦的說完,也是想不通。但她是樂見賈環和襲人和好的。
燈花之下,史湘云美麗白皙的臉蛋上浮起感嘆的神情,輕聲道:“阿彌陀佛!環哥兒是個有氣量的人,竟然說不怪襲人姐姐。
翠縷,這件事由我引起來的,我也沒想到環哥兒受這樣大的委屈。廚房里給他吃餿掉的飯菜。我們要幫他。”
“嗯。”翠縷仗義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