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如豆。蜿蜒的山路中，人羣沉默的前行。

約300名青壯年鄉(xiāng)民，再加上聞道書院100多名士子，所有人都被告知：問道書院中已經(jīng)沒有糧食了。但潭柘寺裡有！

沉默，是表象。潛伏之下的是對生存的渴望。這種渴望，野蠻而兇厲。此時的人羣，就像是一鍋滾油，只要一點火星，就要爆炸開。

約兩個時辰後，人羣大隊抵達妙峰山金雲(yún)峰的潭柘寺山門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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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柘寺的大殿中，幾十名僧人按照輩分、地位的高地站列幾排。氣氛極其緊張。大量饑民抵達的消息已經(jīng)傳遍全寺。

殿外的雨聲清晰可聞。

潭柘寺主持智塵左手側的灰袍僧人智無向衆(zhòng)人說明當前的情況，“山門已經(jīng)被饑民佔領。現(xiàn)在慧來率武僧守著大門。外面情況不明。”

老和尚智塵披著袈裟，垂著眼簾，神情淡定。

一名老年的灰袍僧人出聲安撫衆(zhòng)僧：“三十年前，京師大水。然而敝寺地處深山，並未受到衝擊。饑民體力不足，到不了金雲(yún)峰。少數(shù)幾名，慧來十人足以護衛(wèi)大家的周全。不必驚慌。”

寺廟中的僧人情緒稍緩。想想也是，山高路遠，飽一餐飢一餐的饑民哪有體力上山來到潭柘寺？

但就在這時，寺廟外，突然響起一陣高呼聲。聲浪喧囂。令人膽寒。饑民，往往代表著毀滅！

很快，一名武僧裝扮的青年和尚飛快的跑進來，彙報道：“方丈，聞道書院辛亥年院首賈環(huán)叩門。想要進來和方丈見面詳談借糧的事情。”

智無一聽消息，火冒三丈，怒聲大罵道：“聞道書院多的書生竟然將饑民禍水東引。心思如此歹毒！枉爲讀書人！”

但智無和尚大概忘了：昨天聞道書院的信使秦弘圖手持山長張安博的親筆書信來借糧被拒。

大殿中一陣騷動。和尚們紛紛交頭接耳。妙峰山下的聞道書院和潭柘寺往日有往來。但沒想到他們竟然會作出這樣無情無義的事情來。

主持智塵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外面喧囂的聲浪讓他感受到沉重、巨大的壓力。不能，生硬的拒絕，拖時間最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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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柘寺佔地約百畝。山門之後是一座寬敞的青石板大廣場。廣場正前方是潭柘寺的主建築羣。依山而建，連綿起伏。大門緊閉。

饑民們匯聚在廣場中。在聞道書院的弟子帶領下此起彼伏的吶喊：“要吃飯！”、“要活著！”、“吃他娘！”、“喝他娘！”。

人羣的情緒已經(jīng)如同半開的沸水。

聞道書院的衆(zhòng)人只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就得到潭柘寺的回覆：方丈智塵大師同意和賈環(huán)見面詳談。

賈環(huán)拱手，表情凝重的向同學道別，帶著龐澤進入潭柘寺中。之所以選擇帶龐澤進去，是因爲他需要一名“嘴炮黨”的助手。

他們帶著饑民來潭柘寺，說的好聽點：叫做“借糧”，說的直接點：他們是來搶糧食的。這與潭柘寺是最直接的衝突。

生與死，成與敗，血與火，現(xiàn)在都寄託在賈環(huán)肩頭。擔子有千鈞之重！

賈環(huán)準備了預案。但他不知道他能否成功。因爲，他始終沒有想明白潭柘寺爲何拒絕借糧。這是他從未經(jīng)歷過的，一次極爲特殊的談判。失敗即是死亡。

身後傳來公孫亮、韓秀才、張四水、衛(wèi)陽、秦弘圖、易俊傑、都弘、柳逸塵等人的聲音：“賈兄，小心。”

賈環(huán)深深的吸了口氣！

…

…

談判的地方位於潭柘寺偏廳的一間靜室中。靜室中佈置的簡樸，擺著一張方桌，幾把椅子。潭柘寺出面的是主持智塵、其師弟智無。

下馬威並沒有少。帶賈環(huán)、龐澤進來的黑臉和尚，在進靜室前，拿刀鋒在賈環(huán)喉嚨上比劃著，涼幽幽的刀鋒讓皮膚起了疙瘩。賈環(huán)嘴角抽搐。怕不怕？他當然怕！但怕，並沒有卵用！

寒暄和客套都顯得沒有必要。在簡單的通報姓名之後即開始最直接的交鋒。

智無和尚質(zhì)問賈環(huán)爲何故意將災民帶到潭柘寺來，包藏禍心，若無聞道書院提供糧食，災民絕無體力來到寺前，最後怒喝道：“賈院首，如此行事，究竟意欲何爲？”

“活下去。智無大師一定不知道有一樣東西叫做希望。現(xiàn)在，潭柘寺的糧食就是災民們活下去的希望。所以他們來了。”

智塵皺眉道：“賈院首不知，敝寺沒有多餘的糧食。你家山長要救濟衆(zhòng)生，就應該自己承擔起來。而不是將負擔轉嫁給敝寺。”

“大師去和外面的饑民說。你看他們信不信？”

智塵明智的閉上嘴巴。智無暴怒道：“你以爲我潭柘寺武僧不敢殺人麼？”

“外面饑民有783人，潭柘寺武僧共十人。你去殺人試試。你去殺。”

“你以爲我不敢嗎？我先殺了你這個匪首。”

“來啊！來。哥皺一下眉頭就是狗-娘-養(yǎng)的。”

“我要殺了你。”

“來啊！”

“我殺了你。”

“來！”

靜室中的氣氛無比的緊張。像崩緊的弓弦。越來越緊。賈環(huán)和老和尚智無爆發(fā)了激烈的爭吵。針尖對麥芒。言辭如刀。都是在赤-裸-裸的談論著生死：自己的命，或者別人的命。

在這江河氾濫，與世隔絕的日子中，妙峰山不需要秩序。暴力，鮮血，黑暗，掠奪，這纔是主旋律！

龐澤看傻了。九歲的賈環(huán)，和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和尚劇烈的爭吵。不，他們不是在爭吵，而是在拼命的恐嚇對方，在逼對法讓步，在賭命。

言辭不是說說。很有可能等會就要兌現(xiàn)。這是意志力的較量！

龐澤爲他沒能幫上賈環(huán)感到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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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終於到了極致。誰也嚇唬不了誰！言語終究是無法代替行動。智無沒有在靜室中準備刀。不然，他會砍這小孩幾刀。殺死不敢，將他砍個半死丟出去，以儆效尤。他敢。

而賈環(huán)做了準備，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重重的放在桌面上，“這是京城仁和堂賣的鶴頂紅。我進來前已經(jīng)吩咐過：半個時辰後我沒有出來，就開始進攻。時間差不多了。饑民攻寺後，我自己會喝毒藥，不勞煩諸位大師動手。”

智無看賈環(huán)的眼色就變了些。這是個狠人。居然設定了談判時間，還帶了毒藥在身上。

智塵口宣佛號，“阿彌陀佛。”守在門外的和尚進來。智塵吩咐下去。一共兩件事：第一，測試鶴頂紅的真假。

第二，覈實外面饑民是否在準備進攻。以及數(shù)量如何？這麼長時間，該查探明白了。

不久之後，結果反饋回來：第一，鶴頂紅是真的。寺院裡養(yǎng)的一條黃狗很快就口吐白沫，毒發(fā)身亡。

第二，饑民的數(shù)量很多。呼號聲此起彼伏。預計不超過五百人。他們帶了竹篙、木棍、梯子。正在行動。寺廟的側面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他們的人。

智塵老和尚愣了下，看看坐在桌邊臉龐稚嫩、臉色平靜，堅毅的孩童，禁不住嘆了口氣，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賈院首要借多少石糧？”

“譁---”龐澤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將身邊的條凳帶翻倒在地上。臉上在笑，但比哭還難看，乾澀的道：“談成了！”

然而，他竟然不知道賈環(huán)進來時身上帶著毒藥。他現(xiàn)在才反應過來：剛纔是生死一線。這不是請客吃飯。會死人的。

不知道，怎麼的，眼淚就流出來。龐澤分不清是後怕，還是喜悅！

…

…

潭柘寺外，公孫亮、韓秀才、秦弘圖、易俊傑等人已經(jīng)含淚在調(diào)配饑民準備攻入寺廟內(nèi)。

配備了長棍、竹篙的饑民們，用人堆都可以堆死潭柘寺的和尚。在飢餓的驅(qū)使下，他們的戰(zhàn)鬥意志會非常強。

但留在潭柘寺內(nèi)的賈環(huán)、龐澤必然會被殺死。搶糧食，哪有那麼多道義、規(guī)矩可講？見了血，就是不死不休。

然而，就在書院的衆(zhòng)同學已經(jīng)絕望時，大門打開了。賈環(huán)和潭柘寺的主持智塵大師出現(xiàn)在門口，賈環(huán)帶回了最新的消息：潭柘寺答應借糧。

隨即，歡呼聲向一陣風暴般席捲潭柘寺的人羣。消息傳開。每一個人都欣喜若狂。有糧食，就意味不用死。借糧，意味著他們不用去殺人，或者被殺。書院的士子不願意死，饑民也不願意死。

秦弘圖哈哈笑著，連雨水落在嘴裡都不管，拉著身邊一樣狂喜的衛(wèi)陽，衛(wèi)神童的眼淚都流出來，“哈哈，哈哈。衛(wèi)神童，掐一下，我不是做夢吧？”

易俊傑絡腮鬍子在抖，用力的拍著好友都弘。都弘被拍的不斷的吸涼氣。但痛苦，卻是讓他更加清醒的認識到一件事：他們得救了。

歡呼聲在山峰中久久的迴盪！

賈環(huán)召集已經(jīng)分開的核心團隊，分派事宜。此時，聞道書院的士子依舊控制著整個饑民隊伍。

時間緩緩的流走。潭柘寺提供了一間大殿用作饑民臨時休息用，並分批量提供飯食。書院的弟子們維護著秩序。

雨勢下的越來越大。賈環(huán)喝了一碗粥，倚在大殿門口的廊柱，回頭看看大殿中歡笑的人羣，心裡有些喜悅。突然間發(fā)現(xiàn)肩頭的擔子輕了許多。

秦弘圖已經(jīng)下山回書院傳遞信息。公孫亮、易俊傑、張四水、柳逸塵帶著一撥有家有口的青壯，約40多人，揹著一口袋糧食下山。他們將爲今晚斷頓的書院帶去食物。

潭柘寺的主持智塵換了一身灰袍帶著師弟智無順著迴廊走到賈環(huán)身邊。智無道：“賈院首，你不怕我現(xiàn)在命人殺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