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明俊給阿強打了個電話, 阿強在電話里說,他在另一個城市找到了工作機會,要去尋找新的未來, 也希望孫明俊保重, 有事情隨時給他打電話。可同時他的煎餅攤子甚至還在樓下的棚子里放著, 如果早有安排要走, 不可能連這些都來不及處理。
孫明俊把雷展鵬叫過來質問, “是不是你干的?”
雷展鵬摸了摸鼻子,說,“他是你的朋友嘛, 對你也挺照顧的,所以能幫一把就幫一把了。”
話是這樣說沒錯, 但是明擺著就是把阿強調開的意思, 孫明俊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機會顯然對阿強很重要。
他不想多說, 轉身就走。
“你要到哪里去?”雷展鵬急忙跟在后面追問。
孫明俊微微抬頭盯著他的眼睛說,“你到底要怎樣才可以放過我, 是不是得到你想要的就可以不再打擾我的生活?”
雷展鵬一愣,“你在說什么?”
孫明俊慢慢地脫掉外套,里面的短袖襯衫再遮不住手臂的傷痕,長長短短,密密麻麻地交織在一起, 丑陋又猙獰。他伸出手拉下雷展鵬的衣領, 說, “你以前認識的, 是這樣的我嗎?現在看到這樣的我, 你到底有什么不甘心的?”
他想來想去,覺得雷展鵬應該是沒得到手留下的執念, 卻沒想到是已經失去,不擇手段地來挽回。
雷展鵬被那些傷痕刺痛了眼,看著他的眼睛,急切地說,“你別生氣,我不是那種人。”
“哪種人?你又以為我是什么樣的人?”孫明俊看著他的眼神變得越來越冷,轉身就走。他畢竟還有工作,沒時間跟雷展鵬耗在這里。
雷展鵬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甚至開著他的車還跟著公交車。
孫明俊走下車,進了收容所,先去更衣室反手關上門。換上灰藍色的工裝之后走出來,先給動物們喂了食物和水,再拿起水管沖刷著地板。雷展鵬討好地跟在他的后面幫忙,趁機說,“我只想要一個機會,真的不會對你怎么樣的,你把我當做普通朋友就可以,這樣也不行嗎?”
孫明俊終于看向雷展鵬的眼睛,他不知道雷展鵬為什么這樣執著,但那雙眼里的認真和堅持讓他有點動搖,但是幾乎是一瞬間,他想起阿強的事情,想起眼前這個人囂張霸道的行為和那句不可靠的表白,“你確定不肯走?”他冷冷地說。
雷展鵬固執地看著他,一動不動。孫明俊退后一步,反手握住一把扳手,用力拉下。
旁邊籠子的鐵柵欄被抬了起來,里面關著的危險動物飛撲出來。
雷展鵬只來得及看到幾條狗張大的血紅色的嘴巴,一瞬間他只想,說不定自己真的會被撕碎。可是如果現在轉身,說不定這一輩子再接近不了他想要的人。于是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靜看向孫明俊,就算是欠你的,在這里還給你。
預料中的疼痛并沒有落到他的身上,最終孫明俊還是吹了一聲口哨,狂躁的動物們退下來,不安分地用爪子撓地,看向雷展鵬時依舊目露兇光。
孫明俊嘆了口氣,“我之前到底是怎樣招惹的你?”
雷展鵬意外地竟然很平靜,而平靜深處有一些心痛在里面,他一步一步地向孫明俊走過去,說,“阿強的事情,是最后一次了,我以后絕對不會再隨意干涉你的生活,但是我答應阿強好好看著你了,所以你可以把他原來那間屋子租給我嗎?”
“你租那間屋子做什么?”
“租來住啊,就只是租而已,我絕對不會做比阿強更進一步的事情,你相信我。”雷展鵬誠懇地說。
“你這是為什么啊?”孫明俊看著他的表情,真的好像在看神經病一樣了。
雷展鵬對他笑了笑,說,“你就當我是體驗生活吧。”
孫明俊想了想,如果不答應,這個人說不定還會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不如做一點讓步,讓這個人早點厭倦了早點走也是好的,即便他不打算信守諾言,最壞的打算自己都做好準備了,他便把阿強留下的鑰匙給了雷展鵬。這時候他想,雷展鵬只是來這里談項目,遲早都是要走的。
只是沒想到雷展鵬規規矩矩地住了進來,并且一住就是半年,完全沒有要走的意向。
收容所的改建工程結束了,市中心商業區又開始動了工,雷展鵬也終于沒有時間天天纏著他,很多時候兩個人也只有周末見得到。
作為同居室友,一起吃飯和一起去超市買東西之類的事情大概是難免的,孫明俊一開始有點躲著雷展鵬,但是見他也沒什么出格的舉動,慢慢地放下了防備,兩個人一起出入的時候也多了許多。
他覺得雷展鵬大概真有點不正常,放著星級酒店不住,非要跟自己擠在這個城中村的小出租屋里。不但自己住,他還要把對面的房間也租下來給下屬住,孫明俊每次看到那些西裝革履商場精英一樣的男人頻繁出入對面的小破房子,不禁有點同情。
雷展鵬當然不是閑得無聊,他一直記得孫明俊隨時可能倒下去這件事,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就讓秘書安排專人來看守。
他慢慢地轉移著工作重心,規劃中的商業區建成之后,他會把公司總部也搬過來,所以目前還得維持這種遠程辦公的狀態。現在他一個人躲在這個小城市里,總部的電話一個接著一個打過來請示,后來是朋友的電話,再后來終于等來了父母的,說到最后,話題也終于轉到了結婚上。
雷展鵬認真地說,“我是很尊敬你們的,一直以來要求我做到的事情我都會做到最好,但是你們從來沒有過問過我的人生,現在就不要指手畫腳了。我打算跟一個男人過一輩子,所以請你們盡早找一個繼承人送過來,我會完成作為你們的繼承人的責任。當然,如果想體會一下養孩子的滋味,你們自己養也可以,將來再給我送過來。這是告知,不是跟你們商量,希望你們能夠接受這個事實。”他并不需要父母的祝福,或許他們之間只有繼承和被繼承的關系,多余的從來沒有期待過。
雷展鵬想,在這種不正常的家庭里長大的自己的感情多半也是不正常的,孫明俊遇到了也是運氣不好。但自己的運氣卻是不錯,現在重新把人找了回來,至少還有時間。
當雷展鵬接到電話說孫明俊已經送到醫院里的時候,腦海中一片空白。急救室里面是他高價引進的醫生正在做手術,外面冰冷的長椅上等待就只有雷展鵬一個人。孫明俊沒有朋友,沒有家人,如果不是雷展鵬提前找到,這一次說不定就會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掉。
雷展鵬想起過往的許多事情,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孫明俊的局促與尷尬,想起自己起初接近他時那個人鮮活的生命和煩惱,想起他們在一起的每一次親密接觸,想起他最終離開為在自己身上烙下的印記。他想,雖然親人朋友都在,如果從此沒有了孫明俊這個人,大概沒有誰能如此近距離地接觸真實的自己,包括那些溫柔殘忍的假象和那些偏執扭曲的感情。
雷展鵬想,最后還是他掌控了一切,孫明俊已經不再排斥他,他們之前平時各忙各的工作,周末在一起的樣子就像是家人。雖然沒有擁抱,沒有親吻,沒有帶著眼淚的喜悅與歡愉,但所謂幸福,就是你愿意相信的幸福的樣子,無論生死,他們都會在一起。
這樣,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