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明俊再回來以后, 變得更加沉默。有時候他能在房間里呆一整天不出門，如果雷展鵬不給他叫外賣他可以一直不吃飯，但是雷展鵬提出任何的要求他都無條件滿足, 而雷展鵬提出的要求往往也只有那一種。

他就像是被雷展鵬圈養的寵物, 但是寵物也是有高興與不高興的表情的, 而孫明俊在大多數情況下卻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除了特定的那一種, 他越來越蒼白的臉頰染上一層妖異的緋色, 薄得幾乎有些透明的嘴唇微微張開無聲地喘息，就像一條干涸的水洼里瀕死的魚。

雷展鵬覺得這完全偏離了他的初衷，他希望看到孫明俊崩潰的表情, 看到他一心愛上沒有心的自己，于是一手造成了如今的孫明俊。可是看到眼前存在感越發薄弱的這個人, 雷展鵬沒來由突然覺得心煩。

他兩天沒有回家, 進門時看到孫明俊蜷縮在飄窗的一角呆呆地望著外面, 像是已經把這個姿勢維持了很久，只等著下一刻消失在夕陽里一樣。

雷展鵬走過去, 如往常一樣把他大力攬入懷中。真是，骨頭越來越硌了，分量也越來越輕了。他不在，孫明俊便不去吃飯，接連餓了兩天, 放在床頭柜里的零花錢一分也沒有動過。

雷展鵬生氣地問他,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孫明俊抬頭, 用空洞的眼神望過去, 下一刻卻揪住衣領把人拉下來, 主動送上自己的嘴唇。他不想思考也不想回答，所以, 就這樣吧。

雷展鵬想，這樣下去不行，于是他對孫明俊說，“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孫明俊看著他，想也不想地說，“好。”

“你想去哪里？”

“都可以。”

去別的地方又能怎么樣呢，又不是可以不回來。

雷展鵬便自作主張訂了兩張游樂園的門票，他推了一切工作上的安排，開車帶孫明俊走進了那個滿是孩童的地方。

這是雷展鵬最喜歡的娛樂場所，他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日程就已經被排的滿滿，所有的家人都很忙，所以他沒有時間也沒有人陪著來這里玩耍。等他長大一點的時候，可以自己買票了，就很喜歡偷偷來玩一些刺激的項目，在尖叫聲中把負面情緒發泄出來。再大一點，他連尖叫都叫不出來的時候，才算是真正的長大，然而卻還是喜歡過來，聽那些孩子的笑聲與尖叫聲。那是他曾經羨慕卻不曾有過的單純與快樂，只是看著，就覺得安心。

此時此刻，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卻帶著孫明俊一起進入這個完全不為人所知的獨屬于他的樂園。

孫明俊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這樣噪雜的場合，鼎沸的人聲讓他覺得耳鳴，而不時被來往的人群撞到讓他不舒服極了，他僅僅握住雷展鵬的手，手心全是汗。

“你會覺得緊張嗎？”雷展鵬回頭，不可思議地望著他。

孫明俊咬著嘴唇，終于搖了搖頭。

他從來沒有來過游樂場之類的地方，也從來不覺得這種地方有什么好玩。甚至所有的玩樂都被他歸結為浪費時間的事情，有那個工夫不如多做兩道題多賺一點錢。他也討論人多的地方，就連曾經要討好嚴微微的時候，無論對方怎樣死纏爛打他都不愿意陪她去。

為什么那么討厭人群呢？孫明俊想，這時候就更覺得討厭了。

而雷展鵬卻沒有顧忌他那么多，見他像是沒事了，便拉著他排隊買票，像普通人一樣站在長長的隊伍后面等著坐過山車。

“你會怕嗎？”等待的時候，雷展鵬轉身問孫明俊。

看著忽上忽下的人們，孫明俊很容易想起那次被扒光倒吊在半空中的經歷，他臉色變得煞白，卻還是面前露出一絲微笑說，“不會。”他覺得這不是在為難自己，而是一種獻祭，把一無是處的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給對方掌控，已經是他唯一能給的東西，他不想雷展鵬掃興。

終于排到了以后他們兩個人并排坐在第一排，讓工作人員幫忙扣好了身上所有的帶子。雷展鵬自然而然地握住孫明俊的手，說，“叫出來，能讓你好過一點。”他看得出他心思太過郁結，不想辦法排解是不行的。他想看他無所適從只能依靠自己，卻還不想看他死。那種哀莫大于心死的樣子，實在是太難看了。

孫明俊被他握緊時心里一顫，他知道自己越來越依賴雷展鵬，不僅是經濟上，慢慢地蔓延到身體上，最后甚至輪到了心靈。

那么，就再放縱一次吧，孫明俊慢慢閉上眼睛。

過山車啟動時，很快就把速度提到相當快的程度，一會兒超重一會兒失重的狀態讓孫明俊忍不住大口呼吸，但是他發不出聲音，自從那次在雷展鵬懷里一邊哭一邊做一邊喘一邊叫之后，他就再也做不到大聲說話，就好像一次性地用光了所有的底氣。

雷展鵬一路過著他的手，自然感覺得到他的心情。他很緊張，但是偏偏不肯發出聲音，嘴唇一直在抖，臉色白得像紙，也許真的是不適應。但是在半空中也沒辦法停，雷展鵬只能有點擔心地看著他，直到車最后停下來。

孫明俊在解開所有束縛的那一刻就跑了出去，直奔到一個垃圾桶跟前跪在那里嘔吐。他的臉上涕淚交加，因為沒吃什么東西膽汁都要吐了出來，太難看了，他想，然后在雷展鵬想要拉他的時候偏過頭去，小聲說，“我自己來就可以。”

他費力地站起來，踉踉蹌蹌走向旁邊的水池，擰開水龍頭一遍遍沖洗著自己的臉。

雷展鵬跟過去，遞給他一包紙巾。

他接過來說了聲謝謝，先把自己擦干，拿起放在旁邊的眼鏡再抽出一張來擦干凈，最后架在鼻梁上，視野才重新清晰起來。

“對不起。”他低聲道歉。

雷展鵬不悅地皺起眉，“為什么要說對不起？”

孫明俊似有些為難，踟躕了幾下，還是輕聲回答，“我剛才太失態了。”

雷展鵬皺著眉看了他一會，終于開口說道，“玩不了就直說，我可不是來折騰你的。”

“嗯。”孫明俊唇角微挑，露出一絲飄忽的微笑。

顯然身體上的刺激他接受不了，雷展鵬想了想又買了兩張鬼屋的票，依舊拉著孫明俊的手走進去。

沒走幾步，一張血盆大口就出現在他們眼前。這條路雷展鵬走過無數次了，雖然每一年都有些新花樣，他還是會覺得越來越無聊，這時候見到了只輕輕一撥就把那個道具撥到旁邊，轉身對孫明俊說，“你怕不怕？”

孫明俊搖搖頭，明知道都是假的，有什么可怕？如果說可怕，能可怕過人生的各種陷阱嗎？他自嘲地笑著，果然還是不要想到自己身上來比較好，要不然，太倒胃口了。

兩個人繼續往前走著，周圍一片漆黑寂靜，間或有漂浮的鬼魂或者凄厲的聲音，雷展鵬不為所動，孫明俊竟然也沒什么反應。

雷展鵬便又覺得有些無趣了，他本想看著孫明俊被嚇到蒼白的臉，但明顯對方不怕這一套。他又想了想，再怎么脆弱對方也是個與自己差不多年紀的男人，又怎能跟小女孩相提并論？

這時候走到了拐彎處，幾張鬼臉同時出現把他們逼到角落里。孫明俊閉上眼睛，雷展鵬便護在他的身前。鬼臉飄過之后，雷展鵬卻并沒有移開身體，他轉身低頭看孫明俊，雙手撐在他腦袋兩邊的石壁上，在黑暗中用力吻下去。

這是一個不含□□的親吻，他突然想親，便親了下去，沒有任何理由。而在之前不知道多少次的練習下，兩個人已經配合得很好，孫明俊微微仰著頭接受著這個親吻，并在轉換角度的間隙里偷空喘息。

從黑暗的過道里走出來的時候，孫明俊的呼吸還有些急促，但他的臉色潮紅，總比之前的狀態要略好一些，雷展鵬滿意地把目光從他的臉上移開。

“還想玩什么嗎？”他四處找尋著。

孫明俊抿嘴一笑，“你喜歡就好。”

“那你喜歡什么？”雷展鵬倒非要問個究竟了。

孫明俊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他完全沒有來過，要怎樣說喜歡？

最終雷展鵬還是決定去看海豚表演。

海豚這種生物無論什么時候看起來都像是在笑的，雷展鵬一直覺得很滑稽。然而它們表演時可以做出一系列流暢自如的動作，顯然是經過精心□□的。

雷展鵬想，他所期待的是否就是這樣一種結果呢？得到一個精致卻沒有靈魂的軀殼，真的如想象中那么有意思嗎？他轉過頭看了看孫明俊，只見對方的表情有些發愣，便開口問道，“你在想什么？”

孫明俊回過頭看著他笑了笑，“挺好看的。”

“你笑的時候也挺好看的。”雷展鵬神差鬼使地說了一句。

“是嗎？”孫明俊抿起嘴唇，被一個男人夸贊好看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但因為對方是雷展鵬，他竟覺得有幾分開心。

他終于是把這個男人放進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