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辰的聲音很平靜，話意也是一派為對方著想的樣子，但是其中風雨欲來之意，任誰都聽得出來。
聽到他這樣的聲調，極陽道君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但下一刻又理直氣壯地嚷嚷：“你這臭小子是什么態度？我為你拼死拼活，連形象都沒有了，你就這樣對我說話？我可還讓你那顆金蛋去了家族秘境，每晚都要去關心一番，你以為我容易么？”
鳳辰覺得自己已經很克制了，但是聽到這句話，心里的火卻控制不住猛然一下燒起來，他忍不住繃緊了臉皮：“師父，你亂來也要有個限度！球球也不需要師父如此關心。”
極陽道君顯然不知道限度在哪，聽到這句話，他又跳腳了：“亂來？你居然說我亂來？你你你——要不是你這臭小子性格別扭，我用得著一把年紀了為你看住媳婦？還為了孵化你兒子，你……你……竟然說我亂來？我跟你說……”
“誰跟你說她是我媳婦？”鳳辰也忍不住大聲了，“誰說球球是她生的，誰說她是我媳婦，這種不存在的事你還當真的！活了八百年你的腦子都長哪去了？！”
活了八百年還讓小輩鄙視，極陽道君不知道腦子哪去了，只知道自尊心受傷了。他一下虎了臉：“臭小子！你以為你心里想什么我不知道？那顆蛋肯定是她生。你從小就是這個性，明明心里想得要死嘴里也不肯說！我要不替你看好了，你以后就哭去吧！沒媳婦，以后說不定沒兒子。”頓了頓，“哼，那可不僅僅是你兒子，還是咱們鳳凰遺族最寶貝的寶貝，要是丟了，你這臭小子小心了。”
他這么厲聲一喝。倒是有長輩的樣子了，可鳳辰一點也不買帳：“別自以為是理所當然！我跟她可一點關系也沒有！”
“哼哼，哼哼！”看著他那副打死都不承認的模樣，極陽道君冷笑兩聲，望著他目光銳利，“無極可是傳回了信，你以為我真的對你不聞不問？一點不打聽？”頓了頓，聲音更冷，“你說一點關系？這兩年不肯見她干什么？還不是因為少了魂魄，你在青云派忘記了她，更沒護住她。如今想起一切，卻也想起了她與你在鳳凰山密洞中，不得不為之的事情。秘境回來后，她成了那化神修士的傳人，你卻更加不肯見她，拼命修煉，因為你被那個化神前輩傷到了自尊！所以瘋狂修煉——小子，你一直覺得師父不著調，可我得告訴你，我怎么也活了八百年，你還嫩點！”
這一長串話下來，鳳辰都沒說話，但是他的臉色卻陰沉得可怕。他知道這個師父一直老不正經，但眼下這一番話，卻讓他覺得仿佛自己內心的隱密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一下子被揭開，暴露在陽光之下，無所遮擋，又覺得自己最柔軟的地方似乎被人狠狠地用針扎了下來，隱痛卻摸不著傷處。
極陽道君一番話說完，順了口氣，繼續說道：“你就是這個死脾氣，有什么事都放在心里，覺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好。可是我得告訴你。這種事情，你錯過了就沒了，所以你眼下不承認沒關系，我給你看著，但是你也別口是心非，師父這是不想你以后后悔！”頓了頓，“再說，你與她都生了球球，咱們一族從來都是鳳凰展翅，偶偶相依，除非你從來沒果，否則這輩子直到涅槃就只能面對她一人。何況，她還生下了純種的鳳凰蛋。這已是我族認定的人了。”
鳳辰沒有說話，只是狠狠地瞪著眼前的極陽道君，可聽到他后面這句話，又不覺軟了目光。他垂下視線，臉色僵硬，不知道在想什么。過了很久，才聽到他似乎有些沙啞的聲音：“別自以為是，我努力修煉跟這件事沒關系！”
“沒關系嗎？”極陽道君卻湊上來，笑，“小子，你心里有事我還看不出來？上次的事情肯定有什么沒告訴我，那件事情傷到了你的自尊是不是？”
鳳辰沒說話，但他的臉色動了一動，掌心握緊。
看到他的神色，極陽道君退了回去，輕輕嘆了口氣，用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柔軟的聲音說道：“辰兒，咱們鳳凰遺族從來都是優于其他修仙門派。雖然子祠艱難，但只要出生，就是修煉的天才，修為上，我從來沒有擔心你。可在這件事情。都怪我沒把你教好。你自小道心堅定，除了修煉根本不會想其他的事情，小小年紀就好像老頭子一樣沉穩，我那時覺得你真是天生修仙的材料，直到現在才發現并非如此。你對任何事情都不糾纏，是因為你不在意，可當你在意以后，那就會是一場災難。你的修仙之途太順利——你別瞪我，雖然你也經歷過很多的險境，卻從未經歷過心境上的磨難——順利得讓你沒有嘗過失敗的滋味。你雖有我自小照料，卻不喜歡依賴我。這些年，你修到結丹，可以說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與我其實并沒有太大的關系。正因為如此，你一直都自信，也很驕傲，你的驕傲讓你一直要求自己做到最好，不為任何事任何人影響。這種性子，讓你一直以來都走在別人的前面，可你卻不知道，過分的驕傲，會要了自己的命！”
鳳辰垂著眼眸，沒說話。
這個不著調的師父從來不會說這么長的一段話，也不會用這樣關愛柔軟的語氣，可這番話卻又太尖銳，尖銳得他說不出反駁的話。
“辰兒，這樣下去，你會有心魔的。”他長聲嘆道。
鳳辰雙唇抿緊，卻道：“我會解決的。”
可極陽道君只是搖了搖頭：“我知道你不想靠我，可有些事情，我這個活了八百年的老怪物看得比你透徹。我不知道你心里究竟糾結些什么，但我知道，這一切的源頭，都在那個丫頭身上。所以，我很認真地提醒你，如果你得到了她，你的心魔自然會消失的，何況你們已有夫妻之實，又何必在乎那點面子問題？”
“她不是物品。”
聽到他帶著些倔強的語氣，極陽道君卻笑了，不是那種老不正經的笑，而是帶著一點寬容一點溺愛：“我說了那么長一段話，你居然只強調了這一點。小子，你真的完蛋了。”
鳳辰不再說話，低著頭，動也不動。
極陽道君掏出自己的手帕把臉抹干凈，慢聲說道：“其實呢，這丫頭確實不錯。兩次筑基，心性不錯，何況還找尋你八年，看來也是把你放在了心上。青云派的事情不在于你，畢竟那時的你失去了魂魄殘缺，記憶丟失也不是本心所謂。那丫頭假以時日，磨練以后，一定可以成器。不說別的，她確實適合你。你不喜歡聒噪，她很安靜；你只愛修煉，她也道心堅定；最重要的是，你對她很欣賞。你這人呢，要一下子愛上什么女子，是根本不可能的，只能從欣賞開始。你越欣賞，就越在意，越在意，就越容易動心。你一向看不起女子，可你剛才卻強調她不是物品。小子，你能否認她在心里很特別嗎？還有你們最開始的相識，你不是三番兩次救了她么？這足以證明，你們有緣。”
說完這些，鳳辰仍然不答，卻讓極陽道君更高興了：“好多年沒看到你這么別扭的樣子了，看著你這樣子，師父真有成就感！”
聽到這句話，鳳辰抬起頭來，惱怒地喝了一句：“師父！”
極陽道君很歡樂，所以忽視了他的臉色：“別啊，人家的孩子十幾二十歲就會有少年的煩惱，你一百多歲才有，多難得啊！”
鳳辰更惱火了，雖然沒說話，卻握起了拳頭，似乎想一拳轟上去。當然，這種痛毆長輩大逆不道的事情他是不會做的，但是他不介意把人趕出去！
看他快忍不住怒火的樣子，極陽道君聰明地見好就收：“那好吧，不說那個。我們單純認真地探討一下雙修的可行性。小子，你從化神前輩那里得到的純陽訣已經修到第三層了吧？眼下你的純陽之氣越來越盛，跟純陽之體已經差別不大了。你的三元轉*，如今已經得到了太陽、中和二氣，惟缺太陰，是吧？”
看到鳳辰遲疑著點了一下頭，極陽道君繼續說道：“先說三元轉*，這部功法與上古息息相關，古修士以為，三元之氣為天地本源，三元一體，自可得成大道。按你所說，這部功法最適合晉階，然而修煉要求又很苛刻，三元之氣不得，三元不成，大道也就無望。眼下你太陽中和二氣已經有了，只是找不到太陰之氣。我可不相信，你不知道與純陰之體的女修雙修，是得到太陰之氣最容易也最安全的辦法。”
鳳辰仍然沉默著，極陽道君沒逼他說話，繼續說道：“再來說純陽訣。昔你無意中得到炙陽珠，我就跟你說過，這種天地異寶讓你的陽氣生生不絕，說不定會改變你的體質。眼下得到純陽訣，這個說法算是應驗了。你成為純陽之體，那么與純陰之體的人雙修將會得到莫大的好處！”
說完這些，室內安靜了。
極陽道君望著鳳辰，似乎在等他做決定，而鳳辰臉色僵硬，一言不發。
不知道過了多久，鳳辰終于開口：“我不想因為某種利益而雙修，不管是修煉，還是心魔。”
極陽道君一下子笑了，根本不意外他的答案，他有些無奈地拍了拍鳳辰的肩：“小子，我剛剛說過，過分的驕傲，會要了你的命，你還是……”
“那又怎樣？若要靠女人才能結嬰，又有什么趣味？”
“……唉！”極陽道君搖了搖頭，卻忽然問道，“那我問你，不是為了修煉或者心魔，你真的不想要她嗎？”
這一次，他沒有等到答案，只好借地把自己打理好，神清氣爽光鮮無比地回了上陽宮——想他一世英明，怎么能灰頭土臉的讓徒子徒孫們看到呢？幸好這小子沒收徒，眼下又在閉關，洞府附近一個人也沒有！
極陽道君走了很久以后，洞府里才傳來一聲低語：“至少……等到結嬰以后……”
鳳辰！
云雁飛咬著牙，用力拍出一道法術。
眼前參天的老樹應聲斷裂，“呼啦啦”壓倒了一片灌木。他覺得舒暢了些，找個地蹲下，休息。
云雁飛一直是很驕傲的，他覺得自己理所當然應該驕傲一些。
他出身俗世皇家，貴為燕國太子，自小錦衣玉食。十歲時，皇宮里來了一位仙師，通仙人之術，掌風雷妙法，讓他知道了這世界真的存在仙人。
他很羨慕，纏著那個仙師要拜師，仙師拗不過他，看在他是太子的份上，勉強給他測了靈根，不料竟發現他是百年難出的單靈根資質！
這位仙師喜出望外，將他的事情稟告給自己的門派。其實這位仙師昔年也不過是天陽派的雜役弟子而已，得師門恩準離山，只是想回俗世好好享受一下榮華富貴，不料竟給師門發現了一個單靈根的天才，為此得了天大的好處，被收入內門，還賜下了筑基丹。
而后，這位仙師的師門長輩親自來到燕國，將他接回了天陽山，又讓他拜入首座太上長老的門下，對其親自教導。
這個時候，他已經不將俗世榮華富貴看在眼中了，拋下太子之位，以及曾經的父皇兄弟們羨慕的目光，成為天陽派首座太上長老的入室弟子。
他做凡人的時候，是一國太子，他修仙的時候，又是元嬰后期大修士的得意弟子，一個人做到他這份上，還有什么理由不驕傲？
果然，資質極佳的他修仙之途也非常順利，晉階，筑基，這些對別人來說千難萬險的門檻于他而言輕松至極。
但是他還是有不順心的時候，比如，但凡門中女修，說起門中男弟子，必然先說，旭日師叔如何如何，旭日師兄如何如何。
他非常不服氣！鳳辰有什么了不起的？二十歲筑基，七十八歲結丹？極陽道君的嫡傳弟子？長得俊秀？
要說容貌，他是看過那位旭日師兄的模樣，也就一般般啦，他自認自己俊俏*，一點也不輸給別人！要說身份，他是震陽道君的關門弟子，差鳳辰了嗎？震陽道君還是元嬰后期的大修士，比極陽道君修為身份都要高呢！再說修為，那還不是鳳辰年紀比他大么？論起資質鳳辰不過是個雙靈根罷了，差他差遠了！
總結，鳳辰也就是比他早生了一百多年罷了，給他一百多年的時間，鳳辰給他提鞋都不配！
當然，這些話他以前就是隨便想想，鳳辰如何如何，只是提起來讓他不爽快罷了。但眼下，他咬牙切齒，恨不得把鳳辰像那棵樹一樣一個法術轟了！
其實要說起來，他對那位葉師姐倒也不是非卿不可，他只是覺得，像自己這樣年輕有為，有才有貌的少年英杰，怎能沒有美人相伴呢？那位葉師姐不說別的，身份是夠了，修為也不錯，容貌也算上佳，年齡與他相當；最重要的是，性情溫和，不會像青鸞峰的吳師姐那么悶，也不像流云峰的姜師妹那么刁蠻；辦事能力也不差，相夫教子必定沒有問題。
可是沒想到啊，他好不容易覺得有個人可以入眼，居然鳳辰那個家伙又插進來一杠子！
鳳辰算什么？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家伙！就是因為比他老了一百多歲，才會修為比他高！
不行，他可不能被鳳辰比下去了，別人也就算了，那位葉師姐他可是挑來做雙修伴侶的，怎么能讓鳳辰搶走？那樣太沒面子了！
既然他早就對葉師姐不懷好意，那一定要把葉師姐追到手，好讓鳳辰那個家伙知道，他云雁飛才是天陽派第一號少年英才！
如此想罷，云雁飛蹲在一個樹樁上“嘿嘿”笑了起來。
……
葉冰發現。拜托給極陽道君的事情，也不知道這位師尊大人究竟是怎么辦的，那位云師弟不僅沒有乖乖的，反而變本加厲了。
每天修煉，必定會收到傳訊符，內容大致為“師姐，今日天氣晴好，我們出來見個面吧”之類的。一出門，那位云師弟會立刻出現在她眼前。到最后，連葉季禎都受了影響，說有位白師叔對他萬般討好，把他嚇得落荒而逃。
葉冰惱怒不已，沖到極陽道君的大殿上，大叫一聲：“師父！”
極陽道君被她的突如其來嚇得一哆嗦，兩顆葡萄就丟出去了，回過神來瞪著她：“干什么？大呼小叫的像個什么樣子！”
葉冰早已知道這個師父是什么德性，所以根本沒被他嚇倒，不但沒甩他，還抱怨：“你到底怎么辦事的？那個云師弟眼下纏得更緊了，煩死我了！”
極陽道君詫異：“他怎么著？”
“每天都發傳訊符來，還跑到季禎那邊獻殷勤。把季禎給嚇壞了！”
“哦……”極陽道君吞下一顆葡萄，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小子還不算笨嘛，居然曉得討好你身邊的人。”
“師父！”看他這反應，葉冰更惱火了，“你到底為哪邊說話的？”
極陽道君連忙改口：“我說他太笨了，居然騷擾你身邊的人，這下把你惹火了，還有什么好談的？”
“重點不是這個好不好？”葉冰撫額，到底誰是師父誰是徒弟啊？為什么她總是被這個師父的不著調氣掉半條命呢？
“那重點是哪個？”極陽道君莫名所以。
“重點是——你到底是怎么處理的？”
說到這個，極陽道君有話了：“我說你這丫頭，師父為了你，跟震陽老頭打了一架，你不但一點也不感動，還這樣跟師父說話？”
“打了一架？”葉冰莫名其妙，“師父你跟震陽師伯打架做什么？”
“因為那老道看不起你啊！”極陽道君理直氣壯，“你是我徒弟，看不起你就是看不起我，不打他打誰？”
“……”葉冰覺得什么也不用說了，她早該知道的，事情交到這個師父手里，最后肯定得變成打架！現在架都打了，臉都翻了，難怪人家根本沒聽他的話！
“我說你這是什么眼神？”受到葉冰殺人般目光洗禮的極陽道君不樂意了，“你這孩子怎么就不懂得尊師重道呢？”
葉冰無視了他這句話，撫了撫胸口，將這口氣吞回去。鎮定地說：“好了，師父你繼續吃葡萄，繼續擺譜，我——自己去解決！”
扭頭走出大殿，后面是極陽道君咋咋呼呼的聲音：“你這孩子，怎么對你師父說話的呢？什么叫擺譜啊？你別走啊……”
葉冰走出上陽宮，發了一道傳訊符。
之所以不想自己解決，是因為她低調地不想惹是非，可眼下看來，別人都不用指望了，還是自己上場吧。再說了，得罪那位云師弟又怎樣？最多就是得罪那位震陽師伯，反正現在師父也跟人家翻臉了。
在上陽宮外面沒等多久，便聽到一個歡喜的聲音：“葉師姐！”
葉冰一看，這位云師弟來得還真快。
“云師弟。”她勉強擠出個笑容。
云雁飛眼帶春風笑容滿面。決定要追求這位葉師姐后，他討教了幾位有雙修伴侶的師兄，又問了幾位師姐，可他們各說各的，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后只有一點沒人反對，那就是烈女怕纏郎。云雁飛一想。要換其他招，他還真不太會，但這招簡單啊，直接纏上去就是了。
于是天天傳訊符，日日打探行蹤，最后有人建議他從葉師姐的小侄兒那里下手，他想想葉師姐只有這么一個血親，必定是很看重的，討好了一定沒錯。果然，葉師姐這就回他傳訊符，愿意見面了！
“葉師姐，”云雁飛喜形于色，“我等很久了，你終于有空了。”
葉冰左右看了看，神色平淡：“云師弟，我有些話想跟你說，且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