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落,就有人推開了房門。
屋子里,燈火通明,只看到了滿眼的燭火,因為大門突然洞開闖入的風而不停的撲騰著,發出滋滋的聲音,映照得這間屋子好像在搖晃一般。
福祿站在門口,愣了片刻,才走了進來,他見這廝情景,神色也是一暗,俯身跪拜道:“皇上,北魏使者求見?”
這一刻,我的頭頂像是突然一個驚雷,頓時腦海里一片空白。
北魏使者為什么會突然來西梁?
元子修到底想干什么?
門外帶著寒意的風吹著我的后背,將一身的冷汗都吹干了,寒意滲骨,蔓延向四肢物體,連全身的血液,都凍僵了。
就在我心亂如麻,幾乎快要崩潰的時候,耳邊傳來了一個溫和的聲音——
“芷嫣,芷嫣?”
我像是從夢中幡然驚醒一般,一下子睜大眼睛,皇兄輕輕的握著我的手,也許是冰涼的指尖讓他有些擔心,微微的蹙了下眉間:“怎么了?”
“沒……沒事……”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聲音幾乎已經支離破碎,下一刻就會顫抖得粉碎一般,皇兄松開了我的手,又看了我一眼:“不要擔心,嗯?”
說著,他轉頭看向福祿,疑惑道:“那你可知,北魏使者為何來求見朕?”
福祿淡淡一笑,低著頭道:“回皇上,北魏的皇帝派使者是來恭賀皇上登基為帝的,還帶著許多的禮物,想要面見皇上。”
皇兄和我對視了一眼,跟著福祿走出了房間。
我的心也揪了起來,想必元子修是想打聽我的消息,莫非他知道我已安然回到了西梁,所以派使者來……
我和他分開的時間,說長,其實不過大半年,可若說短,卻好像已經一輩子了,我已經不再去回想那張俊美的臉龐,也不再去回想與他糾纏的那些日子,更忘記了曾經與他耳鬢廝磨,肌膚相貼,卻有心喪若死的感覺。
可是,他又從時間的灰燼中走了出來一樣,感覺他此刻就在我面前……
半個時辰后,福祿急沖沖地又來到我房里,他靠在門框前氣喘吁吁的,我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咧嘴一笑,道:“祿公公,何事這么急?”
他長嘆了一口氣,道:“公主,皇上……皇上他讓你去一趟御書房?”
我的心一陣悸動,皇兄為何讓我去御書房,北魏派來的使者究竟是何人?
暗暗思忖了一番,無論元修派誰來,我也不怕,這里可是西梁,既然他想派人來打聽我的消息,我就演一場戲給他看。
我一把搶過福祿的拂塵就往御書房跑去,他一路緊追著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公主,你別跑,把拂塵還給老奴,你怎么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呀?”
我拿著拂塵朝他揮動著,笑道:“來呀,來呀?追得到我就還給你!”
漸漸地他離我越來越遠,我嘻嘻呵呵地跑進了御書房,大聲道:“皇兄,你看,我又搶到祿公公的拂塵了,這次,他追不上我了!”
皇兄看著我愣了一下,很快笑道:“芷嫣,別鬧了,你看誰來了?”
眼前的背影非常熟悉,我輕輕用拂塵掃了掃他的頸窩,他赫然轉過身,我還是笑呵呵地看著皇甫昊鈞,他愣了一下,立刻向我拜道:“參見公主殿下!”
“免禮,免禮,起來吧!”我玩味地說道。
皇兄見這情景有點茫然了,道:“芷嫣,不許無禮!”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跑了進來,我回頭看著福祿,又對著他咧嘴地笑了起來,他深深嘆了口氣,道:“哎呀,我的小祖宗,你就饒了老奴吧?”
我轉了轉眼珠,撅了撅嘴,笑道:“我小時候你不給我玩,現在我偏要玩這個。”
福祿一張臉皺成了一團,額間也急出了汗,皇兄見這樣,也偷笑了一下,說道:“行了,芷嫣,現在他年紀大了,你不要捉弄他。”
我做出了一個沉思的表情,道:“嗯,好吧,還給你。”
福祿一把接過拂塵,吐了口氣,驚惶地退出了御書房。
皇兄慢慢走到我身邊,輕輕拍了下我的肩,道:“芷嫣,皇甫將軍不遠千里來到西梁,你和他也是老朋友了,你們好好聊吧。”
“哦,好!”
皇甫昊鈞看著皇兄離開了,立刻說道:“公主殿下,別來無恙?”
“皇甫將軍,你這話問的真奇怪,我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嗎?”我瞅了他一眼,笑哼了一聲:“我好不好,難道你看不見嗎?”
他詫異地看著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低下了頭,愧疚的說道:“公主,對不起!那日屬下保護不力,讓你受苦了!”
他愧疚的神色越來越重,眼里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我知道這些日子,沒有我的消息,他一定非常自責,其實那是一個意外,我沒有怪過他。
突然間心里有了一絲動容,我收回了剛才的神情和語氣,慢慢道:“皇甫將軍,你無須自責,那日我雖然摔下山崖,但被人所救,只是雙眼瞎了,不過,上天還是眷顧我,后來眼睛也治好了,我安然無恙地回到了江陵。”
聞言間,皇甫昊鈞臉上的神色稍微松了下來,我的安危像是長久以來壓在他心里的一個大石,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今日他好像終于放下了這塊石頭。
他看著我,好像又露出了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說道:“公主,你平安就好,這次,皇上終于可以放下心來。”
我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其實,這事也與他無關,他不用那樣擔心我的。”
“公主,恕屬下直言?”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輕聲道:“自從你失蹤后,皇上夜夜難眠,寢食難安,派了很多人去找你,其實皇上他對你的心,你……”
“行了。”我突然打斷了他的話:“本宮累了,想回宮休息。”
說完后,我轉身就往門外走去,他急忙道:“公主,難道你真的這樣絕情?”
我的腳步停滯住了,心里的怒火突然燃了起來,我絕情?
當初是誰封的皇后,誰封的皇妃?
我知道有些事元子修也是身不由己,打算原諒他的錯,拋開一切跟著他過世間最平淡的生活,可是,他依然選擇了江山……
想到這里,心口突然不覺一緊,我慢慢轉過身子,看著他:“皇甫將軍,我想你已經看到我現在的日子過的多么舒心,請你將你看到的如實轉告你們的皇帝陛下,我現在很快樂,以前的事已經不記得了,請他以后不必惦記我,也別來打擾我,從此以后,我和他恩斷情絕。”
“好一個恩斷情絕。”他的聲音帶著掩飾不了的怒氣:“我會轉告皇上的。”
“那多謝將軍了,失陪!”
話音剛落,我憤然離去,一口氣跑回到寢宮關上了房門,撲在床榻上傷心的哭了起來,淚,滴落在臉上的時候,每一滴都給人一種刺激,卻好像,比那種痛要更好受一些。
用過晚膳后,我還是靜靜地坐在繡架前,仔細地繡著這張牡丹圖,也許今日皇甫昊鈞的來到,擾亂了我的心神,這細密的針尖好幾次戳破了我的手指,我放下了繡花針,用嘴咀了咀指尖,突然,一個畫面又在我腦中一閃而過。
我嘆了口氣,曾經以為什么都可以忘記,結果卻是什么都不能遺忘。
眼中滑落出傷心欲絕的淚,愛若殤,是指尖的痛還是心尖的苦?
我起身走到窗邊,撫觸著冰冷的窗臺,外面的雪好像已經停了,雪風的聲音也越來越小,不如出去走走,也許心里就沒那么難過了。
我披上了一件雪白的狐裘風氅走出了寢宮,沿著長廊的路,一路走到那座高高的露臺上,站在這里,幾乎可以把整個皇宮的美景盡收眼底,我扶著圍欄默然地望著遠方,似乎看見那座小山,小時候常去看星星、看月亮的那座山。
這里的一切,都像是我前世的記憶。
還記到五年前,那時的江陵也下了一個月的大雪,可惜,當時我沒有心情去欣賞雪景,而現在呢?
我深深吸了口氣,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下意識地回頭一看,薛亦峰也穿著一身白色的狐裘風氅,迎著風雪站在我面前,他肩膀上那蓬松的狐裘絨毛上一層薄薄的落雪,空中又有細雪飄落下來,紛紛揚揚的落在了我和他的頭頂上。
不一會兒,頭發,眉毛,甚至連微微顫抖的睫毛,都染上了一層白。
他看著我溫柔地笑了一下,平靜的說道:“芷嫣,這么冷的天,怎么一個人站在露臺上,這里風很大,小心著涼。”
聽見他溫柔的話語,充滿了關切與擔心,我的喉嚨哽了一下。
我淡淡一笑,問道:“亦峰,天快黑盡了,你怎么還在宮里?”
他的表情凝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笑道:“今日皇上留我在御書房商議國事,之后,又在欽安殿設宴款待北魏的使者,晚宴剛剛結束,我正準備離宮,在很遠的地方就看見你站在這里,所以……”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頭,撇了撇嘴,道:“你喝了酒,是嗎?”
薛亦峰從來就知道我最討厭聞到酒味,尷尬地笑了一下,點了點頭:“我知道你最不喜歡酒味兒,今日皇上大宴群臣,所以多喝了幾杯。”
“我明白,沒關系的。”
“芷嫣……”
我咧嘴一笑,伸手指著前面的山:“亦峰,還記得我們經常去小山坡上看星星嗎?”
他臉上的神色有點詫異,嘴唇輕輕的顫著,似乎想要說什么,最終沒有說出來,只是笑著點了點頭,我突然抓住他的手:“走,我們現在去山上看雪?”
“芷嫣,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去?”
“陪我去,好嗎?”我又用了點力將他握緊了些,他溫熱的大手顫動了一下。
薛亦峰完全愣在了原地,好像我突如其來的舉動,讓他無法梳理自己的情緒,我偏著頭直直地看著他:“亦峰?”
“芷嫣,我……”他溫柔的眼眸越來越深了,卻欲語還休。
我微微一笑,使勁拉著他的手就跑下了露臺,他的腳步緊跟在我身后,我牽著他的手向宮門口飛奔了過去,寬大的衣袖在寒風中霍然飄起像兩只展翅的蝴蝶隨風擺動,這種感覺像回到了小的時候,我的心也隨著衣炔飄了起來。
薛亦峰抱著我騎上了他那匹汗血寶馬,被他抱在懷里,我的臉微微紅了一下,只聽見馬兒一聲長嘶,一下子沖出了宮門口,這馬飛快地跑了起來。
不到一刻時間的功夫,我們已經到了山腳下,這山倒也不高,他牽著我的手一口氣爬上了山頂。
我還在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已將自己身上的狐裘脫了下來鋪在雪地上,我看著他這樣的舉動,驚了一下,道:“亦峰,你這是為何?”
“這里這么冷,難道讓你坐在雪地里嗎?”
“凍壞了,怎么辦?”
“亦峰……”
我心里突然觸動了一下,經歷了這么多的事,如今,還是他依然在了我身邊守護著我,不覺地一陣鼻酸,眼里也濕潤了。
我抿了下嘴角,輕聲道:“可是,這樣你也會凍壞啊?”
他微瞇了一下眼,欣然一笑,道:“你不用擔心我,我不怕冷。
”胡說!“我一把拉著他的手,猛一用力,慢慢坐在了狐裘上:”你陪我一起坐在這里,就不冷了。“
此時,夜幕已完全降臨,寂寥的夜空上,一輪冷月低懸著,月光仿佛給天際鍍上了一層朦朧的色彩,更平添了幾分靜謐。
我雙手抱著膝蓋默默地望著夜空,看著冷月旁邊又出現了幾顆忽閃忽亮的寒星,如此靜的夜讓我覺得一陣心寒,回頭看著薛亦峰,他躺在狐裘上,雙手枕著頭,望著夜空,兀自地發呆,又像若有所思。
”芷嫣,你知道嗎?皇上快要大婚了。“他突然說道。
我驀地轉頭看著他,驚呼道:”你如何知道的,何時大婚?他要娶誰?“
薛亦峰的表情僵了一下,似乎被我一連串的問題嚇驚住了,淡淡道:”你認識的,就是北魏的綺芙公主,今日北魏使者來宮里,就是為了這事。“
”是嗎?“我的眼神有些恍惚不定:”原來是這樣啊。“
元子修派皇甫昊鈞來西梁原來還有這件事,我都快忘記子綺了,突然間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她真的要嫁到西梁來了,元子修他沒有失言。
我暗暗嘆了口氣,這樣也好,至少皇兄和子綺可以得到幸福。
沉默了一會兒,我點了點頭,說道:”嗯,子綺是個好女子,皇兄終于找到自己的幸福,我真替他開心呀!“
他看了我一下,低聲道:”芷嫣,那你呢?“
我心微微一顫,根本不敢去奢望自己還有什么幸福可言,其實我只愿過平淡的日子,至于感情,只能先把它擱置在一邊。
想到這里,我蒼涼一笑,道:”我……我還沒想過,你呢?“
薛亦峰的表情突然凝重了起來,怔怔地看著我。
我輕笑了一下,淡淡說道:”你與皇兄同歲,也不小了,我嫁去北魏的這段日子里,難道你還沒找到心儀的女子嗎?
“沒有。”他輕輕的一句話,像是一筆帶過一樣。
我卻覺得很重,我明白他對我的感覺,但我不想他為了我誤了自己的一生。
他微微一笑,說道:“芷嫣,實話告訴你,我這一生都不會娶妻,如今,你回來了,我只想守在你身邊,好好保護你。”
我細細聽完了他這一番話,柳眉擰成了一團,沉吟了一番,才慢慢說道:“亦峰,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你可是薛家一脈單傳的男丁,再說……”
“芷嫣,我不在乎世俗的牽絆,只愿陪著你到生命的盡頭。”他急忙打斷了我。
我傻傻地看著他,眼前這個男人讓我吃了一驚,可是,我現在不能確定自己的感情,心里亂成了一團,很多東西揪扯著我的心。
如果我的心里還想著以前的事,以前的人,這樣和他在一起對他太不公平了,我也知道,他希望我得到幸福,他不會接受我施舍的愛,除非我真的愛上了他。
薛亦峰看著我吸了口氣,慢慢地又仰起頭望著夜空,嘴角勾起了一絲無奈的笑意,悠然道:“在我們很小的時候,我就夢想著,有一日要娶你做我的妻子。后來,我漸漸發現你愛上的人是灝彥,我就把這份感情埋在了心里,如果當時他沒有負你,我一定會把這個秘密帶進墳墓。”
我全身一震,閉了閉眼,深深的抽了口冷氣。
他頓了頓,繼續道:“當日,得到你要去和親的消息時,我整個人都快崩潰了,但誰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那時我知道這一生都再也見不到你,所以我想盡我的全力,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到北魏,讓你嫁給元子攸……”
“但是……”他沉默了一下,又說道:“我真的沒想到元子攸居然會那樣對待你,那日若不是我受了重傷,我一定會帶著你離開北魏,后來我回到西梁后,對你的想念越來越甚,差一點都挺不過來了,也不知道日后該如何支撐自己堅持下去。”
我站起了身,再看著他的時候,雙眼已經通紅了,他也立刻站了起來,將狐裘披在了自己身上,淡淡道:“我多言了,夜深了,我送你回宮吧?”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心里難過極了,連神經都有些恍惚了,驟然間,腳下一滑,跌在了雪地里,他立刻伸手抓住了我,也許是下山的路太滑,他的身子也失去了重心,索性抱著我的身子滾下了山,直到我的身子重重地撞在了一棵大樹上,兩個人才停了下來。
聽見我發出了一聲痛呼,他的手將我抱緊了些,我已疼得眼前發白,當我的意識清醒些時,發現他將我壓在了身下,溫熱的鼻息吹打在我冰冷的臉上:“疼嗎?”
對著那雙的臉含情脈脈的眼睛,我一時竟然說不出的話來,他伸手輕撫了一下我額間的發絲,看著我的眸子越來越深,慢慢地垂下臉來。
“不要,亦峰,不要這樣?”我驀地將頭偏到了一邊去。
“你還是深愛著灝彥,對嗎?”
我的腦子懵了一下,忽然意識到,他還不知道我已經……
薛亦峰慢慢地松開了我,將我從雪地里扶了起來,低聲道:“算了,我懂了。”
說完,他就往山下走了去,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其實我不想傷害他,也無意拒絕他,只是感到很茫然,心里亂得不知所措。
看著他寂寥的背影離我越來越遠,我的心有了一絲觸動,突然飛奔了過去,拉住了他的手,大聲道:“對不起,我不想傷害你,有些事我想再想清楚一點……”
他的身子突然僵住了,慢慢轉過身來,握著我的手,激動的說道:“芷嫣,無論等多久,我都會等你的。”
此刻,我再也壓抑不住眼中的淚水了,我抓著他的衣襟,一頭撲進了他懷里,拼命地點著頭,抽泣道:“嗯,亦峰,如果你不嫌棄我嫁過人,就多給我點時間,讓我好好想清楚,行嗎?”
他自然地伸手攬緊了我,嘴角卻勾起了一抹溫柔的笑意:“傻丫頭,我怎么會嫌棄你,我會等你的!”
眼中的淚水不斷地涌了出來,所有的眼淚,所有的哭泣,都化作了他胸襟上的一片濕潤。也許,這個懷抱才是真正屬于我的,他不會傷害我,永遠都不會。
我曾經期許過宇文灝彥,元修,甚至慕容文謙,但他們不是拋棄我,就是負了我,或者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如今,陪在我身邊的,卻是我從來沒有愛過,甚至從來沒在意過的薛亦峰。
我有些猶豫了,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配得上這樣完美的男子,是否能得到自己奢望的幸福,一時間,我很迷茫。
夜色深沉,雪又下了起來。
薛亦峰把我送回皇宮時,已經過了三更時分,只有遠處大殿屋檐上的幾盞紅燈籠透出了微弱的光,照亮了眼前路。
房檐下的燈籠透著朦朧的光,映照得他的笑容也帶著一層朦朧的意味,也好像在夢里,我的心里卻越發覺得不真實,感覺像在做夢一樣。
一想到這里,我急忙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溫熱的大手。
“芷嫣……你……”
我感到很尬尷,羞得臉一片緋紅:“我以為自己又在做夢,所以……”
他笑了笑,也沒說什么,就這么牽著我慢慢的往前走,不一會兒走過了一條長長的回廊,隱隱看到前面的乾坤殿還亮著燈。
周圍靜謐如夜,卻不聞一絲人聲。
“亦峰,夜深了,你該回府了?”
他的臉色微微一變,立刻意識到了什么:“好,你也早點休息吧。”
我點了點頭,便轉身朝著前面走去。
走過乾坤殿時,看著里面燭光搖曳,我心里嘀咕了一下,這么晚了,難道皇兄還沒休息?
我輕笑了一下,不知他是不是在犯相思之苦,還是在準備大婚的事。
其實這樣難怪,他與子綺也有兩年沒見了,如今快要娶她回西梁,皇兄一定是興奮地睡不著,正好,我進去嚇嚇他!
我索性走過去看看,卻發現門口站著一個纖細的身影,這不是憐兒嗎?
我輕輕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一回頭,目瞪口呆地看著我,沒等她開口,我就拉著她的手就往夜明宮拽。
一進門我便掩上了宮門,大聲道:“跪下!”
“公主饒命,公主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她跪在地上直叫著。
此時,她已經哭得梨花帶雨,好不讓人心疼,我還是厲聲道:“憐兒,難道你已忘記本宮的話,你為何深夜跑到乾坤殿去,你去干嘛?”
她滿臉淚痕,嚇的渾身打顫,支吾道:“奴婢知錯了,奴婢只想看看皇上,奴婢真的只想看看他,沒有非分之想,真的沒有。”
我嘆了一口氣,愛一個人是沒有錯的,她和我一樣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可是,皇兄快要大婚了,出不的岔子啊,子綺的脾氣可是比我還要倔三分。
我走過去扶起了她,慎重的說道:“你要記住自己的身份,這次就罷了,不能再有下次,皇上快要大婚了,你趕緊死了這條心?!”
“奴婢知錯,多謝公主饒命!”
我無奈地揮了揮手,道:“這幾日你別來伺候我,好好思過,你退下吧,!”
我也不知道剛才對她說的那番話,是對還是錯?
可是,我知道皇兄的性格,他也曾羨慕父皇與母后那份專一而深厚的愛情,這么多年以來,父皇從未選妃,當初母后薨世,他也沒有再……
所以皇兄會像父皇那樣情深意重,不會辜負子綺的。
次日,天放晴。
我獨自坐在繡架前細細地繡著那副牡丹圖,還記得元子攸說過洛陽四月醉牡丹,雖然我已不能和他去看滿山遍野的牡丹,但愿我能在四月時繡好這副牡丹圖給他燒去,回想起來,自我嫁給他以來,從來沒有為他做過任何事,這微不足道的事情,希望他在天之靈可以感到欣慰。
突然間想起我與他過去的點點滴滴,心中覺得隱隱作痛。
如果當初,一開始他就對我好,也許我早已愛上了他,而且會全心身地把自己給他,或許一開始,是他錯了,而后來,是我自己忘記了身份,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我和他……就這樣越走越遠,陰差陽錯,終究我和他還是無緣無份。
“嘶……”我想愣了神,一不小心被針尖刺破了手指。
我看著自己的指尖冒出了鮮紅的血點,正要將手放入嘴里。
“你受傷了,讓我看看?”
那熟悉的音質帶著低沉的魅惑,讓我聽得心里像是被雷點猛地擊中一般,全身都微微的顫抖了一下,就感他慢慢地走到了我面前。
我慢慢地抬起頭,望向他——慕容文謙。
這一刻,我的心跳幾乎都要停止了。
還是和以前一樣,披著一身黑色的狐裘,華貴無比,在燭火下熠熠生輝,卻襯得那雙眼睛越發的深,越發的黑,高挺的鼻梁下,單薄的嘴唇始終輕抿著,帶著微微上挑的弧度,卻怎么看,也不像是笑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了許久,終于慢慢地站起了身,手指上的血卻一滴一滴滾落下去,染紅了繡布。
“痛不痛,我看看?”
慕容文謙一邊說著一邊伸手過來,我立刻把手縮了回來,驚呼道:“你怎么會在這里?你來干什么?”
慕容文謙面色一僵,輕聲道:“你皇兄登基,我是來送藥的。”
我驀地想到父皇駕崩了,皇兄登基他是來送白玉雪蓮丸。
一時間,我也沒有再說話,沉默開始蔓延。
屋子里燃著檀香,遠遠的也有暖爐,暖意融融的,可我的掌心卻已經冷汗涔涔。
這樣的安靜,反倒讓我覺得像是一種僵持一般,他終于開口,打破了這樣的寧靜:“我聽文思說,那晚你出了事,跑來別苑,那晚我不在,所以……”
“行了,你不用說了!”我立即打斷了他:“你也無須自責,我蕭芷嫣賤命一條,沒那么容易死,也用不著別人來可憐我!”
“芷嫣……”
天氣雖冷,我的掌心,已經滿是冷汗,似乎感覺到,他低頭看了我一眼。
他低著頭,沉聲道:“你走之后,我真的很擔心你的安危,紅姨已經告訴了我,你是如何淪落到嫣紅閣的,剛才聽亦峰說你渡江時遇到了風暴,在山上遇到了流氓,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真的……”
一瞬間,他似乎再也說不下去了,我茫然地看著他,但是一回想起當日在倚翠樓的情景,我的心底模糊的痛越來越清晰。
原來他知道了一切,心里愧對于我,今日是來道歉的。
我不覺地自嘲一笑,道:“你放心,就算當日我被流氓奸污,或是被蕭寂寒強暴,又或者我淹死了,甚至我在山間被人……這一切都與你無關,路是我自己選的,沒人能逼我,我也從來沒怨過你。”
這一刻,慕容文謙的臉顯得有點蒼白了,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特意壓低聲音,道:“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會遇到這些事,我很后悔……”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無須后悔,現在我沒事了,你可以走了!”
“芷嫣……”他低啞著又呼了一聲我的名字。
我心底驀地一顫,喝止道:“慕容文謙,你以為你是誰,你不過是一個脂粉客而已,我的名字你也配叫?”
“請你記住!我是公主!我是西梁的公主!”
說到公主這兩個字時,我的語氣重了很多,情緒也激動了起來。
慕容文謙木然地看著我,沉默了很久,似乎在壓抑著心里的情緒,慢慢地從懷里拿出一個藥瓶來遞給了我:“那日你走后,把這個落下了。”
我接過藥瓶,心里有點內疚,這藥是冷大哥給我養身子的,可是,那夜我真的很傷心,連這個都忘記了收拾。
“多謝!”我緊緊握緊了藥瓶,冷冷道。
慕容文謙見我的臉依然冷若冰霜,對他沒有絲毫的善意,才慢慢轉身離去,在踏出門檻時,他的腳步停滯了片刻,卻沒有回頭,拂袖而去。
“等一等!”我一下子追了出去,喊道。
慕容文謙停下了腳步,雙肩微微顫抖了一下,轉過身子來時,臉上的表情異常的平靜,道:“不知公主,還有何吩咐?”
我愣了一下,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是他第一次叫我公主,就連我小時候,他也沒有這樣稱呼過我,我的心突然覺得很不好受。
“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公主,請講?”他朝我拱手一揖。
我輕輕抽了口氣:“我希望你不要將我過去的事,告訴亦峰,行嗎?”
他抬頭看著我,愣了一下,輕聲道:“在下明白了,若公主沒事,在下告退。”
我點了點頭,看著他的背影漸漸離開了我的視線。
再次看見慕容文謙,又觸及到我心中的那模糊的痛楚,其實我始終不敢定義我和他的過往。
若有情,何不念?
若有愛,何不愛?
終是意難平!
我轉身回到屋子里,一頭倒在床榻上,一任自己的淚水瘋狂般滾落,原來他還是根本不屑于我,他來這里只是內疚而已,他的心里只有那個青樓女子……
一時間所有的屈辱、羞愧、都涌上了心頭,把我的心揪得好疼,好疼……
每當我想起他身邊的那個女人,想起那一晚他們在倚翠樓的纏綿,心中的妒火就會把自己焚盡一般。一直以來我都讓自己忽視,讓自己平靜,但是,那種妒忌的感覺還是藏在心底,每次想到他,就會刺痛我一次。
他的出現,只是在提醒我,有多恨他嗎?
“你為何哭得這般傷心?”這樣熟悉的聲音卻帶著一絲輕顫。
當我猛然回頭看著那張被我憎恨的臉時,咬著下唇微微發抖,仰頭深吸一口氣,大聲道:“你走!我不想看見你!”
“我再也不想看見你!我不想……!”
他仿似洞悉了我心思,突然走到了我的床榻邊,他灼灼的目光就直視著我,那對燿黑的眼睛,帶著燒灼般的熱力,像是要一直洞穿了我的身子,洞穿了我的心。
我不能移動,也不能抬頭,只要我對上那雙灼人的眼眸,就會將我燒成灰燼。
我固執地把頭偏到了一邊去,哽噎道:“你還回來干什么?”
“芷嫣,其實我……”
“皇上駕到……”他未盡的話語被福祿的高呼打斷。
聞言間,慕容文謙已退到梳妝臺邊,我趕快用手袖拭去了淚水,皇兄已經走到我身邊,他見這一情形,立刻會意到發生了什么事。
皇兄回過頭,一臉坦然地看著慕容文謙,笑道:“文謙,你找芷嫣有事嗎?”
慕容文謙愣了一下:“那日公主在我家落下了東西,我給她送過來。”
皇兄看著我,說道:“芷嫣,你怎么這么不小心,讓文謙費心了。”
我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卻什么也說不出來,甚至連嘴都張不開。
“文謙,有些話我想單獨與你談談,隨我去御書房談談吧。”
慕容文謙低頭看了我一眼,面不改色的淡然一笑:“好。”
這時,我的情緒也平息了下來,低聲道:“皇兄,既然你們有事要談,還不快走?”
皇兄看了我一下,又笑道:“芷嫣下逐客令了,我們走吧!”
人去屋空,冷清的寢宮又剩下我一個人,一時間心亂如麻,如坐針氈。
我走出了寢宮,打算去御花園看看錦鯉,沒料到,那個錦鯉池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冰,無奈之下,我又慢慢朝著寢宮走回去。
一陣寒風拂來,吹亂了我的一頭長發,在空中糾結著,好似我的心緒。
我已安然回到了皇宮,可以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為什么要因為那個人的到來會影響自己的心緒,影響自己的生活。
我一個人披著狐裘站在寒風中,想愣了神,一群宮女太監在不遠處,嬉戲打鬧,好像在堆著雪人,打著雪仗,歡聲笑語陣陣,但也已經吸引不了我的注意,其實,我的整顆心都飛到了御書房去。
天色已晚,我提著一盞琉璃燈籠慢慢的朝前走去,從這條門廊的中間下到一條青石板鋪成的小路,前面那隱隱閃著燭光的屋子便是御書房。
剛剛走到外面,還沒來的及上那臺階,便聽見皇兄的聲音帶著暴怒的情緒響起:“你居然看著別人叫價,也不阻止,難道你忍心看著芷嫣被那個惡霸霸占嗎?!”
這一聲怒吼讓我微微一顫,幾乎連風聲都停止了。
我從來沒聽見皇兄用這么恐怖的聲音,去喝斥一個人,而那個人竟然是慕容文謙。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了慕容文謙低沉的聲音:“蕭寂寒在,何須我出手!”
“你——”皇兄似乎氣急,說話帶著咬牙的恨意:“你居然在青樓這樣的傷害她,還害得她淪落青樓賣身,我從來沒有想過,居然是你?”
“居然會是你,這樣對待我的妹妹?”
“不——”慕容文謙淡淡道:“仁遠,你聽我說……我在江湖漂泊一生,經歷了太多的生關死劫,人生無常,我不想有太多牽掛。”
“慕容文謙,我警告你,芷嫣在北魏已經受了太多苦,她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常人無法想象的,我的妹妹不是讓人隨意欺凌的!”
屋子里忽然安靜了下來,只有皇兄氣急敗壞的呼吸聲。
沉默了半晌之后,又傳來皇兄的聲音:“如果你真的愛她,就堂堂正正地做我西梁的駙馬,只要你娶了她,我可以借兵于你,助你恢復大燕帝國,如果你不愛她,就離她遠點,不要去擾她心神。今日若你不能給我一個明確的答復,從此以后,你休想再踏進皇宮半步!”
“我不會娶她的。”慕容文謙的聲音淡淡的。
我的心一下子涼了,連呼吸都快窒息了,原來他真的對我無意。
“你——”這時,屋子里一下傳來哐啷的一聲巨響,好像是有人踢翻了椅子,我看到窗戶上映出的兩個人的影子交疊著晃動,好像要打起來,而皇兄還在怒吼著:“你太不識抬舉了,芷嫣哪一點配不上你,你……這樣的人!”
“我沒有嫌棄她,是我高攀不起!”
我心中一驚,想也不想便沖上去,一下子撞開了門:“皇兄!”
果然,書房里的情形如我所想,地上躺著一張紅木椅,皇兄已經沖到了慕容文謙的面前拎著他的衣襟,一只巨大的拳頭已經對準了他的臉,幾乎隨時要打下去一般,我急忙沖過去一把拉開他,翻身護住了慕容文謙:“你不要這樣!”
“芷嫣!”皇兄氣得一張臉煞白:“你給我讓開!”
“皇兄!”我急得幾乎跺腳:“你不要這樣為難他,你只看到我受了傷害,可是,他曾經也救過了我很多次,我告訴過他,和他已經兩清了,其實他并沒有負我,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罷了,你這樣做,不是逼婚嗎?”
“芷嫣……他這樣對你,你還維護他?”
“皇兄,你瘋了嗎?”我突然怒斥道:“你另愿分西梁的半壁江山給他,就是為了讓他娶我,就算他娶了我,心里愛的是別人,你覺得我會福嗎?!”
皇兄的拳頭僵在了空中,那張怒極的臉微微有些扭曲了,對著我,狠命地咬著牙,卻始終沒有辦法沖上來。
“皇兄,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的確傾心于他。”我又含著淚看向慕容文謙:“但是人家不喜歡你的妹妹,你非要讓我賴著人家……”
我的話沒有說完,但我知道皇兄明白我的意思,更何況這個與我糾纏至今的男人,的確從來沒喜歡過我,一點也沒有。
“芷嫣,我只想你能幸福!”
“我要的幸福,不是這樣的。”我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哭腔,看著皇兄:“你聽我說,我要的是一個真心愛我的丈夫,能給我安定平淡的生活,此生足矣。”
聞言間,皇兄微微閉眸,狠狠的揮了下拳頭,咬了咬牙,轉身走了出去,走到門口還一腳跺爛了我丟在地上的琉璃燈籠。
等到他走得沒影了,我這才松了口氣,心有余悸的回過頭,見慕容文謙正看著我。
那雙眼睛就這么近在咫尺的看著我,那么近,近得我幾乎能看到里面我的倒影,甚至能感覺到我的眼睛里也有流光流過,微微發燙。
猛然響起剛剛在情急之下說的那些話,雖然是心里話,可是——竟然當著他的面說了,我頓時臉刷的一下就紅透了,急忙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對不起……”
我低著頭,全身發麻的聽著那個熟悉的,低沉的聲音慢慢的念出這三個字,像是在慢慢的從這三個字里摸索著什么。
一時間,我有些恍惚,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過了很久,我才慢慢道:“慕容文謙,我說過,我們已經兩清,你沒有對不起我,以后我不想再聽見,你說這三個字。”
“芷……嫣……”
話音一落,他卻突然伸手過來抓住我的手。
我猛地后退了一步,避開了他的手:“你忘了,剛才皇兄對你說的話,別再碰我,也別讓我再見到你。”
說完,我便轉身離開,而身后的這個男人依然緊跟著我,我立刻加快了腳步,走到夜明宮門口時,我突然回頭,看著他:“你還想怎么樣?”
“芷嫣,你聽我說,我……”
“夠了!”我即刻打斷了他的話:“慕容文謙,你已經說得夠多了,我不想聽你那些大道理,感情的事不可勉強,你走吧。”
我轉過身,走進了寢宮,即使背對著那個人,似乎也能感覺到有一道炙熱的光照在我的背上,不知是人的目光,還是滿屋搖曳的燭火,像我此刻的心情,惴惴不安,好像下一刻就會崩滅。
“芷嫣!”他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我用力一撥,退后一步,轉過身子,淚眼迷離地大聲說道:“你已拒絕了我皇兄,你不愛我,你不會娶我,我都可以接受,但請你記得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別再來擾我心神!”
“不愛我,別碰我!”
慕容文謙恍惚了一下,愣在原地,我深深看了他一眼,他低著頭慢慢轉過了身子,走了出去。
我立刻將宮門掩上,死死地抵住門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