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智鑒得到沈氏病重的消息,請假回家看望。棗溪鄉(xiāng)參加修水庫的民工都認識他,也都知道他的為人,見他這么大年紀來修水庫都同情他,帶隊人就沒讓他挑泥,叫他在工棚里燒飯。水庫工地一般是不允許回家的,此時棗溪民工負責人‘私’下讓他回家了。
到了家里,吳富貴也在沈氏‘床’前。大家怕申智鑒生氣傷心,沒有將沈氏突然病重的原因告訴他。
沈氏說:老爺啊,我恐怕是活不長了,我只是不放心興兒,你們要好好待他,看來這世道是不讓人活命了。
吳富貴憤憤地說:**好好的天下都給政加這種‘混’蛋搞壞了,什么放衛(wèi)星,根本就是糊‘弄’人!糟蹋莊稼不說,還使政fǔ信了鬼話,增加了賣余糧任務。你們看好了,馬上就要餓肚子了,食堂這種吃法,夠幾天吃啊?
申智鑒嘆道:**偏偏讓政加這種人得勢,能搞好嗎?有什么辦法,也只能挨一天算一天了。
上級怎么不管呢?這些年農(nóng)民吃不飽飯,統(tǒng)購統(tǒng)銷前我們這地方哪有吃不飽飯的事啊?我在你家干活,一年到頭白米飯有葷有素……
你又來了,我說過這種話說不得的。上級能不知道嗎?收了多少糧食,農(nóng)民手里剩多少,會沒數(shù)?
我也就是家里說說。我不明白,上級知道為什么還這么搞?搞什么**的農(nóng)業(yè)社,現(xiàn)在又在搞什么公社、食堂,不是瞎搞嗎?
唉,我反正也是廢物了,現(xiàn)在看來不是做死就是餓死,現(xiàn)在孩子不在,就跟你說說吧。我想過了,搞公社,搞食堂,都是為了糧食啊。
為糧食?
是的,政fǔ一‘門’心思就想著收糧食。土改以后為什么要讓農(nóng)民賣這么多糧食?為什么這么急搞農(nóng)業(yè)社?就是嫌一家一戶手里收糧食麻煩,但沒想到搞了農(nóng)業(yè)社農(nóng)民會瞞產(chǎn)‘私’分,于是就搞了公社,等于把土地收到政fǔ手里。還不放心,就辦食堂,干脆把農(nóng)民的吃飯也管起來。
政fǔ收這么多糧食干什么?
出口換機器啊。
什么叫出口?
就是賣給外國人。以前我也不知道,是余賽君告訴我的,我以前還以為只有火‘腿’‘毛’豬出口,她說了后我就都明白了。我那火‘腿’坊的火‘腿’早就定量賣了,國內(nèi)只能賣小部分,大部分是出口的。我那些年生意不是小了嗎?是收不到豬‘腿’,‘毛’豬也基本上給國家收走出口了。
怪不得買不到豬‘肉’呢,不過現(xiàn)在的農(nóng)民反正有得賣也買不起。沒豬‘肉’吃也就罷了,為什么不給農(nóng)民多留點糧食呢?
國家想多換點機器啊,實行工業(yè)化得多少機器啊。
國家為什么要搞工……什么化呢?
工業(yè)化,國家要富強就必須要工業(yè)化。拿農(nóng)民的糧食換機器也罷了,只要不糟蹋。我在銀山看到,說是建全國最大的拖拉機廠,進口了許多大機器,結(jié)果沒建成,機器在那里生銹也沒人管。公家的事難辦哪!
一樣的,農(nóng)業(yè)社也這樣。過去死牛流眼淚,后來農(nóng)業(yè)社死牛大家還開心,有牛‘肉’吃了。有人說,現(xiàn)在死掉一頭牛,不如打碎一只蛋,一頭牛200元,全社6000多戶,每戶只要3分錢,而打碎一只蛋要7分。割稻時那個糟蹋,真讓人心疼啊!要是換成‘私’人的,會這樣嗎?那……這換機器要到哪年是個頭呢?
工業(yè)化實現(xiàn)了就好了,看樣子要犧牲一代農(nóng)民了,但愿*平他們這一代能過上好日子。富貴,這個話可只能我們倆說說,千萬不能跟別人說。
不會的,我還沒聽懂呢。
晚上,龔德興走進余賽君的住處。余賽君住在學校,學校空余教室多,就讓她住了一間教室。他大聲道:余總編,住得倒很寬敞嘛。
余賽君笑道:寬敞是因為我沒家具,龔科長……不,龔書記,今天是什么風把你吹來了?這么難得!
哈哈哈,什么書記總編,我們都是老右,今天是老右來看老右。你知道你住的這房子是誰造的嗎?
我知道,是申主任和程志遠造的,這房子質(zhì)量很好,他們?yōu)闂椣l(xiāng)做了件好事。
說來慚愧啊,造這個學校是我先提出來的,可是真到了造學校的時候,我一分錢也沒出。我賭博輸光了家產(chǎn),成了雇農(nóng),當時很高興,現(xiàn)在想想無地自容,程志遠給國家留了那么大兩個廠,我這個雇農(nóng)做了些什么呢?
是啊,我們?yōu)辄h做了些事,但是仔細想想為群眾做過什么就有愧了。你看他們現(xiàn)在這樣瞎折騰,農(nóng)民遲早給他們折騰死。
賽君,我想請教一個問題,張魯是什么人?
我不認識張魯,怎么回事?
聽說錢政加在干部大會上說,歷史上有個張魯,吃飯不要錢,是**的祖宗,他提出要學張魯。
哦,大概是說三國時期的張魯吧,奇怪,干嘛要學他呢?那是政教合一的五斗米道。
五斗米道?那不是邪教嗎?我們祖先就入過五斗米道,后來逃到棗溪來的。
五斗米道是不是邪教姑且不論,我們**是人類最偉大的事業(yè),怎么能跟愚昧落后的古代道教相提并論呢?荒唐!
五斗米道真是邪教,純粹是欺世之道,在一套騙人的說教下,對內(nèi)對外都非常殘暴,我們祖先就是不滿那里面的胡作非為才逃出來的。哈哈哈,一千多年前,我們祖先都已拋棄的東西,現(xiàn)在卻當經(jīng)典學著去做,太可笑了!
古代人還有地方逃,現(xiàn)在逃也沒地方逃。錢政加還胡說了些什么?
他說太平天國也是**,所有財產(chǎn)都‘交’公,跟人民公社差不多。還說太平天國男‘女’分開住,夫妻住一起就得殺頭。正是聽了這個話,他們才來問我:長‘毛’是殺人放火的,怎么也是**了?
真是褻瀆**,居然稱長‘毛’也是**,太無知了!長‘毛’才是真正的邪教呢,要求群眾夫妻分開,可是天王**佳麗三千,要求群眾忍受挨餓,洪秀全自己卻極盡奢華。老龔,我看現(xiàn)在越來越‘亂’了,放什么衛(wèi)星,夜里把農(nóng)民趕到田野上通宵干活,明明合作社已經(jīng)一團糟了,還辦什么公社,明明糧食不夠吃,還辦什么食堂放開肚子吃飯,你看吧,過幾天叫大家吃什么?看來真是不餓死一些人不肯罷休。
有什么辦法,誰敢說話?誰敢不滿意?我們倆算是參加過革命的干部,說幾句實話就落得今天的下場,農(nóng)民更不敢說話了,說了就拔白旗,戴高帽游街,關押吊打。你就別去想了,余賽君同志!
我知道,錢政加現(xiàn)在大紅大紫,他把我看成眼中釘,想置我于死地而后快。要不是棗溪鄉(xiāng)親們保護我,我早給他‘弄’死了。
你還得小心點,這人‘陰’險毒辣,報復心強,他現(xiàn)在正忙他的政績,等他有‘精’力收拾你,你就逃不了了。
如果是過去,我早逃走躲起來了,可現(xiàn)在我們社會控制這么嚴密,逃也無處逃。現(xiàn)在對我來說死倒無所謂,我就是對他們這種瞎鬧看不下去,農(nóng)民這般受苦看不下去,真想避開這個世道,眼不見心不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