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清莬聽了,小嘴一撇,戲謔問道:“平日里,你們將軍府的人是如何欺辱薄待她的?”
宛湘寧睨了她一眼,沒聲好氣地道:“將軍府中可從未有人將她當作不祥之人。”
耶律清莬無奈笑笑,道:“這是自古以來便有的傳說,其實我也是不信的,不然我也不會去看她。”
宛湘寧輕輕笑,道:“我曉得。”
和嬪在一旁道:“方才你們來之前,我與她說過幾句話,聽她的意思,似乎并非自己想陷害沈將軍,而是被人脅迫才如此做法的。”
宛湘寧與耶律清莬對視一眼,皆有些疑惑,總覺得這件事情有些奇怪。
辭了和嬪從暢安宮里出來之后,走在路上,兩人又將此事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總也想不出甚么頭緒,便也只能悶悶地回毓秀宮內歇息去了。
一夜之間,沈建勛私納北遼女子為妾并在戰場通敵之事傳遍了整個京城,而驃騎將軍府又被宮里來的侍衛圍的水泄不通,京城里的百姓皆議論紛紛,一部分百姓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不曾想一向清正廉明的驃騎將軍竟會有如此丑事;而另一部分百姓,則堅信沈將軍定是忠良之臣,如今只是遭人陷害罷了。
消息自然也被傳進了萬佛寺中,雖說佛門子弟不應過問凡俗之事,但好歹與沈君琰交情不淺,朗清心內也在暗暗地為將軍府揪著心。勉強打坐誦經,總是心神難安,朗清便干脆將念珠置于一旁,起身在佛前上了一柱清香,虔誠拜了三拜,便轉身出了經室,一路往東廂房中去了。
裴滿出云被宮里來的人帶走時,很是匆忙,有些衣物細軟尚未來得及收拾,如今仍留在廂房之內。朗清推門進去,見榻上仍留了一些女子與孩童的衣物,立在原地頓了一頓,終究覺得翻找女子的衣物總是不好,又忖了一會兒,方下定決心一般,將那榻上的衣物盡數打包,拿著便轉身出寺下了山。
回到將軍府后,沈君琰只在錦繡苑宿過一夜,翌日便帶著墨染又回了竹舍中。齊夫人曉得他是怕睹物思人,便也不去阻止,只由著他又如從前那般,幽居竹舍不愿出門。
是夜,冬霖脈脈,且天色陰的沉黑,沈君琰獨坐案前,靜聽那雨滴竹梢,低聲瀝瀝,只覺身上漸寒,心內不由戚戚,一股郁結總是難解,又一伸手取了桐木瑤琴,低聲吟道:“悲時俗之迫阨兮,愿輕舉而遠游。質菲薄而無因兮,焉托乘而上浮?遭沉濁而污穢兮,獨郁結其誰語!夜耿耿而不寐兮,魂煢煢而至曙。惟天地之無窮兮,哀人生之長勤,往者余弗及兮,來者吾不聞,步徙倚而遙思兮,怊惝怳而乖懷。意荒忽而流蕩兮,心愁凄而增悲。神倏忽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留。內惟省以端操兮,求正氣之所由。漠虛靜以恬愉兮,澹無為而自得……”
“沈大公子可是在為沈將軍而悲嘆?”
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沈君琰一怔,其身而立,驚喜地看著窗外,匆忙走過去將窗子打開,果見朗清背了個包袱立在窗外,不由喜道:“你怎的在此?外面如此多的守衛,你竟也能進來?”
朗清輕輕一笑,繞到門前去推門進來,道:“他們如何能攔得住我?”
沈君琰點了點頭,道:“你武藝了得,他們自然攔不住你,”邊說著,邊嘆了口氣,又道:“今日本想翻墻出去,到萬佛寺去找你,不想又被抓了回來。”
朗清輕拍僧衣,將身上的水滴拍落,邊道:“沈公子是將門才子,這武功嘛,還是要勤加練習才是。”
沈君琰聽了,不由赧然,紅著臉笑了笑,從前他也曾隨沈建勛習武,只因身子孱弱,學藝不精,后來成婚后,身子好了許多,他又隨府中的兵士練武。只是,不知為何,宛湘寧卻是極不喜歡見他習武的,每每聽他說要上戰場殺敵之語,便郁郁寡歡,他便只好作罷。
邊想著,沈君琰看著朗清,似下定決心一般,道:“待此事了結,我要去跟你習武。”
朗清輕笑,應道:“先將此事了結再說,”邊說著,便將手中的包袱擲了過來,又道:“這是你家姨娘留在東廂房中的,你可以看看,可有甚么有用的線索?”
沈君琰伸手接過,將包袱打開,將里面的衣物仔仔細細地翻了一遍。旁的倒也沒有甚么,只有一塊帕子讓他有些不解。他又與朗清將那帕子拿到燭前,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那帕子也并非名貴之物,不過是尋常的粗布所制,上面倒是繡了些圖案,只是可能年歲已久,有些模糊不清了,兩人看了許久,方隱隱約約看出來那繡的似乎是一只蒼狼。
沈君琰凝視著那條帕子,輕輕道:“看著圖案如此模糊不清,出了年歲久遠之外,怕是有人反復摩擦所致。也就是說,這塊帕子,尤其是這蒼狼圖案,對她應是十分重要的。”
朗清低眸沉吟,道:“北遼人生性豪放,喜愛虎狼之物,以蒼狼為標志的家族想必是有不少,為準只是那位裴滿將軍家族的標志罷了。”
沈君琰輕輕點頭,道:“也是,不過……”
朗清接道:“若你想要細查,可修書一封給我帶走,明日想法子送去北疆,請三皇子幫著查上一查,你看如何?”
沈君琰看著他,感激道:“真是多謝你了。”
朗清態度依舊是淡淡的,輕道:“不用客氣。”
經過一路緊趕慢趕,沈建勛回到京城總共用了不過三五日的辰光。一行人剛行至北正門外,便見前方城門大開,一隊兵士自城內而出,當先一人騎棗紅駿馬,身姿硬朗,器宇軒昂,雖髭須皆白,也難掩眸中的浩然之氣,正是宣威將軍林正合。
沈建勛從軍之初,便在林正合麾下效力,雖如今已與他平級,心內對他仍是極為尊敬的,當即下馬與他行禮,只是身子依舊孱弱,下馬時踉蹌一步,險些跌倒。郁青青見了,忙下馬去扶他,不想卻被林正合搶先了一步。
宮內之事,林正合已通過女兒舒妃的書信知曉,心內本就有些焦急,如今又見沈建勛面容憔悴、枯瘦如柴,心下一酸,忙問道:“你這是怎么了?身子不適嗎?”
沈建勛扶著他的手緩緩站直身子,躬身行禮,應道:“不妨事,在北疆染了惡疾罷了,如今已好得差不多了。”
宛攸寧也下了馬,走上前來,問道:“林將軍,宮內如今是什么情形?”
林正合一見宛攸寧,吃了一驚,倒沒想到他會親自同沈建勛一起回京,忙上前行禮參拜。
林正合是舒妃的父親、宛維寧的外公,且又戰功卓著,宛攸寧心內敬重他,哪里會受他的禮,側身一讓,伸手扶他起身,柔聲道:“將軍不必多禮了。”
林正合躬身道:“謝太子殿下。”想到方才宛攸寧的問話,繼續道:“如今,瑯華公主被陛下留在了宮里,君琰與齊夫人被看管在將軍府中,至于你的那位姨娘,”他側眸看著沈建勛,“也被留在了宮內,不知如今是何情形。”
沈建勛眸子一黯,重重嘆了口氣,悶聲道:“真想不到,她竟有如此狠毒的心腸。”
郁青青聽了,在一旁冷冽道:“依我看,義父本就不該救她。非我族類,其心定異,讓她死在戰場上才算應當。”
沈建勛聽了,又嘆了口氣,并不應聲,只看著林正合問道:“將軍可是奉命來押解我入宮的?”
林正合輕輕嘆了口氣,看著他道:“陛下旨意,命你先回將軍府與妻兒團聚,明日一早再行入宮,”微一垂眸,見沈建勛已背過身去,雙手向后,做出被縛的姿勢,便又嘆了口氣,道:“罷了,你直接隨我去罷,好歹是驃騎將軍,被綁著總是不好看的。”
沈建勛輕輕笑道:“多謝將軍。”
郁青青聽了,上前一步扶著他的手臂,柔聲道:“義父,您慢一些。”
沈建勛側眸看著她,輕道:“青青,如今,你義母、義兄與我皆做了階下囚,你就不要隨我回府了,好歹你還是自由之身。”
郁青青一聽,抬眸看著他,眼眶微微泛了紅,問道:“義父如此說法,是將我當做外人嗎?”
沈建勛笑笑,道:“不是的,只是此去兇險難料,不忍你同我們一起受難罷了。”
宛攸寧在一旁聽了,也上前勸道:“青青你跟著回去不過是多一個人被關著罷了,倒不如留在外面,或許還可想得旁的辦法。”
沈建勛聽了,頻頻點頭,對宛攸寧躬身道:“老臣逾禮,求殿下代為照拂青青,老臣感激不盡。”
宛攸寧聽了,伸手將他扶起,應道:“將軍放心,我自當盡力。”
看著林正合與沈建勛的身影越走越遠,宛攸寧與郁青青也不愿在城門外就留,直接進了城往宮城的西華門去了。將郁青青伴為身邊的小太監后,宛攸寧帶她一起入了宮,去正德殿與坤月宮給正德帝與蘇皇后請安之后,尚來不及回寢宮歇息,又帶著她徑直去了毓秀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