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儷寧雙眸微瞇,有些為難地看著寧妃,問道:“娘娘該不會是想讓我……讓我去……主動向那個林公子示好吧?如此難為情之事,哪里使得?”
寧妃掩嘴一笑,道:“那自然不是,公主乃是金枝玉葉,行事怎可如此不莊重。公主不妨想一想,如何能讓林家心甘情愿地求娶公主才好。”她側眸看了宛儷寧一眼,又道:“據我所知,林將軍的夫人已攜府中家眷去萬佛寺探望過三公主了。下個月乃皇后娘娘華誕,各親貴重臣府中的家眷皆會入宮為皇后娘娘賀壽,其中自然也包括宣威將軍府的家眷,以及公主的外祖沈相爺的家眷。”
宛儷寧囁嚅道:“那,那我……”
寧妃一笑,又道:“依我之見,到那時候,公主的病,也該好的差不多了罷?”
朗清著一襲深灰色僧衣,默然立于禪房門外,雙眉微蹙,一雙薄唇抿得緊緊的。
“何以故。此人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離一切諸相。則名諸佛。佛告須菩提。如是如是。若復有人。得聞是經。不驚不怖不畏。當知是人甚為希有。何以故。須菩提。”
輕緩而柔和的聲音自禪房內傳了出來,一字一言,皆深深地刻進了他的心里。
“如來說第一波羅蜜。即非第一波羅蜜。是名第一波羅蜜。須菩提。忍辱波羅蜜。如來說非忍辱波羅蜜。是名忍辱波羅蜜。何以故。須菩提!如我昔為歌利王割截身體。我于爾時。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
心內該靜一下了,他暗自思忖,禪房內那輕柔的聲音,總像是一直巨爪,緊緊地扼住他的喉嚨,讓他無法呼吸,想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那巨爪扯開,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卻又在隱隱作痛,似乎竟有些舍不得這被禁錮住的窒息感,不想重獲自由一般。
“如來是真語者。實語者。如語者。不誑語者。不異語者。須菩提。如來所得法。此法無實無虛。須菩提。若菩薩心。住于法而行布施。如人入暗,則無所見。若菩薩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見種種色。須菩提……”
阿彌陀佛,出家人該四大皆空、六根清凈,豈可心有雜念?
他在心內默道,而后又輕輕地嘆了口氣。
“住持師父!住持師父!”小沙彌喊著他,一路小跑地往這里來了。
朗清一怔,竟來不及躲避,只得立在原處等著。
禪房內的宛瑤寧亦聽見了小沙彌的喊聲,誦經之聲戛然而止,猛地站起身來,走到門邊,將禪房的房門一把拉開,一抬眸間,正好對上了朗清的一雙明眸,心內一顫,竟似停住了一般,不知該如何思考,只囁嚅道:“你……因何在此?”
朗清將眸子轉開,淡淡應道:“正巧路過。”
宛瑤寧心內有些失落,輕聲應了句:“原來如此。”
小沙彌氣喘吁吁地跑到兩人面前,眨著雙眸看著朗清。
朗清輕輕嘆了口氣,道:“不是同你講過嗎?遇事莫急。”
小沙彌穩了穩呼吸,雙手合十,躬身一禮,應道:“是,弟子記下了。”
朗清微微頷首,又問道:“何事?”
小沙彌應道:“師父,山門外來了兩位女施主,說是宮里來的,有要事求見月女。”
朗清側眸看了看宛瑤寧,見她并無反對之意,便道:“那請她們進來罷。”
小沙彌應是而去,少頃,便帶了兩個宮女打扮的清秀少女走了過來,又雙手合十行了一禮,便獨自離去了。
宛瑤寧凝眸一看,來的正是聽雨和倚云,心內一喜,笑著問道:“你們怎么來了?”
聽雨、倚云福身一禮,道:“奴婢給公主請安。”
宛瑤寧微微抬手,示意她們免禮,又問道:“可是出了甚么大事?”
聽雨應道:“回公主,奴婢們此來,是為了皇后娘娘華誕之事。昭儀娘娘命奴婢們出宮來同公主說一聲,下個月皇后娘娘華誕,諸位皇子、公主、內命婦及外命婦皆入宮為皇后娘娘賀壽,還請公主早做準備。”
宛瑤寧聽了,淡淡道:“我已在寺中清修,自然不該問紅塵之事,自然也是不會回宮的。”
聽雨一聽,同倚云對視了一眼,為難道:“這……奴婢沒法向昭儀娘娘交代呀。”
宛瑤寧回身,走進禪房中,在書案上取了幾冊經卷出來,伸手遞給聽雨,道:“這是我手抄的幾部經書,便是送給皇后娘娘的賀禮,還請母親代我轉交。”
聽雨將經書接了過來,側眸看了倚云一眼,眸中滿是無奈。
倚云思忖了一會兒,方看著宛瑤寧,遲疑道:“公主…您還是回宮一趟罷……奴婢聽說…聽說……皇后娘娘好像要為公主……議親……”
宛瑤寧一怔,心內訝異,問道:“議親?!”
倚云回道:“是,奴婢也是聽說的。聽說,議的便是那位林意羅林公子……”
宛瑤寧眸中一冷,垂眸道:“不必了,我已決定要入佛門了,請皇后娘娘不必為我費心了。”
聽雨一驚,忙道:“公主,萬萬不可啊!”
宛瑤寧看了她一眼,又淡淡道:“我已在寺中清修,你們不必再喚我公主,隨寺中的師父們喚我月女便是了。”頓了一頓,她又道:“我已經做出了決定,你們也不必再相勸了,我已決定終身不嫁,侍于佛前,”她側眸看著朗清,一字一頓地道:“若嫁,便嫁給佛罷!”
見宛瑤寧心意已決,聽雨、倚云亦知勸她已是無用,便也不再相勸,心內卻依舊焦急的很,從萬佛寺離開之后,并未回宮,徑直往將軍府中去找宛湘寧去了。
聽雨和倚云本就是在毓琇宮里服侍宛湘寧的宮女,后來被指派給宛瑤寧之后,見她心思純良、性子和善,待下人亦十分體貼,她們自然喜歡這個主子,便只一門心思服侍她了。她們希望這個善良的公主得有好報,能幸福安穩地過完這一生,不想如今竟又出了這樣的事端。馮昭儀懦弱無寵,遇到事端,除了哭泣也想不出旁的法子,想來找她亦是無用的。左思右想之下,她們便到了宛湘寧面前,將此事盡數告知于她,盼著她能想出好的法子,能讓宛瑤寧改變了心意。
宛湘寧聽罷,自然知曉宛瑤寧的心思,一時之間竟也不知該如何解決,便也只能寬慰了聽雨同倚云幾句,讓她們先行回宮,容她再想想旁的法子。
又過了兩三日,宛湘寧心中始終放心不下,便讓秦管家備了馬車,帶著瑾蘭、瑾芯往萬佛寺中尋宛瑤寧去了。宛瑤寧心知她的來意,竟是避而不見,連禪房的門都未曾打開,只隔著門對她說了幾句話,情真意切地陪了罪,直說讓宛湘寧快些回府,莫要再理自己的事情了。
宛湘寧無奈,一轉眸卻又見朗清面上的憂傷,心內陡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是夜,待沈君琰從禮部回來之后,宛湘寧才將埋在心間的疑問問了出來,道:“你說,朗清心里,會不會也是有瑤兒的?”
沈君琰正端著茶盞用茶,一聽此言,竟嗆住了,邊咳邊道:“這怎么可能?你可別亂說。”
宛湘寧秀眉緊蹙,又道:“可我看朗清的神情,確是如此呀。”
沈君琰將茶盞放下,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且放心,肯定不會的。那朗清自小便長在萬佛寺中,又是個口笨木訥的呆子,每日只懂得誦經習武,當真可算得上是四大皆空、六根清凈,哪里懂得甚么男女之情?你就不要胡思亂想了。”
宛湘寧抬眸看著他,心中無奈,卻也不知該說甚么讓他相信,便也甚么都不說了。
蘇皇后的生辰轉瞬即到,宮內早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乾德帝同蘇皇后的感情一向是極好的,對于她的生辰也是格外的重視,又生怕她因主持宮務而受累,便將此事全權交給了宮內其他位分較高的嬪妃。如今在妃位的只有寧妃、辰妃與舒妃,但舒妃一向不愿過問宮內的瑣事,因而便婉言謝絕了,但寧妃同辰妃素日并無過多的交情,乍讓她們一同合作,想來也是摩擦重重。蘇皇后便出了個主意,將性子最好的和嬪晉封為和妃,同寧妃、辰妃一同主管此事。
乾德帝想著,宮內許久未曾晉封過妃嬪了,便也應了。但寧妃、辰妃是因誕下皇子而得了妃位,若此次只晉封和嬪,怕是會惹人非議。同樣是皇女之母,馮昭儀這許多年來從未得過晉封,不如趁此機會一同將位分提升一下,也算是件好事。
蘇皇后想著,那馮昭儀性子懦弱無寵,此次晉封,也不過是看在宛瑤寧的面上的恩賜罷了,自己也愿意做個好人,便笑意盈盈地應了下來,又命宮人備了好些厚禮,讓芳苓、芳若親自送去了暢安宮和萃靈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