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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不記得自己在山里走了多久,也不記得穿過多少樹林,待終于穿出樹林,再度走上官道之時,兩人已經是狼狽不堪,身上的袍子已經看不出原色,臉上黑一塊,白一塊的,夜未央那原本只是匆匆挽起的長發此時已經散亂的披著,若是旁人見了,必定認為二人是從何處逃荒而來的乞丐;
不過是在官道上走了一盞茶的功夫,二人便遇上了攔路人,一個黑衣男子負手而立背對站在他們前進的路上,“姑娘好手段,聲東擊西,調虎離山,只是姑娘萬萬沒算到,出了那座山,唯一的路,便是這條官道吧。”那男子低聲笑道,并未轉過身,夜未央望著那男子的背影,嘴角緩緩向上揚起,眼中浮起一絲嘲諷的神色,這個人恐是自大至極,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在與他人過招之時,將自己的后背暴露在敵人的面前,除非他的后背長了一雙眼睛,雖是這樣想著,可是望著身前的人,夜未央總覺得似乎在哪里見過這個人,卻一時又想不起來,“公子也好計謀,打草驚蛇,請君入甕,奴家與公子比起來,還是略差了一籌?!?
“既是如此,就請姑娘將身邊的人交出來,在下自然放姑娘一條活路?!?
男子轉過身,一旁的九公子看到他臉上覆著的半張銀色繪桃花的面具之時,剎那間愣了神,而那男子看到夜未央那雙眼眸時,也愣住神,說時遲那時快,夜未央將方才從頭上悄悄拔下的發簪反手一丟,那男子竟然呆愣著忘記躲閃,待那發簪直直的插入他左胸之時,他低頭望了一眼發簪,再度抬起頭,望著那個已經拉著呆愣的九公子朝山林而去的夜未央伸出手,“夜......”胸口的疼痛讓他沒有說出接下來的話,他一手覆在那只白玉簪子上,接下來,他并沒有將簪子拔出,而是猛的一用力,簪子更深入的插入他的左胸,仿佛只有疼痛,才能讓他忘記一切,僅存的力氣將面上的面具拿下,面具之下,是一張清秀的臉龐,那唇角緩緩向上揚起,只是他太久沒笑,已經忘記了該怎樣笑了,那個笑容,始終沒能在他的面上綻放,將黑暗即將襲來的那一刻,他似乎回到了八年前那個雨夜,無邊的寒冷向他襲來,黑暗里充滿著詭異的氣息,他在等待死神的降臨,但這一次,再也不會有那么一個眉心一點朱砂的如仙的男子站在他的面前說‘這孩子眼睛,還真是好看呢?!扒迤介L安,以后,你便叫清平吧。”他的聲音在耳邊回響,那是第一次,他有了自己的名字,是那個人賜予他的;‘清平長安’??!他這一生,本可以清平長安,但終究,他窺視了太多的天機,終是會有報應的,他辜負了那個人為他取的名字“王爺,若有來世,清平.......再報你這一世的恩情吧!”清平緩緩的闔上自己的雙眸,那是一雙能夠看透世人前世今生的眼睛,奈何,他從不曾看透自己的前世今生,從不曾看透啊.......
誰也沒有見過這樣的鳳逝顏,在官道上,他就這樣靜靜的坐在清平的身前,沒有禮儀的約束,清平帶著的面具此時在他的手中,他很安靜,安靜的像是水,一池深不見底的池水,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沒有人知道他下一步會干什么,他那邪魅的面龐像是一塊石雕,擁有樣子,卻毫無生
命力,就像是將鼻子、眼睛、嘴巴全部雕好后拼湊在那張臉上的一樣,眉心的那點朱砂,此時也暗淡無光;
“清平,清平。”顧不上儀態禮儀的虞致遠從遠方跑了過來,人未到,聲便先到了,當他看到永遠的閉上眼睛的清平時,緩緩的跪了下來,伸出手,似乎想要觸摸清平的面龐,卻又不敢去觸摸,他心中是多么希望,清平只是睡著了,他不敢相信,那個早上還同他用早膳,說要同他看看紫幽的新春與北冥有什么不同的清平,此時卻躺在那兒,之后永遠也無法醒來,那個在破廟里卷縮著德小男孩,那個在無憂山莊里,跟在他身后的小男孩,什么時候,這個小男孩已經長大,有著一張清秀的面龐,什么時候,他回過頭,他已經不再在他的身后了,那個他如同對待親弟弟一樣對待的男孩長大了,他可以獨擋一面,可是,為什么,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到最后,他再也不曾看過雨幕中,那個送他離去少年青澀笑顏;
“誰?是誰殺了清平?”虞致遠質問著身邊的每一個人,可是,沒有一個人能夠給他答案,他們都低垂著頭,他只好看著坐在清平身邊的那個男人,他的主子,他希望,能夠在那個人身上找到他所要的答案,或許是他的目光太過炙熱,連海水似乎都要在他的目光下蒸發一般,他的主人抬起頭,只看了他一眼,別過眼,輕輕的搖了搖頭,他真的搖的很輕,沒有起伏,似乎連周圍的空氣都不曾驚動過;虞致遠剎那間覺得,天都塌下來了,他低聲的笑著,笑到最后,這個在戰場上甚至身受重傷都不曾掉下一滴眼淚的男人哭了,很輕,像是低吟,那小聲的哭泣聲,鳳逝顏只在虞致遠的父親逝世時,聽他這般哭過;
鳳逝顏沒有說話,也沒有去安慰虞致遠,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站起了身,許是坐的太久,腿腳都有一些酸軟,站起來時,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好在一旁的侍衛手快,扶住了他,他站起身時,低頭最后望了清平一眼,說:“厚葬了清平,冠以我鳳姓?!边@句話,是給了清平莫大的榮耀,冠以‘鳳姓’,這世間,又有幾人能得此殊榮;
“多謝主子,只是清平閑散慣了,冠不得這‘鳳姓’,還請主子收回吧?!庇葜逻h抬起頭,面上依稀可見的淚痕,臉上的倔強神色讓鳳逝顏想起了從前,從前他曾經也是這樣一臉倔強的指著他對虞父說‘從此,他便是我的主子,我虞致遠同他,一榮皆榮,一損俱損?!袢沼葜逻h話雖未是直接反駁鳳逝顏的話,可這番婉拒,著實讓旁人大吃一驚,鳳逝顏斜睨著虞致遠,少頃,他未說一語,轉身走了,這番沉默,竟是答應了虞致遠,比起虞致遠婉拒,鳳逝顏這默許的態度更是讓旁人驚訝不已。
鳳逝顏一走,虞致遠便抱起清平,將他置于背上,背著他,旁邊的侍衛想來幫他一下,都被他冷冷的一掃,便都站在一旁看著他一人將清平背起,一步一步,雖然慢,卻極穩健的朝著另一邊去,最后趕來的無岸攔在虞致遠的身前,虞致遠抬頭看了一眼,是無岸,他冷聲道“閃開?!?
無岸搖搖頭,就站立在他身前,宛若一座大山,是不可動搖一般“你要將清平帶到哪兒去?”
“我帶他回家,無岸,你閃開。
”無岸依舊站在那兒,沒有閃開,虞致遠一掌打來,無岸也硬生生的受了下來,虞致遠的功力沒有多深,也沒有傷到他什么,只是,虞致遠的心好像隨著某人的離去而離去了。
“致遠,清平已經走了,你何苦.......”
虞致遠沒有答話,只是像一匹不受教的馬,想要闖過面前這個似乎想要馴服他的叫‘無岸’的人,“致遠......”無岸的話還未說完,虞致遠便已經冷漠的打斷他
“滾。”
只一個字,沒有多余的字眼,無岸自嘲的笑笑,側過身子,容虞致遠走過,他同那些侍衛一眼,靜靜的看著二人離去;
沿著官道走,鳳逝顏不記得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遠,待他終于知道停下的時候,周圍已經是一片漆黑,他的手上,還緊緊的握著一張面具,那張銀色的繪桃花的面具,那只桃花盛開在銀色的面具上,灼灼其華,這是鳳逝顏親自給清平描上去的,是他十六歲時候,他自己求的,那時他也只是淡淡笑他孩子心性,提筆便描了這么一枝桃花在面具上,想想不過是三四天,這墨色便會淡去,不曾想,清平竟然請人將那枝桃花永遠的留在面具之上,那個小男孩,破廟初見時,那雙美麗的眸子里寫滿了絕望,看到他時的希夷,他為他取名‘清平’取其‘清平長安’之意,不過是存著一份私心,希望這孩子能夠代替他,清平長安一世,不曾想,最終害死了他的,竟然是他,是他親手害死他的啊,他當初就不應該讓他來殺那個九公子,如果他不來,也就不會死了呢,或者,應該是他親自來。
“清平啊!清平,是本王害死你,是我害死了你?!兵P逝顏隨意的靠在一棵粗壯的樹子上,一聲聲的喊著清平的名字,鳳逝顏不是沒有經歷過死亡的孩子,他十六歲上的戰場,血流成河,尸橫遍野早已是司空見慣;親人之死,他更是經歷無數,他的弟妹,有多少死在他的手上,他已經忘記了,也從不曾想去記,那些人,與他不過是有著血緣的陌生人;
可是清平不同,他在他的身邊八年,八年來,他無數次的為他擋過刀劍,救了他很多次,他用他的雙眼窺視天機來幫助他,他不僅是他的下屬,更是如他的家人,而今日,他身死,他竟然連為他報仇都做不到。
“清平,你恨本王嗎?”他向是問人,又像是自己一人低語,這句話出口后,他呆愣了許久,晚秋的風襲來,初冬快到了,夜里的風,透著蝕骨的寒冷,吹進了鳳逝顏的骨子里,“你許是恨得吧!”鳳逝顏自嘲的笑笑,他將那張繪了桃花的銀色面具鄭重的戴在自己的臉龐上,掩蓋在面具之下的,是一只簪子,一只帶血的白玉簪子,對于旁人來說是陌生的,而對鳳逝顏來說,這是他在熟悉不過的東西,這是他親手雕刻,在沙漠城堡成親之日,親手為夜未央簪在頭上的簪子,而他今天發現這只簪子的地方,是在清平的胸口,殺清平的人,是誰?
答案早已呼之欲出,只是,虞致遠問起時,他還是沒有告訴虞致遠,他清楚虞致遠的脾性,若是虞致遠知道了,他會不顧一切的想要殺了夜未央給清平報仇,可是,他不能讓他這樣做,所以,他只能夠將這件事情,深深的掩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