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姬沉吟半響沒有說話,她怎會不知事態的嚴重性,那黑衣老者的一個月期限更會引起五族內部的滔天巨浪,可以肯定月內事態發生的異變數絕非自己可以把握的住,凡事只能聽天命盡人事。
恒恒再哭訴道:“經過剛才一戰,弟子清楚得很,我兩姐妹跟師尊的修為相差不知凡幾,根本無法助師尊抵御外敵。防風氏一族相傳萬千年,本是不易,數萬族人的性命、以至全族的興亡,全在師尊你一人身上。師尊怎么可以為了一個不孝不忠的弟子而罔顧全族安危?如果師尊還想著浪費真元救弟子的話,弟子寧愿當即自毀靈元而死!”
弈姬閉眼深吸了一口氣,眼中的悲凄神情流露無疑,道:“難道為師只能眼睜睜的看你這樣靈元俱滅不成?”
恒恒抹去面上的淚痕,同樣也替綽綽抹去顏面上的淚珠,道:“弟子既與綽綽同屬一體,綽綽代我活著侍奉師尊也是一樣,弟子現在唯一的擔心便是,我靈元散去之后,會不會對綽綽的修行有所影響?”
弈姬見恒恒心意已決,長嘆一聲,道:“這個你倒是不必擔心,你們雖然是同命魂魄所分,但是經過這么多年的修煉,各自的累世元能早已自行修復本命元根,所以現在已不會因為各自的損傷而對另一方有所影響。”
恒恒聞言大喜的看著綽綽,氣喘吁吁的笑道:“這就好……只要沒有拖累我的好妹妹就好……”
綽綽涕淚俱下,早已經泣不成聲:“不要啊,姐姐,你千萬不要拋下綽綽一個人……綽綽還要和姐姐一起修行……綽綽還要和姐姐一起……”
恒恒突然渾身一縮,有些口齒不清的說道:“好妹子,靠近姐姐一點,讓姐姐再抱抱你,姐姐覺得有些冷……”
倚弦與耀陽聞言都一怔,再看恒恒時,竟然發現她臉色蒼白,變得毫無血色,周身皮膚漸漸開始變得蒼老萎縮,整個人如同在瞬間紅顏老去一般,不由大吃一驚,趕忙上前準備以元能助恒恒抵抗靈元枯竭。
“……不要……”恒恒用盡最后的氣力一把遮住自己的臉,另一手抓住綽綽,指著倚弦道,“好妹妹……莫要讓他看到我現在這……這副模樣……我不要讓他見到我這般難看的樣子……”
說到最后,聲音幾乎微不可聞,綽綽知道姐姐不想在心愛人的心中留下丑陋的印象,回身一手推開倚弦,泣道:“你走開吧,姐姐不愿你見到她……”
倚弦怎會不明白,但是縱有千般不愿,也只能在耀陽的陪同下,強忍心中悲痛移步行至絕崖前,不再去看恒恒逐漸蒼老無顏的臉。
“不要啊,姐姐,你別拋下我一人……”綽綽將恒恒擁入懷中,不惜一切地以本命靈元維持姐姐的命根。
倚弦與耀陽和弈姬都知道恒恒大限將至,忍不住都別過頭,不忍再看。
“傻丫頭!”弈姬行近姐妹倆身旁,一手按住恒恒的天靈元根處,真元灌輸而入,竟奇跡般令到恒恒容顏開始復蘇,道,“且讓為師來送你最后一程吧!”
恒恒笑而泣下,道:“多謝師尊!”
片刻間,恒恒不但容顏恢復從前,更不知哪來的力氣,居然可以掙開綽綽的懷抱,跪在弈姬面前,磕了三個響頭,道:“多謝師尊多年來的教養之恩,弟子從今往后無法再報答你,但弟子還想求師尊一件事情!”
綽綽知道師尊是以法道元能將恒恒僅剩的元根潛能徹底激發出來,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加速恒恒的靈元寂滅,不過好在可以去得更從容一點。倚弦翻閱過諸多魔門法典,知道這種歇斯底里的法道秘術,與那些拼死滅度的法門頗有相似之處。只是耀陽感到驚奇,還以為弈姬法力回天,但從綽綽與倚弦眼中悲凄更重的神情中還是看出了端倪。
弈姬柔聲示意恒恒道:“慢慢給為師說……”
恒恒道:“弟子知道滅情道威力無窮,師尊試圖通過法道助修讓我們姐妹可以分別修行其中的一部分,然后合而成其法,但是綽綽與小易宿世情緣,情根難斷!況且恒恒現在已經時間無多,注定無法再助力師尊……所以如果可能的話,可否請師尊不要再讓綽綽繼續修煉滅情道!”
弈姬少有的感傷倍至,輕嘆道:“唉,為師當然知道圣門如今安寧的大限將至,五族恐怕都將發生變亂,綽綽一人再練滅情道也沒太大效用……你放心吧,只要有機會自然會讓綽綽脫離圣門,決不會讓綽綽隨圣門而去!”
“多謝師尊!恒恒就此拜別師尊!”恒恒再度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心滿意足的站起身來,不舍的拂拭淚眼婆娑的綽綽的臉,道,“妹妹,雖然我千般不舍,但我真的是時候該走了!你……以后要多多保重……”
言罷,恒恒行至孤峰懸崖之上,望著滿天的云霧,再又回首飽含神情的望了倚弦一眼,然后安詳的閉上雙眼,道:“希望我的靈元散盡,盡歸天地!”話音甫落,只見她驀地全身金光閃爍。
“姐姐……”綽綽想一把拉住恒恒,卻已經遲了,只看滿天如血紅霞中,恒恒全身在瞬時間化為無數金光碎片,轉眼便消失無蹤了。
綽綽淚如泉涌,回身撲在弈姬懷中悲泣連連。
耀陽搖頭宛嘆紅顏命薄,倚弦看著這一幕,尤其是恒恒臨終前那一眼,讓他不由自主想到了素柔,心中難以壓抑的情感在瞬時間爆發出來,回身對著絕崖深谷仰頭悲嘯一聲,心中說不出的憎怨悔恨。
好半晌,綽綽的情緒總算恢復過來,于是將心中的悲痛埋下,靜靜立身而起,一臉孤芳冷清的模樣。
弈姬看了看綽綽,體貼的說道:“走吧,我們現在要趕回族地徹底做準備,你與他有什么話就快點說吧,為師先到一邊等你!”說完,弈姬退至一旁。
耀陽輕輕推了一把倚弦,知趣地走到一邊去了。
倚弦望著眼中淚光浮現的綽綽,木吶了半響,才道:“你……節哀順變,千萬莫要太傷心了,我答應你姐姐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的,你現在有什么打算?”
綽綽凄然一笑,幽幽道:“姐姐與我相處百數年,我怎么也想不到她會就這樣突然離去……這不關你的事,當時就算是我……我也一樣會這樣做的……”
倚弦心中一陣感動,抬眼正望見深情看他的綽綽,四目交匯之下,他忽然不知該說什么話了,只能呆呆的立在那里,心緒亂到了極點。
綽綽展顏輕笑道:“你不用擔心,姐姐雖然死了,但我一定會好好的活下去。”
倚弦看著佳人毅然安慰自己的話,心中感動不已,柔聲問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么?”
綽綽幽幽道:“現在防風氏一族面臨危險的境地,我當然是跟師尊一起回去,共抗外敵!”
倚弦想到黑衣老者的兇悍,不無擔心的說道:“五族同心,或可避過此難,但凡事切記不可太勉強為之,畢竟那老者的修為實在太過強悍,你與你師父都要小心啊!”
綽綽怔怔的看著倚弦,問道:“你這是在關心我么?”
倚弦毅然點了點頭,回道:“當然,從現在開始,我以后永遠都會像現在這樣關心你的!”
綽綽隱含淚水的俏目看向倚弦,問道:“你關心我,是為了姐姐的承諾還是出自自我真心的?”
“雖然我不知道該怎么說,但我的確是出自真心的。”倚弦心中一痛,道,“我不會讓你再受到傷害,就算對手是那名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綽綽輕聲念叨著,水盈雙目含著無限的恨意。
倚弦一驚,生怕到時候綽綽會因為恒恒的仇向黑衣老者出手,立即道:“你千萬要記住,那黑衣老者雖然該死,但現在卻并非動手的時候……”
綽綽看倚弦一眼,點頭道:“放心,我省得,不會傻到自己送死的!”
倚弦吁了口氣,道:“無論如何,你要保護好自己!”
綽綽再度幽然一嘆。
倚弦一時間不知自己該繼續說些什么才好,猛然想到一件事,探手從腰間囊中取出一塊淡黃面紗,道:“對了,這是上次你在奇湖湖底救我時遺留下來的面紗,我一直收著沒有機會還給你,現在終于可以物歸原主了。”
綽綽癡癡的望著倚弦手中的面紗,再度無聲垂淚道:“不用了,這塊面紗是我那日為了遮掩形跡,隨手拿了姐姐的來用,既然現在姐姐……已經去了,你不妨留著做個紀念吧!”
倚弦聞言頓時怔住了,緊緊攥著手中柔滑若絲的面紗,心中又是一痛,半響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絕崖旁,耀陽擎出負于背上的軒轅劍,面露深思之色,此時見弈姬行過來,忙回身行了一禮。
弈姬望著這位三界少有的少年才俊與他手中那柄光華卓然的軒轅劍,淡淡道:“怎么了,你是在擔心無法保全軒轅劍么?”
耀陽點頭道:“宗主說得沒錯,軒轅劍的確是非常神器,三界四宗有那么多人覬覦,以小子現在的修為來說,應付還是有些困難,不知宗主有何見教?”
弈姬搖頭笑道:“其實,這個你倒是無須擔心!”
耀陽驚問:“此話怎講?”
弈姬道:“一來神器認主之后,他人根本無法與之靈元相通,即便將你滅元毀靈,得到的不過只是一柄毫無靈性的利器而已,這一點很明顯便表現在你兄弟小易身上,他得了龍刃誅神,三界之中又有誰搶得了奪得去呢?二來,你們現在顯然成了黑衣老者的座上客,無論圣門妖宗都不敢隨便動你們兄弟,倒是神玄兩宗會不會對你們不利,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依老身推測,你們兩人一得龍刃誅神一得軒轅劍,神玄兩宗必會想盡辦法拉攏你們,估計一時應不會使什么非常手段。你們唯一需要小心的反而是那些不受四宗相互束縛之輩,像是奇湖之主陸壓與通天教主之輩,若是單打獨斗,以你們的修為即使未必能贏,想逃脫應該沒什么問題,況且這三界之中還沒幾人能奈何得了你們兩兄弟的聯手!”
耀陽拱手拜謝道:“多謝宗主指點!”
弈姬點了點頭,毅然還是一臉冷色,仿佛塵世間絲毫沒有值得她心動一般。
這時,倚弦和綽綽已經結束談話,相互默默地走了過來,弈姬看了他們一眼,對綽綽淡然道:“綽綽,我們走吧!”
綽綽點頭,不舍得對倚弦道:“你自己多保重……”
倚弦微顏一笑,應聲道:“你也一樣!”
弈姬師徒風遁而起,徑直回防風氏族地去了。
“嘿……你跟你的小情人都說了些什么?”耀陽收起軒轅劍,輕撞了撞倚弦的肩頭,畢竟恒恒剛去,他知道倚弦心中傷感難褪,所以借著調侃的問話來緩解倚弦的情緒。
倚弦怎會不知耀陽的好意,笑著搖了搖頭,然后大力將肩撞在耀陽的肩頭,大笑道:“我可從來沒有問過你跟梅姑娘她們說的是什么悄悄話!你小子偏偏喜歡調侃我這些調調,老實說是什么居心!”
耀陽見好兄弟能從陰影中走出來,然后跟自己打鬧調侃,心中大慰,高興得也用大力回撞倚弦過去,嘴上不饒人道:“問問都不行么,小器!”
哪知倚弦早有防備,及時一閃而開,耀陽撞了空,踉蹌了幾步才立足穩當,回身做個拔劍的姿勢,作勢劈落,強忍笑意道:“唉呀……你小子居然敢躲開本將軍的青睞,看來是不想要命了,吃我軒轅一劍——”
倚弦笑得嘖嘖有聲,道:“有本事使出來,難道怕你不成!看我龍刃誅神的厲害……”說著,掌指劃出劍式,似乎要與耀陽虛無的劍勢做個比拼一般。
兄弟倆仿佛又回到相互打鬧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然后樂此不疲的一直追打纏鬧著,所有的心情在此刻宣泄的淋漓盡致。
半響過后,兄弟倆喘著氣背靠背的坐在山間,抬眼環視幽靜的山谷崖地,彼此享受著喧鬧后疲累的暢快。
倚弦問道:“對了,剛才你跟弈姬在說什么?”
耀陽苦笑道:“弈姬告訴我,現在我們可是拽的很啊,有那個該死的黑衣老者撐腰,魔妖兩宗都不敢動我們了。所以即使我沒有完全煉化軒轅劍,也可以閑著沒事在大街上橫著走。不過,她讓我們防著像陸壓、通天教主那些不受四宗相互約束的牛人。”
“牛人?”倚弦一怔,隨即又明白過來,笑道,“他們的確夠牛的!”然而,當倚弦想起黑衣老者的身手和欠他的三件事,倚弦想笑也笑不起來了,嘆道:“其實,我倒是寧可讓魔妖兩宗的人來找我們的麻煩!”
耀陽知道倚弦心中的擔心,道:“那是當然,受人挾制的感覺實在是糟透了。”他們自從意外得到歸元魔能到現在,處處受人挾制,自是對這種感覺相當排斥。
倚弦排開腦中的愁緒,問道:“小陽,軒轅劍終于到了你手中,怎么樣,感覺如何?”
說到軒轅劍,耀陽立時為之神往,道:“那種感覺太玄妙了!當我觸碰到軒轅劍的那一瞬間,我似乎感到已經把握到了整個天下,甚至感覺三界之中沒有我所不能掌握的,天地之大都臣服在我的腳下,嘖嘖……軒轅劍那種睥睨一切的氣勢,的確是世上無雙。”
倚弦見到耀陽神采飛揚的樣子,打心眼為自己的兄弟高興,道:“聽你這么說,軒轅圣劍果然是王者神器!”
耀陽興高采烈的歡喜了一把,好奇的問道:“對了,小倚,你拿到龍刃誅神的感覺又是怎么樣的?”
倚弦輕輕搖搖頭,略作回味的道:“很奇特的感覺,它讓我變得比任何時候都鎮定,心中再也沒有因為什么而生出絲毫害怕的感念,最初更有一種它完全屬于我,但又令我徒生無法掌握的無力感……直到后來,我練就蜀山劍宗的‘靈悟劍訣’之后,才真正有了一種它徹底屬于我的靈應!”
說到這里,倚弦繼續說道:“對了,剛剛情況緊急,忘了教你‘靈悟劍訣’,害的你現在跟背東西一樣扛著這把軒轅劍!”
“哦!”耀陽訝異道,“這‘靈悟劍訣’聽你說過好些次了,還不清楚這東西究竟有什么好處哩!”
“好處?”倚弦大笑道,“看好了!”
倚弦長身而起,掠后數丈卓然而立,心中感念一動,右掌光華驟生,頓時劃破此際空谷幽幽的清靜,龍吟聲吞吐作響,一柄六尺紫芒刃鋒隱然若現,出現在倚弦右掌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