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乃亂世,奸臣當道,黎國皇帝安子皓軟弱無能,更是貪生怕死,不能懲治奸臣,卻偏愛喜樂,這種的評價本來就是對我一生最好的囊括,偏偏我讓它成爲了一種保護色,更不應該把你也牽扯進來。”安子皓望向四周,伽藍寺最高的塔,浮屠塔就矗立在他的面前,宛如蒼天大樹。
他被困在皇宮裡已經已經很多年了,不該讓秋屏也困在這無邊無際的冰冷無垠的皇宮之中,他聲音清涼,帶著此生最大的釋然和解脫:“我死之後,這天下之大,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吧,相信歌兒也會支持你的,這皇宮,終究是不屬於你的,不要再浪費自己的年華了。”
秋屏搖了搖頭,不要去想了,不要去過那種生活,此刻,她只想回到自己剛進宮的時候,打翻燭臺,砸傷他的腳面,他教她撫琴,爲她描眉,囑咐她要早點休息,秋屏定定看了一眼還在宛如在睡夢中的安子皓,淚撲簌撲簌的落下:“安子皓,我不允許你,一點也允許,你要是死了,我該怎麼辦,你該怎麼賠我這麼多年的時光?”
是啊,你死了,我該怎麼辦呢,此後這冗長的一生,我又該怎麼去渡過呢,現在秋屏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的心意,她所怕的,就是安子皓不能明白他的心意,就這樣乾乾淨淨,毫無牽掛的離開自己,從此,陰陽相隔,天各一方。
安子皓嘴角扯出一個溫暖的苦笑,他快步走向前去,俯身在跌坐在地面上的秋屏的脣上印下了一個深深地吻,吻掉她嘴角的淚珠:“秋屏,這是我的命,我在皇宮裡掙扎了這麼多年,還能再見到你,已是上天的厚賜了,我不能那麼貪婪,現在我終於明白,愛一個人,就是放棄自己,成全你愛的那個人,等我走後,就忘了我吧,就像我忘了你一樣。”
淚滑下來,滴落在秋屏的臉頰上,風吹起,在這樣初夏的夜晚是別樣的溫涼,安子皓也慢慢的坐在來,把已經泣不成聲的秋屏攬在自己懷裡,擡頭看向天際,深紫色的夜幕之下,竟飛來幾隻螢火蟲,撲閃自己小小的翅膀,星光點點之下,是別樣的美麗。
“銀燭秋光冷畫屏, 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 坐看牽牛織女星。 秋屏,當年你進香遇見我,撲流螢遇見和雲靖,這些彷彿就是上天安排好的一樣,我是最先遇見你的,卻是最後才讓你愛上我的,這一切,我都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我之所以殺和雲靖,是因爲他以你和歌兒來威脅與我,我沒有辦法,更不能置你們生死於不顧,所以,我就殺了他,他要是真愛你,就不該拿你的性命威脅與我.....”
漸漸的,安子皓說不下去了,聲音也漸漸低沉了起來,秋屏和安子皓都明白,這是迴光返照,
安子皓的身體在快速的衰弱下去,秋屏目能所及之處是一片鮮紅,像是自己的鮮血,她看到坐在地上的東渚
帝在慢慢的消逝,那樣的情景腐蝕著她的身體,她的記憶,她的理智,東渚帝看向一臉震驚與疼痛的秋屏,輕吐出兩個字:“保重。”遂將漫天的螢火放在了自己的心口,慢慢的閉上了眼睛,身死心死,再無迴轉之力。
這一刻的秋屏,開始明白了自己對東渚帝的情感,她知道自己捨不得安子皓,捨不得與他共度的一點一滴,也捨不得當年伽藍寺正門前被人欺辱的瘦弱少年,如果當年我對你視而不見,是不是就不會這麼波折?
“安子皓,你就是個騙子,騙子。”秋屏摸了把眼淚,緊緊地抱住了安子皓,笑得溫柔而又甜蜜,這是一個夢,卻又不是一個夢,她想起自己進宮不久後,安子皓就收斂了心性,開始用心朝政,每天都忙到很晚,秋屏有時候會在屋頂上看月亮,看向御書房的燈火會亮到幾時,這麼多年了,他荒於朝政,只爲了保護自己,迷惑衆人,這種做法,是對還是錯,秋屏實在分不清楚, 她只是個閨閣中的女子,不是朝堂之上的臣子,所以對於人間帝王的權利之道實在說不出個所以然。
安子皓是皇帝,不可能一直留宿在秋屏的寢宮之內,有時也會去別的嬪妃宮中坐一會,但這坐一會的代價,就是第二天,會看到秋屏頂著一雙兔子眼去吃早飯,有時會在在宮門口看到安子皓,一身的露水,想是在這裡等了一個晚上,他也看到了秋屏,會猛地向她走來,秋屏心裡還是很有氣的,但是又沒地方躲,只好被某人抓住了小手。
“屏姐姐,昨日是我不對,不該不來看你,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一開口就道歉,沒誠意。
秋屏彆扭了好一會,小聲的說道:“ 我知道了,這世間的帝王,哪能只守著一個女子了,是我太過苛求與你了,你放心,下次我不會再這個樣子了。”
“不會的,再也不會了。”安子皓輕吻著秋屏的手心,癢癢的,秋屏撲哧一聲樂了,笑著去打他,安子皓跑著躲開,漫天的花雨裡,笑聲連成一片,上了年紀都宮人嘆道:“這是今年最後的一次花雨了,該入冬了。”安子皓和秋屏的日子一如往常,嬉笑怒罵成文章,直到有了他們共同的兒子朝歌。
記憶好像有個裂縫,有個人捧著一株玉蘭向她走來,笑道:“屏姐姐,你今天真美,比父皇納的皇妃都要美。”
女子哼了一聲道:“那當然,我是上仙秋屏,她們是什麼,肉眼凡胎。”
“對對對,屏姐姐說的都對。”
女子白了男子一眼:“以後不準叫我叫我屏姐姐,叫的我都老了。”
男子撲哧一聲笑了,女子發了怒,追出去要打他。
等候在外面的嬤嬤見過了這麼久,也沒有見皇上和皇后出來,不僅擔憂心急了起來,招呼著衆人就進了去,嬤嬤到達秋屏身旁的時候,發覺安子皓已沒了呼吸
,全身冰涼,其實,安子皓的身體早就是藥石無靈了,這般風塵僕僕的趕來伽藍寺,本就傷害極大,能撐到現在,已是人的極限了,嬤嬤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秋屏,緊緊的抱住她,想給她一點安慰,卻發現自己是最沒有權利給她安慰的人。
“皇后娘娘,皇上駕崩了,國不可一日無君,是否現在就召太子回來?”嬤嬤小心翼翼的問道。
秋屏看著嬤嬤一臉的滄桑,和遍地下跪的奴僕,慢慢的回過神來,喃喃自語的問道:“離太子的婚期還有多久?”
“太子的婚期就定在明日,東渚離西昭也算不上多遠,最遲五天,太子就可以趕回來了。”
秋屏臉色蒼白的沒有一點血色,嘴脣發抖,雙眼無神,嬤嬤俯下身來扶她起來,秋屏卻一把握住嬤嬤的手,堅定而又嚴肅的說道:“西昭和東渚聯姻是大事,關係著東渚的生死存亡,不能通知太子回來,還有,全面封鎖皇上已經駕崩的消息,知道這件事的人都要處死,最重要的是,悄悄的把丞相請進宮來,務必使東渚嚮往常一樣,沒有一點變化,至於皇上,就把他留在這裡吧,我要好好的陪著他。”
“皇后娘娘....”見秋屏這般六神無主的模樣,嬤嬤也紅了眼眶,眼淚簌簌的落下,想說出口的話卻還是哽在了咽喉裡。
“你不用擔心我,我現在很好,既然他把這東渚江山交給了我,我怎麼能夠辜負他的期望,嬤嬤,你照辦就是了,最起碼,在歌兒來到東渚,所面臨的不是一個百廢待興的爛攤子。”秋屏很平靜的吩咐道,平靜到讓這個自小就陪在她身邊的嬤嬤產生了一種錯覺,但很快就明白了過來,自家皇后是真的長大了,已經完全可以獨當一面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封鎖皇上駕崩的消息,讓朝歌安全的回到東渚。
嬤嬤低下眉眼,招呼著衆人,緩緩的走出了伽藍寺,今晚,除了安子皓駕崩這一悲傷的消息,東渚也要染上血紅的顏色的,跟著秋屏而來的侍衛和宮女都要被處死,東渚信佛,自然是不會在佛祖面前殺人的,只會走到一個黑暗的角落,慢慢的處理掉這些人,就如同清除田野裡的雜草一樣,秋屏緩緩的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她不想殺人的,只是現在東渚的局面十分的不樂觀。
“我知道,你也不想讓我的雙手沾染上血腥,就如同當年我怨恨你的雙手沾染上和雲靖的鮮血一樣,可是,到了今天,我才明白,你是爲了要保護自己要保護的東西,纔會這樣自己做,而我,也是爲了保護歌兒和東渚的江山,不得已而爲之,你莫要怪我。”秋屏雙手撫摸著安子皓已然涼透了的眉眼,心裡慼慼然,宛如一把刀在慢慢的凌遲她的心臟,心痛的無法呼吸,這樣的感覺在和雲靖死的時候都沒有出現過,在這一刻,卻那般的清晰而又明顯。
東渚,終究是變了天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