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卡微微嘆了口氣,說道:“這也是個可憐的女人,還在懷孕的時候丈夫就死了,艱難的生下自己的孩子后,她也得不到任何一點休息,就要拖著已經虛弱的身體去和那些男人一樣,去工廠,去建筑工地打工,因為只要這樣高強度的勞動才能換來足夠的錢維系她們兩人的生活,這樣的日子持續了有半年多,我真的難以想象她是怎么熬過來的。”
“確實難以想象。”霍特認同的點了點頭,巴羅夫家族也有一個紡織工廠,他清楚的知道那些工廠里的工人是怎么被壓榨出最后一點兒膏血來的,為此他還出過不少的點子。而且相比而言紡織工廠的勞動強度還算比較小,大部分工人其實都是女工,像建筑工地那種,把一個健壯的男人活活累死不是什么新鮮的事,作為一個剛剛生產過的女人,能在那種環境熬上半年,真的是不可想象的,如果真的發生了,也只能歸于強大的母愛了。
“雖然已經很艱苦了,但命運并沒有垂青這個可憐的年輕媽媽。”丹妮卡繼續講述著,“巴羅夫先生,你知道在貧民窟,嬰兒的夭折率有多大嗎?超過五成的小嬰兒活不過一歲,另外還有兩到三成的孩子會在五歲前結束自己在這個可悲時間的存在。在如此惡劣的生存環境下,雖然這個年輕的媽媽給予了自己孩子無限而偉大的愛,但她的孩子還是出現了意外。當她抱著呼吸都已經變得很微弱的孩子來到我面前,跪在地上抱著我的腿哀嚎痛苦的時候……那種感覺,怎么說呢,真的很特別。”
“但你也無能為力?”霍德說道,看那個小嬰兒的狀態,似乎是可以得到這樣的結論的。
丹妮卡點了點頭,說道:“是的,我也無能為力,當時那個小嬰兒的身體已經極其虛弱了,真的承擔不起任何的藥力了,盡管我已經反復說明了自己的無奈,但那個年輕的媽媽依然不肯放棄,畢竟在她所能接觸到的人之中,我可能是最有希望救活她的孩子的人了,當這最后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要漂離的時候,她真的難以接受。最后實在沒辦法,我告訴她這個小嬰兒,圣光救不了她的孩子,但惡魔可以。”
“哪怕她所珍愛的孩子變成了那個樣子。”霍德問道。
“是的。”丹妮卡回答道,“而且我認為她已經接受了這一點。巴羅夫先生,你可能無法理解,貧民窟的父母對孩子的愛往往沒那么的濃烈,因為嬰兒的死亡率實在是太高了,可能生下七八個小孩才會有一兩個長大成人,如果每個小孩的不幸都會讓父母太過撕心裂肺的話,他們的心理會撐不住的,事實上像這個年輕的媽媽那樣如此深愛著自己的孩子還是很少見的。我相信她之前一直處于某種恐慌中,因為她的這種情況自己生活下去都很艱難,很難把孩子撫養長大的,現在雖然說她的孩子的狀態有些特殊,但孩子的心理并沒有扭曲,雖然在你看來這是件很悲慘的事,但對于貧民窟的窮苦人來說,這并不是個特別糟糕的結局。”
丹妮卡停頓了一下,感慨的說道:“這句話可能有些人不承認,但在麥倫斯的貧民窟,這里的人本身就已經生活在地獄中了,如果可能的話,他們中相當一部分會愿意化為厲鬼的。”說完,她還深深的看了霍德一眼。
丹妮卡的最后一句話給了霍德相當的震驚。他當然是知道麥倫斯的底層人生活很艱難的,畢竟那些老板,工廠主都會盡可能的壓榨工人最后一滴油水。之前也有人提出過,這樣過分的壓迫很可能會招致反抗,甚至之前有段時間城市議會會專門撥出一部分的資金來改善貧民窟的生活——現在貧民窟的這些磚石結構,很牢固的房子大部分都是那個時候議會安排建設的。于此同時,麥倫斯的議會也很注意恪守一個底線——不能給工人增加工資。議會可以選擇募集捐款,施與善意,讓那些底層人士過的好一點,但絕對不會在根本性的制度上給工人任何的傾斜。因為這一步一旦邁出去,就無法停止了,工人會不斷的通過運動、抗議會獲取更多的工資回報,當這些廉價的勞動力變得昂貴而嬌養的時候,麥倫斯,乃至于整個南方沿海地區的制造業都會遭遇滅頂之災。但這也會帶來一些問題,不是每一屆的議會都有這份遠見卓識,知道需要有意識的緩解一些工人和工廠主之間的尖銳矛盾。當這份矛盾慢慢積累,如果運氣好的話,會在臨界點之前有商人貴族募捐來改善工人的生活,讓這份矛盾再次疏解掉。但如果運氣差的話,這份矛盾會一直積累,最終爆發,一旦暴動發生,那樣對整個地區所有人來說是件極其糟糕的事情,雖然這些商人貴族還是很有把握能把暴動鎮壓下去的。更可怕的是現在這種情況,有類似丹妮卡這樣的野心家會有意識的利用這種矛盾,來嘗試掌控底層貧民的憤怒和絕望,那將不是暴動,而是革命。
作為麥倫斯最大的家族的掌權人,霍德·巴羅夫有注意底層貧民的生活狀態,據他了解麥倫斯的階層矛盾雖然已經很大了,但和臨界點還是有段距離的,但這現在,他驚訝的發現,貧民窟的那些最可憐的人真的寧愿變成鬼,也會覺得反而過得好一點。這似乎意味著,革命已經要開始了。
看著霍德閃爍不定的眼神,丹妮卡也大致猜出了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她笑著說道:“巴羅夫先生,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
霍德嘆了口氣,說道:“我當然記得自己的身份,事實上就算你們……好吧,是我們,就算我們要推翻商人貴族的統治,建立以詛咒教派為核心的新的統治階層,還是要大量吸收那些原本的貴族的,畢竟知識壟斷在他們手中,這不單指的職業者所需的知識,包括行政管理,政府運作之類的專業知識,沒有這些人,你根本沒辦法建立一套可以運行的制度來,除非你愿意一個個教導那些貧民,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們這些商人貴族的結局總不會太慘,我可惜的是這里的商業文明,這種迥異于大陸其他文明的特色就這么毀在戰爭中實在是件很可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