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璃本身就有莫離之意。
這句話不僅在墨容天的心里掀起千層漣漪,也讓沐璃的靈魂為之一震。
千年前,洛槿小巷,他測璃字,長安測墨字,是墨璃,亦是莫離。
只是后來,他與公子,一個沉睡,一個輪回,到如今,相見難相守。
“冰墨璃。”墨容天喚著少年的名字,說道:“為什么離開?”
“為了自己。”冰墨璃回答,接著一側身,指著遠處的燈光說:“你看那里,萬家燈火,卻沒有一家是為我。”雖然說著這樣的話,可冰墨璃的神情依舊看不出什么,聲音也是沒有一絲的波瀾。
“你還會回來?”
冰墨璃搖頭:“我不知道。”是否還能夠回來。
墨容天頷首,良久才道:“能再給我唱一次那首《丹青誤》。”
“好。”冰墨璃低眉,想著歌詞,然后開始哼唱。
一曲盡,看著墨容天,卻見男人,眼眸像是被水墨浸染,帶著點點水光,俊美的臉上滿是懷戀與念想。
“你心里那個他也喜歡梅花。”冰墨璃問道。
“不,他喜歡梨花。”墨容天說:“還有木槿花。”
“梨花和木槿花。”冰墨璃重復道。
輕輕頷首,墨容天回憶道:“梨花,不僅他喜歡,墨容天也喜歡,甚至還有兩個人也喜歡著,而木槿花,他告訴過我,木槿花雖然朝開暮落,卻是生生不息,就像他對我的情義。”
“那你對他呢?”冰墨璃也不知道,為何他會對墨容天口中的他很有興趣,從他記事起,似乎就沒有什么能夠讓他放在心上,哪怕是后來被周青所收留,以及遇到眼前的男人。
“他生,我生,他死,我死。”墨容天說著當初在軒宇帝面前所說的話。
“既然他還沒死,那你就去找他。”冰墨璃想也沒想就脫口道:“只要你用心去尋找,就一定能找到。”
“你的安慰,墨容天收到了。”墨容天抬眸,望著遠處的燈火:“沒想到,我是你第一個安慰的人。”
“安慰。”冰墨璃他知道安慰怎么寫,也知道如何發音,可他根本不明白安慰的意思,墨容天說他剛剛在安慰人,難道那樣便是安慰人,可他明明什么也沒做,說的也是平時的話。
知道冰墨璃不懂人的七情六欲,不懂人會有惻隱之心,墨容天也沒再說什么,只是靜靜的望著少年有些清秀的臉,眼前便有些模糊,沐璃的臉與冰墨璃的臉陸續出現在他的腦海里,然后開始慢慢融合,可他心里卻清楚的知道,冰墨璃是冰墨璃,沐璃是沐璃,他們不是同一個人,而是兩個人,一個是不懂七情六欲的復制高手,一個是他尋了千年愛了千年的少年。
后來,兩人沒有再說話,只是并肩站著,直到天色微亮。
冰墨璃離開的時候,墨容天只是說道:“如果你回來,記得告訴我,我的聯系方式,不會改變。”
“好。”冰墨璃頷首,然后轉身離去。
沐璃陪著墨容天看著冰墨璃的身影越走越遠,直到消失不見。
冰墨璃走了,沐璃心里劃過一絲不舍,他的公子以后又是一個人,即使他在公子看不見的地方默默的陪著公子,可公子的那個世界,就只有公子一人,那時他知道周青喜歡公子,心里又是喜又是憂,喜的是有人是真心待公子的,憂的是他的公子竟然被別人覬覦,可如果那個人不是周青而是冰墨璃,他想,他是可以接受的,也許是因為,冰墨璃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不完整的他,一念至此,沐璃腦海里劃過一道精光,他想見天涯道人,確認一些事情。
畫卷起,靈魂飄,沐璃挨著壁畫,指尖觸摸著那張棱角分明俊美成熟的臉,輕聲喚道:“公子,沐璃想你,很想很想。”
壁畫里的墨容天此時正望著東方冉冉升起的紅日,墨眸映著晨光,想著冰墨璃說讓他去找沐璃而且要用心去找的話,心里劃過一絲苦澀,他還不夠用心嗎?
飛出洞外的時候,沐璃看到夜天涯與鐘離踏古正在對弈,黑白棋子錯落放置,白子若雪,黑子如墨。
畫卷懸在半空,沐璃靜靜俯瞰,在他還沒有遇到長安的時候,他同他的父皇軒宇帝下過幾次棋,只是每次都是他輸,他還記得,每一次他輸了,父皇都會說:“棋場如戰場,容不得半點馬虎,要想取得勝利,不僅要知己知彼,還要克服心魔。”那時他問父皇:“什么是心魔?”父皇沉默良久,才說道:“心魔就是阻止你超越自我的一切因素,不管是內在的,還是外在的,不管是善良慈悲,還是歹毒狠戾。”他聽了父皇的回答,更是不解,于是問道:“可璃兒,不想克服心魔。”父皇擰眉:“為何?”他笑著回答:“我愿意父皇永遠都是贏家。”聞言,父皇哈哈一笑,便沒在說什么。
千年前的總總,不管是與父皇的,還是與公子的,他都歷歷在目,銘刻在心。
“沐璃,你看這一步,我該如何走。”手執著黑子,鐘離踏古抬眸問道。
“觀棋不語真君子。”夜天涯忽然說:“沐璃,別告訴他。”
呃,沐璃愕然,輕輕降低畫卷,靜靜的定在兩人之間,沐璃溫聲道:“鐘離前輩,沐璃棋藝不精,實在看不出該走哪條路。”他確實是看不出,但如果他的父皇在這里,應該可以看的出來吧。
對于沐璃的話,鐘離踏古還未有所反應,倒是夜天涯有些詫異的問道:“你看不出?”
“嗯。”沐璃應道:“沐璃只會一些簡單的棋局。”
“你父皇沒有教你?”夜天涯又問。
“教過,可沐璃資質愚鈍,無法通曉。”他棋藝確實不好,父皇也曾納悶過,還專門為此請過棋師來教他,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棋藝依舊是一般。
“真是奇怪,樂霄與你父皇可都是棋中高手。”鐘離踏古淡淡一笑:“不過無礙,你這張畫不錯,丹青妙筆。”
“咦,鐘離前輩,師叔祖,你們認識我父皇。”沐璃后知后覺的說。
“何止認識。”夜天涯微微一笑:“你父皇可是鐘離唯一的徒弟。”
“啊!”沐璃驚呼:“可父皇怎么從來都沒有對沐璃提過鐘離前輩。”
“看來,你父皇將我的話放在心上,沒有違背承諾。”鐘離踏古望著手中的黑子說。
默然的望著鐘離踏古,沐璃想問他什么承諾,可又不知從何問起,再說事情已過了千年,知道了也是惘然,甚至徒添煩惱。
想起鐘離踏古剛剛說他妙筆丹青,沐璃想起冰墨璃在離開之時為公子唱的那首歌,于是問道:“師叔祖,鐘離前輩,你們可曾聽過《丹青誤》這首歌。”
“沒有。”夜天涯挑眉望著鐘離踏古:“你的鐘離前輩不通音律,沒給我唱過歌。”
“你也沒有給我唱過。”鐘離踏古將黑子放在一堆白子中,抬眸道:“你輸了。”
低眉看著棋盤,夜天涯一笑:“我輸了。”眸光一抬,望著沐璃:“冰墨璃是不是你,我們也不知道。”見沐璃驚詫的看著他,夜天涯淡淡道:“你的那縷魂魄在千年前就很微弱,何況經過反復輪回,歷盡千載,是不是還存在,都是個問題,至于冰墨璃和你長得一模一樣,也許是巧合,也許是你家公子的那份癡情感動天地。”
“沐璃,我們現在只是局外人,不管墨容天與冰墨璃在那個世界發生什么事,會走什么樣的路,我們都只能靜觀其變,愛莫能助。”鐘離踏古不著痕跡的看一眼夜天涯,又道:“我們只能知道墨容天過去的事,和現在正在發生的事,但以后的事,我們無從知曉,就比如此刻,我知道墨容天正派人調查冰墨璃的身份。”
“調查冰墨璃的身份,公子難道從來都沒有調查過。”說完,沐璃微微一笑:“如果從一開始就調查冰墨璃,那么公子,就不是沐璃所認識的公子了。”只是,公子為何要在冰墨璃走后才開始調查呢。
“你若想知道,就自己去看。”夜天涯望著天際上浮動的流云:“沐璃,天地之靈,日月精華,有助于你魂魄的凝聚。”
“師叔祖,沐璃明白,每日黎明破曉和夜月當空時,沐璃都會出來修煉。”剛剛說完,透明的魂魄竟然自己脫離畫卷,淡抹的形體出現在空氣中。
“還是這樣看起來比較協調。”鐘離踏古接過畫卷:“畫里是長安,靈魂卻是你,其實你并未與長安分離過,就算是沉睡,你也是在他的眼睛里。”反而是那個少年,帶著永恒的記憶,一世又一世的尋找,卻怎么也找不到,可少年依舊沒有放棄尋找,也許是因為如此,才會有冰墨璃的出現,他也曾懷疑冰墨璃是否就是沐璃的那縷魂魄,可他與夜天涯在冰墨璃身上根本就看不到那縷魂魄的存在,否則早在沐璃清醒的那一刻,他與夜天涯哪怕耗費這千年的修為,也要將沐璃與冰墨璃合二為一。
回到山洞,沐璃想著鐘離踏古的話,凝眸那幅畫卷,畫上的少年,玄衣墨發,迎風而立,神情冰冷,墨眸斂盡浮云,回頭望著壁畫上的墨容天,見他正躺在床上,墨眸微閉,似乎在睡覺。
他其實一直都在公子的眼睛里,而公子也一直在他的身邊,只是,在那個時空的公子不知道而已,原來他與公子之間沒有結局,便是如此,明明相愛,卻不能相守,他沉睡千年不醒,公子尋找千年未果,當他醒了,公子身邊卻出現了冰墨璃,可為何冰墨璃要離開公子,而公子為何又要調查冰墨璃,回想他醒來后,夜天涯與鐘離踏古所說的話,沐璃忽然覺得,是不是他遺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似乎除了順其自然,他還應該做些什么。
將魂魄化成一股白煙,沐璃又待在畫中少年的那雙墨眸里,千年前,在梨山上,每當梨花盛開的時節,他都會被那些梨花所吸引,畫與花,繾綣相纏,翩躚起舞,千飛羽也曾說過,他可以吸收梨花的靈氣,還有剛剛鐘離踏古所提到的,日月精華,天地靈氣,這些都有助于他魂魄的凝聚,如果他的形體越來越真實,那他是不是就與公子越來越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