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微微一顫,沐璃凝眸,落在長安的發間,唇瓣輕啟:“公子,你知道了。”
指尖繞著沐璃純白的發絲,長安嘆道:“因為是沐璃,所以我知道?!敝慌裸辶暮惹逯嗫桃庵ч_他時,就已有這樣純然執著癡纏的想法。
是誰說過,念念不忘只是舍不得留下刻在生命線上的那個人,記憶里的畫面,劃過心田,眸光輕擦,如云似煙的誓言,經不住似水流年,卻逃不過少年最純粹的愛戀。
沐璃,長安怎能不明白,你青絲落成雪,無非是怕來不及與長安一起到白頭,就像你所唱的歌:清風山,桃李春風,醉雪聽月臥紅塵;沐璃唱,一世長安,白首不離盼同…眠。
白首不離盼同…眠,而你青絲如墨,我卻滿鬢霜華,沐璃,長安都明白,可你明明知道自己的身體早已經不住任何的負荷,如今這般,只是為了實現你對長安的承諾,而所謂的白頭之約也不過是為了陪伴在長安身邊。
清風拂過,桃李芬芳,零落如雨下,沐璃走的時候,長安靜默的讓人心疼。
白天黑夜,黑夜白天,長安就那樣抱著沐璃,跪坐在梨樹下。
純白素雅的梨花,漫天飛舞,偶爾夾雜著紅色妖嬈的桃花。
心是空的,眼是紅的,淚是血色的,長安眸光靜鎖沐璃沉睡的面容。
當花不再飄落,只是掛在枝頭,似乎在為這兩個相互依偎的少年染上悲傷。
“沐璃,長安曾經說過,你的名字與梨花有關,所以,當梨花落盡,滿世悲涼,長安便來陪你。”眸光凝落,唇啟未語。
當嬰兒第一聲哭啼,長安身體赫然一震,唇角輕顫,指尖觸碰著沐璃的眉眼,長安說:“沐璃,你聽,醉尋出世了。”眸光微抬,花也盡數遺落,沐璃,我們該走了。
從身上取出一個青瓷白底瓶,撬開瓶口,一縷縷白煙升騰,長安抱起沐璃,走向墨容歡所住的房子。
“長安?!鼻叭締局倌甑拿?,此時的長安,讓他心里沒來由的害怕,這種害怕,就像是長安明明就站在他面前,而他卻感覺不到長安的存在。
“沐璃想看一眼醉尋。”長安的聲音很淡,淡到像是要與他們這些人隔絕。
將新生的嬰兒抱到長安面前,千陌染低聲說:“沐璃,這是醉尋,是長安的外甥?!闭f道外甥兩個字時,千陌染感覺他眼眶里的淚水快要不受控制。
“嗯?!遍L安頷首,凝望著沐璃:“沐璃,你看到了,對吧!”
時間像是靜止了,聽不到任何的聲音,唯有嬰兒輕微細弱的呼吸音。
“此間事已了,沐璃。”長安眸光一動,無聲道:“在留夢樓時,長安就曾這樣說,可還是沒能了結,千飛羽千陌染他們的到來,是熱鬧了,可也遮掩了我們兩人最美的時光,可沐璃,長安沒有后悔,因為他們,你笑的更燦爛,因為他們,你活的更自在,因為他們,你愛的更執著,沐璃,長安有沒有對你說過?!钡兔家恍?,長安念道:“此生沐璃,長安一夢,情執如斯,無怨無悔?!?
從睡夢中驚醒,墨容歡正好看到長安將沐璃抱出屋外,一聲大哥就這樣喚了出來,微微斂起雙眸,桃花瀲滟,風華絕代,而今卻淚如雨下。
“嗯。”長安低低的應了一聲,身后的白發輕輕浮動,玄色的衣角微微卷起,長安回眸,對著墨容歡一笑:“我曾答應過沐璃,這一生只為他一個人微笑。”長安說這句話的時候,明明在笑,眼睛卻沒有一絲笑意,有的只是千帆過盡后的默然。
“這天下,只有你和千陌染在一起的時候,方才為容歡天下?!痹捖?,長安抬步離開。
不好的預感猛然襲上心頭,墨容歡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對著門外大喊:“哥哥,長安,你回來,不要走。”
將才出生不久的醉尋輕輕放在墨容歡懷里,千陌染低聲說:“容歡,你剛剛才分娩,莫要激動,我出去看看?!?
墨容歡連連點頭,凝噎道:“一定要阻止哥哥做傻事,我知道這樣對沐璃很不公平,可我不想失去哥哥。”
千陌染頷首不語,垂斂的眸光,隱藏著凝重的憂慮。
推開門,千陌染看到長安將沐璃放在梨花樹下,而他卻將所有梨花瓣都撿起來,不知道要干什么。
瞥一眼蒼茫寂寥的天際,千陌染在心里無聲道:“飛羽,你一定要成功,沐璃和長安就靠你了?!?
走到長安身后,千陌染問道:“十一去哪里了?”
連著問了三遍,長安都沒有回答,只是一味的將落在地上的梨花撿起來,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千陌染站在他的身后。
摸了摸鼻子,千陌染苦笑,沐璃一走,長安真的變成最初的長安,與天地隔絕,誰人都走不進他的心思。
退到沐璃身邊,望著少年沉睡安寧的容顏,千陌染竟然有一種錯覺,也許,沐璃沒有死,而是像以前一樣睡著了。
七天前,千飛羽攜著畢懷毒說他們要出一趟遠門,尋找奇跡。
當時的千陌染聞言,啞然失笑,奇跡可遇而不可求,如何尋找。
畢懷毒卻傲然道:“有些奇跡需要創造的。”
千飛羽和畢懷毒的離開,長安似乎一點都不意外,只有沐璃微微笑道:“千飛羽,你若浪跡天涯,就去看一眼李飛花?!?
“你想讓我將李飛花變成大人?!鼻эw羽說:“不必了,我想李飛花他已經擺脫孩童的模樣了?!?
“真好。”沐璃握著長安的手,輕語:“公子,這樣大家都在一起了。”
長安輕輕嗯了一聲,墨眸縈繞著沐璃的白發:“你說過,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噗嗤,沐璃笑了,握著長安的手,呢喃道:“公子,若是你也好,沐璃便更好?!?
畢懷毒走到沐璃面前,用著只有兩個人能夠聽到的聲音說道:“恩公,你可還記得,在留夢樓…嗯就是你被趙王軟禁的那些日子,你說過,只要能夠活著陪在長安身邊,就算再痛苦,你都愿意。”見沐璃輕輕點頭,畢懷毒飄亮的臉上劃過一絲笑意:“恩公,你堅持住,畢懷毒傾盡一切,也要找到那個人?!?
“誰?”沐璃問。
畢懷毒但笑不語。
然而在畢懷毒和千飛羽走后的三天,沐璃忽然神采飛揚,對著長安說:“公子,我們去后山撫琴奏蕭。”
長安自然答應,兩人彈奏了很多曲子,接著沐璃對長安說了很多的話,關于他自己的,關于長安的。
夜里,沐璃也很興奮,沒有一絲睡意,拉著長安,在木屋前坐了一…夜,星空做伴,夜月弦歌,當黎明的曙光悄然劃過破曉,沐璃的唇也貼在長安的唇上,很久很久,久到長安以為沐璃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長安聽到沐璃喚著他,笑道:“公子,你的唇瓣有梨花的氣息?!?
手指輕撫著沐璃的眉眼,長安說:“那是因為沐璃身上有梨花?!闭f著,長安就像變魔術一樣從沐璃肩膀上發梢上取下梨花,輕輕一吹,那些素凈淡雅的花瓣,伴隨流云,半入塵埃。
“公子,這梨花釀成的酒,沐璃也許不能喝了,也不能與公子醉臥紅塵了。”沐璃淺眸劃過一起黯然,隨即一笑:“不過,沐璃已看到了花開,不是嗎?”
長安只是在心里一遍一遍喚著沐璃的名字。
“公子,沐璃很喜歡你呢,一直都喜歡呢?!睂⒍滟N在長安的胸膛心臟跳動的地方,沐璃輕聲細語:“公子,沐璃想要睡覺了?!惫?,沐璃本想讓你就這樣一直等下去的,可沐璃說不出口,即使沐璃知道,如果沐璃這樣說,你便不會死,可沐璃無法眼睜睜的看著你一直這樣漫無目的,無休無止的等待下去。
“如果公子等不到沐璃醒來,那沐璃就在那個世界等你?!闭f著,沐璃的淺眸輕眨:“公子,你能給沐璃再笑一次嗎?”
唇邊浮起一抹微笑,墨色的流光在長安眼里輕輕旋舞,長安說:“好?!?
“公子,你的笑,很美?!便辶дf:“真的很美,就像是芳菲盡綻。”
“可我最喜歡沐璃的微笑?!遍L安唇貼著沐璃淡色的唇瓣:“還記得,我第一次看你穿白衣時,你對我清淺一笑,溫柔了時光,驚艷了歲月?!蔽巧香辶У臏\眸,長安念叨:“陌上君子人如玉,淺淺一笑可傾城?!?
“沐璃很喜歡呢,公子,沐璃很喜歡你…”可是沐璃就要離開了,公子,沐璃多想再看你一眼,可沐璃知道命途已走到絕境,任你我如何掙扎,都無法堪破。
閉上眼睛的時候,沐璃想起他向軒宇帝發過的毒誓,想起柳飄飄以魂為誓相詛咒,原來,誓言是真的,命途也是真的,小巷的那個鐵半仙說的一點都沒錯,墨蓮入夢,命途已定,他說堪不破公子的情緣,其實早已勘破,因為公子的情緣本就是死局,有緣無緣,到頭來終究是空,沐璃在心里輕笑,可即便如此,他卻還是不后悔,一點都不悔,只是今生,他再也看不到那個遺世獨立孤傲絕倫的少年,看不到他玄冰墨眸斂盡浮云,看不到他顏若冰霜薄唇輕抿的樣子。
夢殤魂斷,一世長安,終究只是一個奢望。
在意識消失前,他似乎聽到公子又在唱那首不成曲調的歌:走過舊時小巷…沐璃在看不見的黑暗里,輕聲附和:聽雪落紅塵,青絲霜華,無怨無悔…公子,沐璃其實很開心,至少死前,沐璃陪著你一起到白頭。
千陌染收回思緒,那時他以為沐璃只是睡著了,不僅是他,十一和墨容歡都是這樣認為,可長安卻抱著沐璃跪坐在梨樹下,什么話都不說,只是低眉望著沐璃安睡的容顏。
第一天過去,第二天亦是如此,到了第三天的時候,墨容歡挺著個大肚子,走到長安面前,還未開口,卻感到小腹一陣陣收縮。
醉尋竟然在這個時候報到了,聽著墨容歡一聲聲凄厲的叫喊,千陌染心揪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