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馬車停靠在城門口,南飛煙等了又等,一個時辰,兩個時辰……許是她們在城門口呆了太久了,自然惹來許多過往行人側目,倒也沒有不知趣的前來招惹他們。
念容趕來的時候,南飛煙已經在原地踱步幾十個來回了。
一聲“阿孃”,總算是把南飛煙拉回現實來。
“唔。”小包子抱個滿懷,瞧了瞧她肚子挺得大大的,小傢伙趴在她肚子上,側著耳朵傾聽起來:“阿孃阿孃,這是妹妹,這是妹妹,對不對?”
小慕煙當下就揪緊眉頭,你丫的想要妹妹,弟弟不好嗎?老紙哪點兒不好了?……這廝還在糾結這個,大概是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現在的心裡,已經悄悄的住進了名爲“家人”的東西。
南飛煙溫和地笑著摸念容的後腦勺:“是弟弟的話,念容就不喜歡嗎?”
“喜歡。只是……我已經有一個弟弟了,我想要一個妹妹。這樣以後我就有弟弟妹妹疼啊。我要成爲很厲害很厲害的人,像阿爹一樣厲害。然後保護阿孃和弟弟妹妹。”小傢伙下意識的就忘記了還有阿爹。
南飛煙立刻糾正他:“那你爹爹,你就不護了?”
“額……護,護啊。”小傢伙漂亮的眼睛笑成一條細縫。誰也不能從這細縫裡,看到裡頭的擔憂和傷心。
“娘娘……”
一聲呼喚傳來。南飛煙轉了頭去看,是兩列禁衛軍。大約三四十人,個個身下騎馬,他們後面揚起了塵土片片,可見來的很急。
南飛煙蹙了眉頭,正準備說話。
忽而就聽得一聲嚴肅的呵斥聲:“殿下回京了!閒雜人等,速退!”南飛煙一驚,人家是往路兩旁退開,她是往前走去。
“幹什麼幹什麼?沒聽到太子殿下的車駕馬上就要經過這裡嗎?”守門的門衛可不認識南飛煙,況且南飛煙挺著大肚子,一身尋常婦人的裝扮,守衛見一個尋常婦人家往前面走,只當她是仰慕太子殿下的風華。連忙將人往後頭趕去。
守衛的也不敢下重手,畢竟那麼大的肚子,傷著了可就麻煩了。
現在是在殿下快要進京的當口,怎樣也不能出了差池。
“放肆!娘娘千金之軀,豈是你這等下人可以動手動腳的?”火乙端起架子,擋在南飛煙的身前。
那守門的一楞……娘娘?
守門的就有些不大敢相信的,把眼睛放在了南飛煙的身上。
這下不用火乙做什麼,影六就把那人給罵了一頓:“看什麼看?太子妃娘娘在此親自迎太子殿下進京。不懂規矩嗎?”說話間,另一邊的念容將他的宮牌丟給影六,影六拿給那守門的一看。
守門的侍衛頭子一看,頓時臉色劇變。
忙把態度放恭敬:“原來是皇太孫殿下。微臣見過太子妃娘娘,見過兩位小殿下。”
南飛煙哪裡有心思管他,只隨意揮了揮手,把人揮開。
“你忙你的,本宮要在這裡。親自迎接殿下歸來。”
……
城門大開。
鑼鼓聲陣陣。
南飛煙面上掛著迫不及待的笑容。
馬踏飛揚,公孫儀竟然來了!且是有備而來。
公孫儀的出現,南飛煙對此倒是沒有吃驚。
可公孫儀見到她時,面上卻是露出驚詫來:“咦?娘娘,您怎麼在這裡?”公孫儀想也沒想就問了出口。
南飛煙被問的啞口無言,怎麼都想不通,她爲什麼不能在這裡。想著想著,忽而就想到一些事情來。
她面色陡然一變,厲聲問向公孫儀:“你是來迎他的?你早知道他要回京了?”
她在等待公孫儀的答案,衆人卻在擔心她。
“阿孃……”念容拉了拉南飛煙的袖子,神情十分沮喪……
南飛煙從知道百里容要回京開始,就一直處在理智全無之中。這時候,發現異端,她就不得不多想一想了。
公孫儀顯然是有備而來,此刻見她兒子的表情……那也似乎是提早就知道了。
“兒子,你同阿孃說實話……”南飛煙出口的聲音有些發顫,她自己不覺得,捉住念容手臂的雙手,那竹節一樣皮包骨的手指更是顫抖的厲害。抖動的叫念容都不能刻意去忽視。
“我……”
“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千歲千歲千千歲!”
正在這個時候,衆人雷鳴般的迎接聲,傳進了南飛煙的耳裡。
她幾乎是立刻的,扭頭朝著身後城門望去。
等見到高頭大馬上安然坐著的那個男人,沒有瘦弱,他坐在那裡,還是那樣光華四射,天生的貴氣和氣度,彷彿神祗下凡,叫人不敢直視!
見他好端端的,她才鬆了一口氣。
“你們嚇死我了,我還以爲……”
她雖沒說完,但衆人皆明白她的意思……也是,如果不是她所想那樣,爲何大家都要瞞著她?
但她此時見那男人完好,她哪裡還有心思去追究衆人瞞著她的緣由?只當是大家給她一個驚喜。
也因爲心情雀躍,她沒注意到她兒子,影六,影十,火乙,清河,綠蕪眼底的不解。更沒注意到謝君鈺,公孫儀眼中的不忍和擔心。
“百里容!”她高興地朝著駿馬上的男人揮手。若不是大著肚子,她就要直接高興地跳去來了!
南飛煙高興地揮舞著手,“百里容!我來迎你了!”她高興地衝著馬背上的男人喊著,眼角酸澀,卻怎樣都流不出那透明的液體來。
駿馬在她面前停了。
南飛煙高興地繞過馬頭,走向駿馬身旁,仰起腦袋,笑瞇了眼,她微微勾脣,笑得是那樣開懷,她說:“百里容,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她主動張開手臂,笑得一臉燦爛:“百里容,歡迎回家。”
馬停下了,南飛煙張著手臂,不顧滿城百姓詫異的目光,她迎著太陽,仰望他,細碎的陽光,點點綽綽地落在她不大豐腴的面孔上。
“你們都死了嗎?還不把擋在孤面前的女人轟走?”
淡漠而冰冷的嗓音迴盪在南飛煙的耳邊……
把人……轟走?
孤?
他從未對她自稱孤,如此高不可攀,彰顯身份的字眼。
南飛煙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嗓子眼裡有些發澀,“百里容,是我,是我!南飛煙,南飛煙啊!你忘記了?我是你最愛的人啊!”
“來人!掌嘴!”馬背上的男人無情地命令。
百里容久久不見人動手,他狹長的眼眸瞇了瞇,掃向站在對面的火乙,衝火乙吩咐:“火乙,你是怎麼回事?孤這些日子不在京城,你就忘記規矩了?孤說,掌嘴,掌這個冒充太子妃的狂妄女人的嘴!”
冒充太子妃?
此言一出,猶如油鍋裡滴了水,瞬間沸騰不止!
甭說南飛煙本人,就連夾道歡迎的老百姓們,也禁不住兀自相望,眼底充滿好奇和追究。
冒充太子妃?這麼說,那女子真是冒充的?
衆人不明就裡,但是這話卻是當朝太子說出來的,那還有什麼可以懷疑的?
南飛煙怎麼都想不通,“百里容!百里容!我是南飛煙!我真的是南飛煙!我冒充我自己做什麼?你想一想,好好想一想。你一定是受傷了,傷勢還沒痊癒……”
“閉嘴!”百里容陡然冷聲喝道,“你也配叫孤的名字?”垂著眼眸,看向南飛煙的目光像是一把把刀子一樣鋒利。
然後她聽到百里容向著一個陌生的丫頭吩咐一聲:“洛兒,你去把太子妃請出來。也省的這個瘋婆子在這裡叫囂。”
南飛煙心裡有股不好預感……她這才注意到,百里容身後還跟著個馬車。
那叫做洛兒的小丫頭敲了車門,南飛煙的眼睛就死死盯著那處……彷彿那裡是有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
不一會兒,馬車的車簾子動了動。從裡頭伸出一雙瑩白如玉的手掌,那洛兒連忙伸出手去,攙扶住裡頭的人,把那裡頭的人給攙扶出來。
南飛煙陡然睜大了眼睛……
她怎麼都沒有想到,他會給她這個大一個“驚喜”!
南飛煙左右兩手各自牽著一大一小兩個小子,她此時手冰涼的可怕,也唯有左右兩手牽著的小子最有體會。
她看著馬背上的男子,溫柔地向著那被洛兒攙扶出來的女子伸出修長寬厚的手掌,“別怕,我在這裡。”說罷,一個提力,就把那女人給抱上了他的馬。
南飛煙在那一刻,心在顫抖。
她對上那馬背上的男人冰冷無情的目光。那男人微微撇脣:“孤的太子妃在這裡,孤的夫人在這裡。”
南飛煙陡然間渾身一顫,不可思議地瞪著馬背上的男人,“你剛纔說什麼?你說她是誰?”
百里容心裡不喜,心道,九死一生,終於回京,竟然在進京這一刻遇上了瘋女人。他有心想要處置了這瘋女人,揮手就道:“來人!這個瘋女人驚擾了太子妃,將她關進地牢!”
南飛煙再一次呼吸緊蹙。瞪大了雙眼,死也不敢相信,這個男人要關她!
“百里容,算了吧。我看她神志不清,今日是你回京的好日子,別讓人擾了興致。”溫溫軟軟的嗓音淡淡響起。
南飛煙握緊拳頭,聽得心裡不是滋味。
那個男人還溫柔的對那女子道:“夫人,你啊,就是面冷心熱,最是良善不過。”隨即,他擡起頭,冷冰冰地對著自己說:“這次算你好運,夫人替你求情。”
這一聲夫人,讓南飛煙又是一驚,更加不願意放棄,她問:“她叫什麼名字?”
百里容又要發怒,卻叫懷中的可人兒拉住了衣袖,百里容這才忍了怒氣,冷哼一聲:“真是瘋子!瘋的可以!太子妃的名諱,衆人皆知。你不知道太子妃叫南飛煙嗎?”
你不知道太子妃的名諱南飛煙嗎?
南飛煙!南飛煙啊!
可她纔是南飛煙啊!
南飛煙擡眼望向百里容,那目光又從百里容的面上挪到了那女子臉上,“你說她叫南飛煙?”
南飛煙不知是什麼表情,但任誰看了,都說不出的悲涼。
“衆所周知,太子妃南飛煙,她是我的妻子。此生我只愛她一個的妻子。”
“噗!”
誰也沒有料到,南飛煙陡然口噴鮮血,身形晃動幾下,差一點摔倒地上。
鳳竹、清河、綠蕪、影六、影十、火乙、謝君鈺……念容,還有公孫儀,全部飛奔而至!
鳳竹和清河,還有綠蕪本就靠她近,一步上去,扶住了她。
南飛煙有些呆滯的眼,望向趙框:“趙將軍……趙將軍!”
她氣息不穩,說上幾句話,就耗上了元氣,她只喊趙將軍,彷彿趙框能給她解惑。趙框是能給她解惑,但此時卻是不行。
趙框也不敢對上她殷殷切切的眼,不忍地將臉扭向一旁。
南飛煙無聲笑了:“百里容,她是南飛煙,那我又是誰?”她穩了穩身子,看著是站著的,實則,她整個身子都幾乎挨在了鳳竹和清河身上。
鳳竹和清河卻不敢亂動,怕傷了她。
這一切來的太突然。南飛煙什麼時候知道的消息,她們就是什麼時候得到的消息。
前一刻還開開心心,準備迎人。
後一刻,就是這番場景。
誰也沒有料到,事情會是這樣子的!
她們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舉給弄得一愣一愣的。
但此時,她們卻看清了。
太子殿下記得南飛煙,記得太子妃。但南飛煙也好,太子妃也好,都與她們攙扶著的這個女子無關了。
南飛煙是那馬背上的女子,太子妃是那馬背上的女子,殿下的妻子是馬背上的女子,殿下此生摯愛是那馬背上的女子……
可是,這一切,原本是她們手臂裡攙扶著的這個女人的啊!
“阿爹!她是阿孃啊!”念容白著小臉。他儘管難以置信,但也看出來他阿爹怕是腦子不好了。
“阿爹,阿孃肚子裡還有小妹妹,阿爹不能再刺激阿孃了。”小傢伙已經懂得事態的嚴重。他原本是以爲阿爹發生意外了。現在,阿爹沒發生意外,卻忘記了阿孃。
百里容淡淡垂眼,冰冷的眼掃向念容,蹙著眉頭:“趙框,把孤的念容請過來。”
南飛煙聞言,陡然擡起頭……南飛煙不再是南飛煙了,連念容也不再是念容了嗎?
這個男人,剝奪了她的名字,又要剝奪他們的兒子的一切,包括姓名嗎?
“念容”來了,奶聲奶氣喚了一聲:“阿爹,阿孃。”
多麼熟悉的稱呼,這可不就是念容稱呼百里容和南飛煙的稱呼嗎?
“公孫儀,你現在辦事越來越不像話了。竟由著這些冒充孤的妻子和兒子的瘋子來搗亂。”百里容呵斥公孫儀。
公孫儀額頭上也是青筋畢露,他捏了捏拳頭,這才忍住了。
“噗!”正在這時,南飛煙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來,來人啊!娘娘,娘娘流血了。”綠蕪慘白著臉,盯著南飛煙腳下一灘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