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3
蘇府祠堂。
祠堂裡擺著十幾個靈牌,蘇嚴之本來不是京城中人,所以蘇家的祠堂裡供應(yīng)的無非都是一些至親的人。
大殿中點了火燭,香菸繚繞,香油味極重,我剛剛踏進祠堂裡,略有些受不住這發(fā)衝的味道,極力壓抑著咳嗽了兩聲。殿中人不多,只有一個穿戴整齊的女子跪在大殿正中央。年華將我?guī)нM祠堂後便帶著若織和月兒轉(zhuǎn)身離開了。
蘇夫人花問柳轉(zhuǎn)頭看了我一眼,含笑道:“你來啦?!?
我有些不好意思,趕緊上前略略屈膝,說:“兒媳尹素給婆婆請安,前些日子一直沒來給婆婆請安,還望婆婆原諒兒媳的不懂事。”
花問柳拍了拍身邊的蒲團,說:“公主現(xiàn)在也是蘇家的媳婦了,來拜拜蘇家的祖先們吧,這也算是公主第一次來見祖先們?!?
“婆婆喚我素兒便好。”我聽話地跪在她的身邊,對著祖先拜了三拜。
花問柳撫了撫頭髮,笑道:“我在宜春院那種地方呆了二十年,當(dāng)了二十年的人下人,後來進了蘇府也一直不受待見,奴性深入骨髓,倒難以改掉了。”
“再難過的日子都已經(jīng)過了,現(xiàn)在苦盡甘來就好了?!蔽肄D(zhuǎn)頭看向她。已經(jīng)四十多歲的她,居然連皺紋都不長,當(dāng)真是個漂亮的姑娘。
花問柳“呵”了一聲,道:“苦盡甘來?甘在何處?”
“婆婆如今是蘇府的夫人,是正室,相公是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嫡親的兒子成了王爺,位高權(quán)重,婆婆這一生還不夠甘甜嗎?”我正色道。
“呵呵呵?!被▎柫吐曅α?。
我的眉頭微皺,不解地看向她:“婆婆在笑什麼?”
“在公主的眼裡,這就是幸福嗎?”花問柳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淒涼,轉(zhuǎn)頭看向她,卻發(fā)現(xiàn)她正在哭泣,“我進了蘇府已經(jīng)十六七年了,我沒當(dāng)上這蘇夫人之前,府裡沒人看得起我,老爺嫌我髒從來不碰我,也懷疑流兒根本不是他的孩子,連一聲‘爹’也不讓他喊,當(dāng)上了這蘇夫人後,雖然錦衣玉食,可是夫妻之間形同陌路?!?
她轉(zhuǎn)頭看著我,“你會相信嗎?老爺這十幾年裡,一次也沒有碰過我。”
“老爺這樣待我也就罷了,畢竟我的的確確不乾淨(jìng)?!被▎柫纳碜釉谳p微地顫抖,“原本我?guī)е鲀夯靥K家認祖歸宗是爲(wèi)了讓流兒有個好前途,將來不至於太苦,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老爺對流兒這麼無情!”
花問柳想站起來,但可能是跪的太久了有些力不從心,我趕緊扶著她站了起來。剛站穩(wěn),她便掠開我的手,轉(zhuǎn)身看著我,朝我跪下。
“婆婆!”我驚呼地想要扶住她。
“聽我說完吧。”花問柳執(zhí)意跪著,說,“我這是替流兒,對尹家上上下下,對尹王爺贖罪。流兒……是因爲(wèi)我才向老爺妥協(xié)的……”
我一怔,沒有想到過她會提到這件事。
“老爺爲(wèi)了扳倒尹家,要流兒刻意接近你,好將皇袍藏進王府裡。流兒覺得這是傷天害理的事,不肯去做,老爺就將流兒關(guān)在柴房裡,餓了幾天幾夜,流兒都不肯,老爺氣的用鞭子打他,他也不肯?!被▎柫贿呎f一邊在哭,語氣裡包含著對兒子的心疼。
“可最後,他
還是肯了。”我也不去扶她了,任由她跪著。
“那是因爲(wèi)我。”花問柳低聲說道,“老爺將他放了出來,把我關(guān)了進去,讓流兒在外面聽著他用鞭子抽我……”
“流兒在外面哭著喊著,他都不肯停手,直到我徹底失去意識,還剩下一口氣的時候,流兒終於答應(yīng)了。”花問柳擼起自己的袖子,漏出潔白的手臂,可手臂上遍佈的是一道一道嚇人的傷痕。
我不由地往後退了一步。
“後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爲(wèi)了防止老爺再利用流兒,在尹王爺處斬的那天,我和流兒在衆(zhòng)人面前斷絕了母子關(guān)係?!彼?zhèn)定地說。
此時的我也冷靜下來了,走上前將她扶了起來,說:“婆婆,都過去了?!?
“素兒。”她喚我,“算我求你了。不要離開流兒。他從小就可憐,因爲(wèi)我,他吃盡了苦頭,好不容易娶到了自己心愛的女人……你不要離開他……”
心愛的女人?!
這五個字就像一道雷一樣劈在我的心裡。
“流兒一直沒說出口,但是我知道他是喜歡你的,爲(wèi)了娶你,他費盡了心思。他說,要給你一個家,一個讓你受傷的時候可以回的家。”花問柳拍著我的手背,“所以,看在他如此用心的份上不要離開他。不要再讓他一個人?!?
我只是呆滯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花問柳從頭上取下一個白玉簪子,插進我的髮梢裡,微笑道:“你是公主,金銀首飾定少不了,這是我娘留給我的遺物,還希望你別嫌棄。”
花問柳的話讓我太震驚了,心裡想得正亂,轉(zhuǎn)眼已出了蘇府的祠堂,走到了大門邊。遠遠地看到停在門外的馬車旁邊站了一個人,竟是蘇流。當(dāng)下慢慢地走了過去,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看著我,伸過手來牽住我的手。
“你怎麼來了?”我沒敢看他的眼睛,低頭問道。
“王爺一回王府找不到王妃自是擔(dān)心極了,趕緊問了王妃的去處,連衣裳都沒有換就已經(jīng)匆匆趕來了!”一旁的雨來將小板凳擺在我的腳邊,殷勤地說道。
我一隻腳剛剛踩上小板凳,突然感覺剛剛這個臉有點熟悉,又轉(zhuǎn)頭看了看,發(fā)現(xiàn)是故人,怒氣一下子就衝上了心頭!
“是你!”我指著雨來低吼。
那日在戰(zhàn)王府的地下室,他一桶辣椒水一點猶豫都沒有地就潑在了若織的身上!過去的幾個月,他對若織肯定也沒少下手!
“你還敢出現(xiàn)在我的面子!”我毫不猶豫地一腳踢了過去。
雨來吃痛地坐在地上,轉(zhuǎn)頭看著自家少爺臉上看好戲的表情,臉一下子耷拉了下來,撲通一聲跪在了我的面前,哭喊道:“王妃饒命!小的也是被逼無奈啊!王爺下的命令我不得不從?。〔蝗荒潜拮映榈木褪切〉睦玻 ?
雨來哭的梨花帶雨的,最好乾脆拽著我的衣角不撒手。
我轉(zhuǎn)頭怒氣騰騰地看著蘇流,兇巴巴地說:“原來罪魁禍?zhǔn)资悄悖∥壹胰艨椛砩系膫浆F(xiàn)在還沒好!”
蘇流嘴角抽了抽,用包含怨恨的眼神看著跪在地上的雨來!
“以後你離我遠點!走開!”我一把推開了他,用力地踩著小板凳上了馬車。
蘇流欲哭無淚,看著雨來臉上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擡腳也踹了一腳
過去,趕緊上了馬車,貼到我的身邊,陪笑道:“娘子別生氣?!?
我哼了一聲,不理他。
“娘子,當(dāng)時那丫頭提著劍就衝進了我的房間裡,要不是我命大娘子你就見不到我了!我審了幾個月三十六道刑法用了一遍,她才說她是若織?。 碧K流哭喪地臉說道。
我轉(zhuǎn)頭惡狠狠地瞪著他,指尖戳著他的胸口,說道:“你去問問若織!她什麼時候原諒你了,你什麼時候才能進歡意閣的門,不然,沒門!”
“是是是!”蘇流的臉上立刻掛上了笑容,一把握住我的手。
“你怎麼在這裡啊?”我沒好氣地問道。
“來接娘子回家啊?!彼穆曇魷貪櫲缬?,我不用擡頭,就能感覺到有灼灼的視線落在我的頭頂。
每每聽到從他的口中發(fā)出“家”這個讀音,心裡就暖暖的,我擡頭看著他,說道:“那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回了王府,爾瀾爾遐說你帶著若織和月兒來蘇府了?!彼囊暰€落在了我頭上的白玉簪子,“是孃親讓你來的?”
我的腦海裡又浮現(xiàn)了花問柳的話,只點頭,不說話。
蘇流看我呆呆愣愣地,臉色微微一變,連笑容都收起來了,朗聲對外面的雨來嚴肅地說道:“雨來,立刻回蘇府!”
我訝異地看向他,很不淑女地大叫:“幹嘛回蘇府啊!”
他抓住我的手,嚴肅地看著我,說:“當(dāng)然是給我娘子去尋個公道,你說,是不是那個蘇老爺對你說了什麼了?!還是我娘?”
“什麼呀!”我狠狠地拍掉他的手,對外面的車伕說回王府。
“尋什麼公道??!我只是去府上的祠堂裡拜拜蘇家的祖先而已,這不是每個蘇家兒媳要做的事情嗎?!”我無奈地說。
蘇流沉默了一下,把腦袋湊到我的身邊,問道:“我娘……她……沒爲(wèi)難你吧?”
“沒有!”我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
蘇流點了點頭,我忽然想起了什麼,轉(zhuǎn)頭問他:“皇上一大早讓你進宮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爲(wèi)了什麼事?。俊?
蘇流聳了聳肩,說:“也沒什麼大事,過段時間娘子就知道了,很多事情只要相公操心就好了,娘子只要安心在家等相公回家便好?!?
我聽他一口一個相公娘子的,臉不由地紅了起來。
“我說,今晚去安陌琳的房裡吧?!边^了一會兒,我突然開口說道,話剛出口,心口突然有種酸酸的感覺,說不清也道不明。
蘇流攬著我身體的手鬆開了幾分,目光輕漫,卻逼視著我,“爲(wèi)什麼?”
“她畢竟是你的側(cè)妃,你這樣將她晾在一邊,是個女人心裡都不會舒服。我可不想我平靜安寧的生活以後充滿了鬥爭。”我故作鎮(zhèn)靜地說道。
他皺著眉頭,不說話。
“縱然對安陌琳沒有半分感情,可她卻是穩(wěn)固你身份地位的重要保障,失去她不可惜,失了她身後龐大的安家就可惜了。”我側(cè)頭看著他,他臉上的表情明滅不定,雖是不說話,卻是默然的神氣。
或許是起風(fēng)了,涼涼的風(fēng)從窗外灌了進來,襲進我的脖子裡,有涼意一點一點地蔓延至全身。
蘇流垂首緊了緊我的衣領(lǐng),良久才道:“知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