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那城中,嬴子嬰跪坐在席間,藉著燭光仔細的觀看桌案上的地圖。
這副地圖是用墨汁畫在牛皮上的,裡面粗略的標記了北地各城的位置,很難看也談不上什麼精準。就這樣的地圖還是嬴子嬰費盡心思才弄到的,與以前的那一幅山川社稷屏風簡直是天差地別。
公孫止披著長袍不知道何時走到了他的身畔,外面的衛士探頭望了一眼,輕腳輕手的關住了房門。嬴子嬰聽見腳步聲,擡頭一看是公孫止,朝他問道:“如今夜深,公孫止爲何還不入睡?”
“心有所思,難以入睡。秦王想必也是如此。”公孫止攏袖彎腰,如是答道。
嬴子嬰點了點頭,手指地圖說道:“若爲朝那而連失兩城,得不償失。想及兩城的臣民,我又怎麼睡得著?”
公孫止問道:“秦王欲棄朝那,揮師回救嗎?”
嬴子嬰點了點頭,說道:“事已至此,也別無他法了。”
公孫止搖頭說道:“如果秦王這般行事!不僅救不了兩城,反而會害了自己!”
嬴子嬰微笑著感嘆一聲,說道:“公孫止不愧爲公孫止!想必心中已經有了計策!”
公孫止走近了幾步,伸手將桌案上的地圖拿起,手指地圖對嬴子嬰說道:“這便是朝那城!此城在烏氏之北,如去烏氏城需要兩天,如救涇陽則需要三日!秦王如要先救烏氏再去救涇陽的話,起碼要五六日。到那時候,涇陽也許早已經失守!更何況,尚在城外的閻澤會讓您這麼輕易的回援嗎?”
嬴子嬰點頭說道:“如沒有閻澤在外,我會直接揮師前往涇陽。”
公孫止笑道:“可有了閻澤,秦王你是哪都無法救啊!”
嬴子嬰道:“正是如此!”
“依臣之見!秦王先哪都不要救!”公孫止又說道。
嬴子嬰皺眉道:“你是讓我先除掉閻澤?可是如今閻澤在外,行蹤難定。又如何除掉此人?更何況,這樣一來,恐怕要耽誤多少時日啊!如果涇陽、烏氏城因此失守,我坐困在朝那,又如何抵擋來犯之兵?”
公孫止道:“如今雖然攻下了朝那城,但閻澤兵力未失。如果秦王出城,他可以在路上設伏。我軍防不勝防!他現在身在暗處,如毒蛇一樣盯著我們!而我們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引蛇出洞!”
嬴子嬰問道:“如何個引蛇出洞?”
公孫止冷笑道:“要引蛇出洞,必須需要誘餌!朝那城是誘餌!秦王您也是誘餌!”
公孫止頓了頓,又道:“我曾跟隨閻澤此人一段時日,頗爲了解此人性情。他這個人心狠手辣、野心十足,但缺乏魄力。他投靠了翟王的目的,不過是因局勢所迫而已。如果秦王棄城而走,一路上小心戒備,他無機可乘之下,肯定會先取下朝那!”
嬴子嬰笑道:“看來我這個餌沒有朝那這個餌美味!”
“正是如此!一來此人有點懼怕秦王,二來他有心保存實力。所以不敢和秦王相拼。只要他感覺不到機會,就會立即揮師朝那。”公孫止道。
嬴子嬰看著侃侃而談的公孫止,心中想起了當初李信之言,不覺有些欣慰,他說道:“上將軍果然沒看走眼!”
公孫止想起李信,拭淚說道:“秦王也沒看走眼!”
“好!”嬴子嬰拍了拍公孫止的肩膀,對他說道:“將你心中之計,詳細的道來!”
公孫止附耳朝嬴子嬰說道:“可如此……如此……”
……
閻澤潛伏在離城不遠的山林之中,密切的監視著朝那城的動靜。
就如公孫止所言,不論是朝那還是秦王,對於閻澤來說都是誘餌!翟王董翳是什麼樣的人,閻澤很清楚,如他這種的人,如果失去利用價值,必然要被董翳斬除!
他在與虎謀皮,謀取一張比老虎更爲兇悍的龍皮!在閻澤看來,嬴子嬰的威脅比董翳更大!若非嬴子嬰倒黴遇見自己,憑藉著他在關中的聲望,董翳絕非是他的敵手!所以,只有把嬴子嬰這個真秦王給殺了,以後纔有機會謀取關中。
至於這個機會,小得連他自己都不敢有半絲竊妄。
“秦王啊秦王!你怎麼就不去死呢?”閻澤每想到此處,就忍不住咬牙切齒。
——欲成王,先成寇!
閻澤不過才落草,卻就又虎頭蛇尾的立馬從良了。人生有時候就是這麼無奈,讓人唏噓,讓人糾結。
靜靜的蟄伏,靜靜的等待。
等待天明,等待破曉。
當朝陽從東邊升起的時候,朝那城的城門終於打開。無數的秦兵從城門涌出,邁步向西南走去。鐵劍鷹士第一時間將這消息稟報給了閻澤,閻澤忍不住拍手大喜:“嬴子嬰終於出城了!”
他早猜到了嬴子嬰要走,嬴子嬰不是愚人,他既然知道自己投靠了董翳,就不難猜出涇陽、烏氏二城已經遭到了攻擊。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還留在朝那就是自尋死路!他肯定要回援二城!從方向來看,嬴子嬰是準備先救烏氏城!
“首領!我們先進城嗎?”鷹士的副將朝閻澤問道。
閻澤搖頭說道:“嬴子嬰既然離城而去,這朝那必然就是我們的了!先尾隨看看!”
看著秦軍離去的方向,閻澤大手一揮,大軍尾隨著跟上。前面有鐵劍鷹士傳遞消息,只要嬴子嬰稍微露出破綻,他就會毫不猶豫的撲上去!
閻澤從早晨一直尾隨至中午,期間無數探馬來報,他都一直沒敢動手。探馬得來的消息:秦軍防備森嚴,行軍不快,周圍到處都佈滿了騎哨,鐵劍鷹士根本就不敢太過貼近。中午埋鍋做飯之時,還派弓弩手堵住幾處路口。
“子嬰小兒這麼鄭重,想來也是時刻防備著我軍的偷襲。看來繼續尾隨也佔不到什麼便宜,不如先拿下朝那!”閻澤不願繼續跟下去了,心中主意已定,立即揮兵回去。
站在一顆榕樹下,嬴子嬰端著一碗稀粥,正小口的飲著,他旁邊跪著一名軍士,弓劍隨身正是一名斥候。斥候稟告:“周圍窺視的鷹士已經回頭,斥候們追了一陣,被他們射殺了好幾人,不敢深追!”
贏子嬰點頭自語道:“看來閻澤是回去了!”
既然已經得到了消息,嬴子嬰立刻下令:“傳吾軍令,衆軍立刻出發,掉頭去朝那!”
“喏!”
正在吃飯的秦軍立刻起身,嬴子嬰將後隊改成前隊,馬不停蹄的向朝那趕去。
直到黃昏,閻澤之軍方至朝那。朝那城中,四門大開,城外號聲一起,閻澤軍蜂擁入城,閻澤一馬當先,揚劍衝進城去。後面吊橋放下,閻澤讓人趕緊拿下城牆。衆兵爬上石梯,城牆上有火箭射下。城樓之中,金鼓齊鳴。四門烈火,沖天而起!城外有江翻海沸的喊殺聲傳來。
閻澤大驚,舉目四望,卻見城牆邊上盡是草垛。城牆之兵,不斷的向下面拋射火箭,城中民屋,各處巷道都燃氣通天的烈火。不過片刻,大火就蔓延到了整個外城!
閻澤坐在馬上,揚劍厲喝道:“中賊計矣!當速出城門!”
衆軍聞言,立即朝城門奔去,可還未過吊橋,就見到城外有千軍萬馬奔來。當頭一員大將,手提大斧,耀武揚威的大吼:“閻賊何在!”
閻澤仰天一聲大叫,立即掉馬回去。城牆之上,無數士卒探出頭來,齊聲高呼。沙太領軍將衝出城門的士卒又趕進城去,城裡大火已經蔓延開來,閻澤在一羣鷹士的護衛下,在城裡左衝右突,跟沒頭蒼蠅到處亂竄。
有人道:“東門無火!可去東門!”
閻澤立即向東,結果東門一樣有火。
又有人說道:“西邊人少,可從西門衝出!”
閻澤又奔跑到西門,結果到了西門,看見外面黑旗招展,護城河邊,嬴子嬰提馬揚戈,一副久候多時的樣子。
閻澤一口鮮血吐出,人差點暈厥。周圍鷹士護衛著閻澤又朝北門而去,閻澤到了北門,發現北門烈火已經熄滅,城外兵少,閻澤擦淚嘆道:“命不該絕!吾得以活命矣!”
嬴子嬰身畔,公孫止低聲朝嬴子嬰說道:“閻澤逃往北門了。”
嬴子嬰嘆了一口氣,說道:“兵力太少,無可奈何。我軍從南而來,北面兵少,只能任他逃逸了!”
此戰下來,閻澤兵損失殆盡,天下無雙的鐵劍鷹士,大多葬身於火海。朝那外城,南城被付之一炬,西城和東城也燒了大半,整個朝那死傷無數,到處都瀰漫著烤焦的臭味。
“一場大火,不僅燒死了閻澤的幾千兵馬,燒死更多的還是百姓啊!”嬴子嬰默默的站在護城河邊,臉上無喜無悲。這場大火會造成什麼後果,他早已經知道。當初公孫止獻計的時候,是他點頭首肯的。爲了讓閻澤中計,根本沒時間將城裡的百姓撤出。
“只要將閻澤之兵剷除,秦王就能安全的回師涇陽!燒了半個朝那城,還是值得的!”公孫止向嬴子嬰說道。
嬴子嬰笑了笑,心中想到:不論值不值得,終究還是要這麼做。
這就是他選擇走的路,這條道路必然很血腥,很無奈,一路的荊棘,但他別無選擇。